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清山位于九州大陆的南边,只有春夏并无冬秋,月桐因此对于时间的感知变的有些迟钝,但日子不可谓不滋润。
第一年,贺寒栖和江依白充当苦力,在灵泉峰搬来了许多木材,不仅将竹舍扩建了一番,还买了许多家具,竹舍全面升级。
第二年,贺寒栖他们也开始领取宗门派发的任务,锻炼自己。
华清宗的收入来源主要两方面,一是兜售灵丹妙药、法器符箓,二是替俗世中人斩妖除魔。
华清宗内部会将接到的任务分为甲乙丙丁四个等级,甲级任务需要元婴及以上的长老出马,乙级任务至少需要队伍中有三名金丹期修士,丙级则有一名金丹期及以上修士带队即可,丁级是最安全的普通弟子都可以做。
贺寒栖上半年刚刚结丹,下半年就接手了一个丙级任务,是去南浔山斩杀一只会使梦魇之术的金丹期妖兽。
·
砰!
南浔山半山腰好像爆炸了。
“不是!不是!不是!好大一只扑棱蛾子!”
江依白边跑边喊,声音之大响彻云霄。
“闭嘴!”
“师兄,你怎么这么凶!”
“……”
“不想岔气就闭嘴。”
一个时辰前,贺寒栖一行人来到南浔山山底,根据村名的指引大概明白侵扰村民的是一只蝴蝶精怪,主要活动范围在南浔山东边的寒潭附近。
刚开始一切都顺利,蝴蝶精虽然精通梦魇之术,但贺寒栖他们早有准备,所以只有两个弟子不幸被迷晕,陷入梦魇之中。
等到贺寒栖解决蝴蝶精后,喂了两颗丹药也就清醒了过来。
到此就该收工的,可谁承想这蝴蝶精的老爹老娘竟然也在南浔山修炼,突然间爆出两个元婴期妖兽,众人只能在烈日下狼狈逃窜。
一蓝一红两只小鸟却很惬意,待在大树枝头,享受着叶子投下的清凉。
“嘤嘤嘤,追雪哥哥,少主好可怜,被这么丑的怪物追,咱们不出手吗?少主被打死了怎么办?”
“少主是这么脆弱的人吗?之前喷了十斤血都没死,现在肯定也死不了!”
“嘤嘤嘤~”
“寻芳别哭了,你一哭我也难受,再说月桐妹子不也在这里,等着呗,比起咱们救,少主肯定更想让月桐妹子出手。”
“嘤嘤嘤~好吧。”
·
众人已经发出了求救信号,可南浔山要比华清还南,周围并没有什么大宗门可以对抗元婴期妖兽,华清宗的人往过赶最快也要半日。
贺寒栖看周围的六名同门,他们面色狰狞却并无绝望之色,显然是慌乱之中并未想到这一层。
几人的佩剑早已被震断,贺寒栖抚摸放在胸口中的望月,他在想自己在两个元婴妖兽底下撑半日的概率。
无线接近于0,就算有六阶法器护身,可望月毕竟不是主防御的法器,其实力的发挥也与使用者的实力直接挂钩。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
如果是两年前他是无所谓的,但现在他不能死。
悠扬婉转的曲调回荡在南浔山间,缠绵悱恻。
江依白停下脚步回首看了贺寒栖一眼,他想说都什么时候了,不知道的以为他和爱侣诉衷肠呢,结果就见那两只原本暴怒的蝴蝶精,现在交叠在一起。
不是,孩子死了,所以现在立马在要一个吗!这是什么思路,江依白觉得这情绪转变的也太生硬了!一时间人都傻了。
[还不快走?很感兴趣?]
贺寒栖的声音在江依白脑子里响起。
[不是啊,师兄,他们怎么突然,跟你吹的曲子有关?]
[嗯。]
[那你能控制他们自杀不?]
再也没有声音传来。
祝长歌回头就见江依白停在原地,转身两步揪着他命运的后脖颈就走。
“长,长歌?我们看那两只妖兽现在停了下来,要不我们……”
“一我们没剑,二我们就算有剑,差两个大境界是要给蝴蝶精按摩助兴吗?”
