“竹儿,快!赶紧把窗户关上,然后再去找伙计借一把菜刀过来!”
柳家客栈楼上客房里。
沈雁歌托腮倚靠在梳妆台边上,一边扇着小团扇,一边凝注着床头。
那个被她当作是“破烂儿”一样,从沧鹂大街上捡回来的假“信使”。
从沈雁歌把他救活过来,她就一直这么静静看着他。
直到墨晚竹把药买回来,竟然都没动弹过一下。
墨晚竹还以为她把药包弄丢了,肯定要被沈雁歌一顿大骂。
却没想到……
她正要推门出去找药包的时候,沈雁歌却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话。
墨晚竹似乎还没听明白,她家小姐到底是什么意思。
正要向沈雁歌再次确认,以免自己会错意的时候。
小二哥正好把药包送来了。
墨晚竹连声感谢,把药包接了过来,转头又问沈雁歌,“小姐,你刚才说要我去跟这家店里的伙计借什么来着?刚才我听得不是很清楚,小姐你能不能重复再…再说一遍?”
沈雁歌头都懒得抬起来,有气无力地就说了一句,“我说!去跟伙计借一把菜刀过来,姑奶奶我要给这位‘信使大人’治病。因为这位公子得的是心病,虽然人家都说心病还须心药医!但这位‘信使大人’的情况较为特殊,恐怕即使是真得找到了心药,也治不了他的这个心病。所以本姑娘考虑再三,最好的解决就是直接开刀……换心!”
墨晚竹听得一脸惊愕,手里拿着药包,顿感不知所措,“啊!小姐,那我现在到底是遵照你的吩咐去借菜刀,还是去找伙计帮这位公子先熬药啊?”
沈雁歌,“竹儿,我不是教你听别人说话要用心的吗?你看他都病成这副鬼模样了,当然是先帮他熬药啦!你总不想咱们主仆二人好不容易到这豳风城来玩儿一趟,这初来乍到没两天就莫名其妙摊上了这么一桩人命官司吧?真到那时候,我看你哭都来不及,还不赶紧先熬药去?!”
墨晚竹嘟囔失笑,“哦……!”
沈雁歌转过脸朝墨晚竹斜眼一瞪,满脸上都跟铁青一块似的,“饿什么饿!刚才让你出去买药,你肯定背着我偷偷买了不少好吃的吧?你没看你家小姐我从大清早一直忙到现在饭都没吃上一口吗?你还饿呢?姑奶奶我这会儿才饿呢!还不赶紧熬药去?
你要再耽误功夫,这位‘信使大人’的小命儿可就真得就保不住了!
那姑奶奶我这么一整天,岂不是都白忙活了?”
“是,小姐,都怪晚竹平时不用心听小姐的教诲,晚竹这就找伙计帮这位公子熬药去。”墨晚竹耐不住沈雁歌懊恼催促,赶忙转身小跑下楼找伙计熬药去了。
等到墨晚竹离开以后。
沈雁歌却对那“信使”冷冷一笑,“别装死了,知道你没事儿!本姑娘的医卜之术,虽然比不得扁鹊华佗道祖葛仙,但就你身上的这点儿小麻烦,本姑娘还是有把握能帮你解决治好的。不过前提是你必须听话,而且不管任何事情,都要一五一十地老实交代,绝不能对本姑娘有任何欺瞒和质疑。
还有只要你还是本姑娘的病人,要是你还想要保住你这条残命的话。
那以后你不管做什么事情,都必须得听从本姑娘的建议与安排。
另外本姑娘救你性命,可也不是毫无代价的。
但究竟你该付出怎样的代价,才配得上本姑娘为你捡回来的这条性命。
本姑娘现在还没想好,所以这个问题就等本姑娘以后想好了再谈。
至于还有没有其他的要求嘛,也留到以后再说。
本姑娘也承认。
本姑娘提的这些条件和要求,确实都比较严苛和专横。
你若感觉为难的话,大可拒绝便是。
本姑娘绝不会强人所难。
但……
只要你答应,本姑娘就保你不死!
但以公子的特殊身份和背景,恐怕是不可能答应,本姑娘这些专横霸道的无理要求的吧?”
沈雁歌以为那“信使”,绝不可能会答应她所提的这些要求条件。
还在心里暗暗想着,“小嵉子你个姐姐的小奶狗子你再给我装!你要不答应,看以后你雁姐姐我怎么惩罚你。别以为你从永州你江叔叔那儿回来当了太子,就以为自己能逃脱得了你雁姐姐我的手掌心了!
你雁姐姐我呀!
有的是能治你的招儿。
你要不老老实实听你雁姐姐的话,以后有你的好受!
切…!
还太子呢!
不就是跟在我沈雁歌屁股后头哭哭啼啼,跟我这个做姐姐的要这要那,受别人欺负了还要姐姐抱着哄的‘小狼崽子’吗?!
让你现在给我装,以后姐姐我……有你好看的!”
然而。
“好,我答应!”
就连沈雁歌自己都没有想到,那“信使”居然这么干脆爽快就答应了她。
“呵,你倒是干脆!”沈雁歌将手中小团扇轻松一转,豁然长身而起,又将那小团扇接到手里,背负身后,面朝窗外,但见窗外夜空清冷,街道寂静,仅有几片乌云笼罩,还有几只夜鸦残影掠过,“但你答应得越是干脆,我就越是不禁怀疑,究竟是你在学姜太公钓鱼,还是我执扇回营定江山呢?”
“你不是蔡文姬,我也不是姜太公,姑娘你的这比喻并不恰当。至于这江山谁定沧鹂谁主。如今说来,恐怕还为时尚早。”那“信使”背靠在床头,手上盘着沧鹂手串淡淡一笑,“你说呢?前朝谋臣,燕赵之地碣石山下,碣石镇上所驻扎的一支前朝精锐之师碣石军主将沈碣石沈老将军之女……沈…雁…歌!!!”
“你知道我的身份?”沈雁歌。
“知道一点儿,但也未必尽然。”信使。
“哦?此话怎讲?”沈雁歌。
“传闻当初墨矩王朝即将覆灭之时,漠北外族也趁机联合纠集在一起,意欲入侵我中原西北边境数镇。如若让他们得逞,甚至还可能长驱直入,剑指中原,虎视东南,最后鲸吞天下夺我河山。当此危急之时,墨矩王朝墨矩相师苏说衡矫诏传旨,假托墨矩灵帝之命传令沈碣石弃忠守义,驰援西北。使得沈碣石正举棋不定的关键时刻,痛下决心不顾自己一身忠节威名,毅然率领碣石军千里奔驰驰援西北,誓要为中原守住西北大门,不让漠北蛮族侵入中原一兵一卒。最后,漠北蛮族果然被碣石军击退。
但碣石军方经大战,损失惨重。
而我沧鹂王朝大军整顿兵马承袭大统,也随之杀到。
奈何以沈老将军为首的碣石军,即便已战至绝境,仍不愿归降。
终于,沈老将军和他所有仅剩下的一众残兵老将。
甚至连同战马,也一起自刎殉国。”
信使手捻沧鹂念珠,不禁黯然神伤,“如此一位能征善战深明大义的老将军,如此一支众志成城无坚不摧的强军劲旅,宁愿背负千古骂名,也要誓死保住我中原河山社稷正统寸土不失,当真千古英烈可歌可泣!只遗憾,老将军一身忠肝义胆铁骨铮铮,却不能为我沧鹂王朝所用,实在令人哀痛惋惜呀!”
沈雁歌冷笑道:“哀痛惋惜?你们还真是让人……愤怒啊!”