“可师兄……”
“江依白,有的时候情意反而会害人害己。”
“……”
祝长歌觉得自己说话已经很委婉了,但考虑到江依白这颗幼小善良脆弱的心,还是扭头打算出言安慰,结果就听到:
“长歌,你真冷静!好喜欢你。”
“……”
望月是一只可以控制喜怒哀乐等多种欲望的笛子,所控制的情绪和演奏曲子的情绪有关。
金丹的修为加上法器加持,让贺寒栖可以发挥出望月的功效,暂时控制这两只元婴期妖兽,若是自己和它们同等修为,就不仅是控制而是让其在情绪被推到极致的下死亡。
鼻尖突然闻到一股奇异的味道,黏腻、腥甜,令人作呕。
忽然间竹林如潮水褪去,华丽阴暗的宫殿拔地而起。
中招了。
·
看见两年前出现在试炼中的宫殿,贺寒栖在想是否还会遇见那个面容模糊的女人。
他有种近乎偏执的念头,贺寒栖认为那个女人就是师尊。
可他失望了,没有香雪兰的气味,没有蓝色的飘带。
鲜血顺着青灰色的砖块一阶一阶向下,最终停在贺寒栖的脚边,再也流淌不动,渗进砖缝里,把棕泥染成黑色。
在华清山呆的每一天都春和景明,即使下雨也是柔和湿润的,这里是截然不同的景象,院落外是高大笔直的树木,枝干粗壮,尽情的伸展自己分割开天空,枯黄的叶子大片大片的落下。
忧伤、悲凉。
这里的情绪在试图感染他,可贺寒栖拒绝。
明明不是自己的记忆,却要窜出来困住他,他暂时安全,可是谁也不能保证那两个蝴蝶精什么时候挣脱出来,他不能死,他还要继续和师尊一起生活。
快步走在长长的街道,贺寒栖无视宫墙里的狂轰乱炸,也不在意时不时有人窜出来,然后血染长街。
他要找到梦核,然后击碎它。
寒气从他的四肢传来,贺寒栖以为是自己的身体受到了什么伤害,但那俩蜘蛛精可不会用冰。
还没等他理清楚,钻心的疼痛游荡在他的四肢百骸,梦境中的意识溃散,他坠入更深的梦。
……
“快回去吧,书房左边架子的第三排,抽出《九州志》,密室里有你要的解药。”
“我先不走,这里情况这么严峻,我怎么可能弃你而去。”
“哼!不在现在也会在将来,去找他吧,我不稀罕。”
“都现在这副……这么嘴硬?”
“放……”
……
“求求你……”
“……爱我。”
变了调的声音在贺寒栖脑海里来回播放,耳朵刺痛,然后突然在某一刻停下。
贺寒栖好像还是被梦境影响了,心里泛起密密的疼。
不要像现在这样一片静默,仿若坠入深海,漆黑、冰冷而又窒息。
要死了,贺寒栖这样想。
虚无的意识里浮现出一双灵动的、狡黠的又带有一丝俏皮的眼睛。
忽然之间,白光乍现,贺寒栖被一股温和的力量托举向上,黑暗连带痛苦一并拔除。
仿若深埋地底的蚕蛹,在仲春破开困住他的枷锁。
贺寒栖发现自己正站在一棵树下,抬头就看见一青衫女子坐在树上,在一片翠绿的衬托下她是如此的显眼,他仰望着她像仰望月亮一样。
·
鼻尖闻到了熟悉的气息,柔软而又温暖的怀抱,贺寒栖下意识的往里蹭。
“师尊,还好你来了,要不然我们就都完蛋了!”
江依白的脸上还挂着两行清泪,整个人灰头土脸的。
“不要说这种晦气的话,你们都会平平安安的。”
“嗯!我知道了,师尊。师兄怎么样了,要不是师兄拖住那两个扑棱蛾子,我们就都完了。”
江依白好像意识到自己又说了晦气话,猛地捂住嘴巴,可这一次月桐并没有训斥他,反而低头看怀里的贺寒栖。
她的手覆在贺寒栖的脊背上,灵力源源不断的输送进去。
其实贺寒栖如今已经长的很高大了,快一米八的个子还在继续长,这么大一只现在蜷缩在月桐怀里有点滑稽。他长得又冷峻,闭上眼眉头紧皱,看起来就不好惹,很难让别人产生某种怜惜的感受。
可月桐很心疼,要说想象才是最可怕的,月桐脑子里想的全是弱小可怜的贺寒栖被两只怪物追赶,明明自己怕的要死,还要让师弟们先走,自己抗下所有重伤昏迷。忍不住抬手捏了捏他的脸颊。
贺寒栖其实醒了,可是他有点不愿意醒,突然间冰凉的指腹捏了捏自己的脸颊,滑滑的触感,被触碰的地方开始泛起热意,贺寒栖想到了最后在梦核处看到的景象,心跳的越来越快。
他咳嗽两声,故作艰难的掀开自己眼皮。
月桐赶忙扶起他。
“还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
贺寒栖摇摇头,没有说话,他脸色苍白,整个人病恹恹的,看起来竟然格外的脆弱。
月桐的手轻拍他的后背,突然间贺寒栖整个人萌生了一股冲动,连他自己都没搞清楚这种冲动的由来。他只是跟随自己的心。他微微前倾将头埋在月桐的颈窝,炙热的呼吸在皮肤上轻轻的剐蹭,月桐的发丝垂在他的脸颊,好痒,又好香。
他不该的,明明已经醒了,明明这么大了,在师尊面前如此是不合礼数的,但又实在是令人着迷。
有一个想法逐渐在他的心里由混沌转为清晰,随后疯狂生长。
月桐什么都不知道,也没有躲开,受伤的小孩撒个娇、求抱抱什么的,多正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