乍然。
沈雁歌将手中小团扇愤然一扇,信使只觉得自己咽喉,似有一抹冰寒掠过,惊得他背后一身冷汗。
可信使却仍是接着说道,“但后来沧鹂王朝的沧鹂破阵营和暗谍部队,经过多年探查才知道,其实当时的碣石军除了碣石镇上的驻地守军外,还有一支隐秘部队并未现形。而这支部队所负责的,便是秘密保护碣石军的老幼妇孺所有家眷,并藏身暗处执行墨矩王朝和碣石军的某些特殊密令。而在墨矩王朝被取代覆灭之后,这支部队的行踪就更难以捕捉无从查起了。
直到他们年幼的少主身患重病,急需寻找神医高人出手救治。
他们找了许多大夫神医,不惜付出任何代价,也要保住他们的这位少主。
可这些大夫神医都束手无策,走投无路求医无门的他们。
终于慌不择路,便宜竟冒死闯入了灵宗禁地玄灵谷。
可却没想到。
他们这误打误撞,竟然还真得救回了他们的这位少主。
而且,他们的这位少主不但捡回了一条命,还在机缘巧合之下,做了那玄灵谷谷主的徒弟,从玄灵谷谷主那儿习得了鬼谷一派的不少兵法韬略不说,还修炼出了一身足可超越当今世上绝大多数高人的绝世武功,尤其此人的医卜之术更是惊天地泣鬼神!甚至假以时日,很可能还将不在玄灵谷谷主清墟老道之下。
如此强者,当真令人不敢想象,只要一想起这个人来,就不免让人深感战栗背脊……发凉呀!”
此时,信使虽然强作镇定,可手里心里都不由胆颤发怵。
“折玉公子似乎对我的过去了解得不少啊?但我却公子你的过去倒也并非一无所知哦!”沈雁歌眉间凝笑,眸色幽幽,竟似比夜色更深,仿佛深不见底!
可她此刻看着徐折玉那副矫情讨打的贱样子,心中却不由暗道,“当初那个整日里都缠着姐姐我,要我陪他玩儿闹嬉戏,陪他爬树钻假山石洞捉迷藏的小嵉子,现在可算是长大了。
居然都学会跟姐姐我这儿演戏耍心眼子了呢?
呵!但既然你想跟姐姐我演戏,那姐姐我就陪你演,看姐姐我怎么把你玩儿得外焦里嫩服服帖帖的!”
徐折玉却丝毫不觉,仍旧捻着手里那串砗磲手链儿,“哦?姑娘既然知道,便该清楚我徐折玉是一个怎样的人。和我这种人做朋友,可没有什么好结局。
如蒙姑娘不弃,若能忝为姑娘一生之敌。
折玉即便死在姑娘手上,倒也算是不枉此生死得其所了。
但就不知,姑娘觉得我徐折玉……配吗?”
“呵,想得美!本姑娘好不容易救活你,可不是要你随随便便就死掉,甚至还想自己找死的。”
沈雁歌冷冷凝望着窗外,隐没在幽深夜色中豳风城的繁华风貌,不由心中暗自悲叹,倘若当初墨矩王朝那桓灵帝真能励精图治有心治国,如今这豳风城和九州天下这半壁河山,是否也能像沧鹂王朝治下一般辉煌强盛呢?
蓦然,一声轻叹!
“本姑娘是想找你们沧鹂王朝的皇族贵胄替我父母和沈氏满门报仇雪恨的。但既然你的命都是被本姑娘给救回来的,那以后你是死是活都只能由本姑娘说了算。
哪怕你自己想死,也必须得本姑娘先答应了才行!
徐折玉,你最好记住今夜和本姑娘的约定,明白吗?
不然,本姑娘要是哪天不高兴的话,你应该清楚会有什么后果!”
徐折玉却凄然一笑,“我一个行将就木的将死之人,我怕什么?无非就是背上一些埋怨和骂名罢了。
况且我徐折玉这半生已过。
余下这半生,我也早就不想再往下过了。
倘能一死,不也痛快!
哈哈哈……!!!”
“死很容易!但怎么个死法儿?可就不好说了吧?”
说罢。
沈雁歌抄着手里的小团扇斜着棱边儿,从徐折玉唇边滑下,似有意无意地轻轻在徐折玉的唇间挑动了几番,缓缓划向徐折玉的胸膛和心口,看着徐折玉有些挣扎抗拒却又忍气吞声的样子,不禁有些嘲讽又嫌弃地笑了起来,“啧啧啧,殿下这病情可是不轻啊!心脉不稳,体虚内寒。阳脉躁动,气息混乱。
这以后要是病情反复,不能够及时诊治调理。
殿下小命难保事小,阴阳失调走火入魔才是大事呢!
殿下应该不想看到自己病情发作凄惨万状地死去吧?”
徐折玉冷冷一笑,可胸口心跳和小腹深处却被沈雁歌的小团扇摩挲,划挑得开始有些胆颤战栗起来,“我我没事!你不用威胁我,本殿下死都不怕!还怕被你威胁吗?你以为你是谁?”
沈雁歌心道:“小狼崽子,居然敢这么怼我?看来这么多年没见,这小狼崽子真是欠收拾了!”
可沈雁歌忽然又笑了起来,手里的小团扇转得慢慢溜溜的,“有些事,殿下该不会已经忘了吧?”
徐折玉看了沈雁歌一眼,冷冷道:“呵,什么事?本殿下就算是忘了,你又能把本殿下怎么样?杀了我?那你尽管动手,本殿下说不定还会谢谢你!”
沈雁歌转着小团扇的扇柄,目光斜瞟了徐折玉一眼,笑道:“哦,是吗?那当初在沧鹂皇城里风华殿那一场大火中凄惨死去的那个女人。
她的仇,又该由谁来替她去报呢?
在她被你父皇弃如敝屣,在他对她负心薄幸薄情寡义的冷漠、背叛和凌辱中,一步步迈向绝望与崩溃,最终被你父皇残忍逼死了以后。
你难道就真得还能与你那父皇父子情深心无芥蒂吗?”
徐折玉缄默半晌,冷冷轻笑,“呵,看来你对我的过去了解也不少嘛。既然如此,那我也没必要再对你隐瞒什么了。不如咱们大家都坦诚一些,你想要从我这儿得到什么,我又能够为你做些什么。不妨趁今夜夜色正好,咱们就敞开聊聊,姑娘觉得如何?”
沈雁歌正要说话。
“小姐,药熬好了!”墨晚竹端着一碗药汤颤颤巍巍站在门口,眼里似乎有些恐慌和惊悸。
与此同时。
沈雁歌忽然想起对面那间客房,似乎在傍晚时分……
也来了几位客人。
而且。
她的直觉告诉她。
此刻在这家客栈的周围,似乎早已经满布杀机!
然而,沈雁歌却突然倚着窗沿,轻轻扇着手里那柄小团扇,冷冷清清地笑了起来,语声慵懒酥寒,自顾自地喃喃说道:“楼兰踏破人不还,轻罗小扇定江山。烽火尽头谁相望,白刃相看雁歌行!”
徐折玉不禁暗叹,“她若真要刺杀我父皇,那我究竟是该帮她的?还是帮我父皇?倘若我帮她,那我岂不是有违人伦大逆不道?
但如果我帮了父皇,那我又怎么对得起我母后?
可我若是不帮她。
我又要怎么替我母后报仇?难道我真要亲手杀了我父皇吗?”
徐折玉只感觉自己此刻心里,似有无数个念头都搅在了一起。
让他不由想起。
那段在永州和他斫叔叔永安王江邵斫、沈雁歌三个人一起度过的少年时光。
他便不由愈发感慨又无奈悲伤,“沈雁歌,你说我究竟该怎么做?你说你要为你父亲和你沈家那些碣石军的将士们报仇,而我也想要为我的母后向我父皇报仇。可……可不管怎么说,他也毕竟是我的父皇啊!天呐!我到底该怎么办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