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桐明白了钟惠身上难以言说的氛围是什么,那种令她难受的感觉——她像一个黑洞,要吸走所有照射在她身上的光芒,她的能量太强了。
或许她可以说这是诡辩,明明自己只是针对具体的事件,可钟惠却将它上升到一个极其宏大而抽象的纬度。
但她说不出来,因为她也是这么想的,就算她不这么极端,也从未想过害人,但她确实在很多个悲痛的夜晚,愤恨那个世界的一切。
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长睫低垂让人看不清她的神态。
“张卓掌权后,如愿让我做了圣女。”
“我掌握了权力,也得到了那个确证。”
“……”
“可是至少菲儿是真的爱你,就算那些人背叛、轻视、利用你,他们该死,但菲儿是真的爱你,你不应该……”
见死不救,不应该将她推向死亡的深渊。
“爱。”
这个字似是叹息一般落在大殿当中。
“爱,不过是幻觉而已。”
“怎么会呢?你心里的感受怎么会是假的呢?你的快乐与悲伤难道都是假的吗?至少被爱的时候真的很幸福,心非木石岂无感,就算不爱那个人,至少不去伤害这些爱你的人,会让你更像一个人。”
月桐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轻,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在表达什么,或许只是无意识的胡话。
“我早就不像人了。”这句话说的暧昧,像是钟惠说给自己的。
“那好,爱不是幻觉,爱是负累可以吗?我并没有要求菲儿爱我,是她非要爱我。她爱我,为我付出不也是幸福的吗?我让她在幸福与希望中死去,不也是成全她吗?如果她要求我因为她的爱而回报她,那爱不就是控制我的枷锁吗?”
“……”
进辩论队吧!钟惠小姐那里有属于你的天地!
月桐感觉自己都要被动摇了,无懈可击,根本没办法反驳。
可突然间心尖倒影出一张俊美的脸庞,在白鹭峰的那些日子里的陪伴,如果按照钟惠的说法的确算的上是负累,可做的时候不觉疲惫反而乐在其中,他们就像家人一样。
“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们别聊了,求你告诉我那个蛇妖在哪里。”
三炷香已经要燃烧殆尽。
“别这么着急离开,我很喜欢你,月桐你身上有一种罕见的,很多人都无法拥有的特质,能在生命的尽头见到你,真是太幸运了。”
“你要死了吗?”
“我要死了。”
“可是你看起来很健康。”
“只是身体还年轻。你知道我得到的确证是什么吗?”
“我怎么会知道。”
“权力就和我想的一样没意思,那么多人臣服于我的脚下,我随意的支配玩弄。”
“可你能把别人踩在脚下,你也会被另一个人支配,我以前被人欺压,做了圣女也要听命于群青,然而群青又轻易的被那个人控制……”
“一直一直向上爬,可事实上是没有尽头的,就像你修仙一样,凡人的上面是修士,修士上面有仙人,仙人上面有神,神也不会是终点,世界上的一切就这样无穷无尽,没意思透了。”
“所以我会死,这是我的选择。”钟惠暗淡的、平静的眼神里闪烁出了前所未有的光芒。
随着最后一个音节落地,静默的氛围再一次出现,突然之间月桐灵光一现,她看着钟惠说道: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是一个虚无主义者!你不应该沉溺于你的思考之中了,你应当看看这个世界,生命其实是很珍贵的,就算有下一辈子,但这一辈子也是不可复制的。你,你就是哲学学傻了!我以前也这样,但自从来到了白鹭峰我就好了!所以你应当出去走走,离开希泽看看更广阔的世界……”
“哲学?那是什么?”
“这不重要,你很聪明,你已经在思想上迈出一大步了,所以你更不能死,宇宙还有很多奥秘……”
钟惠摇摇头,她打断了月桐激动的话语。
“你知道我说你身上最特别的地方是什么吗?”不等月桐回答她接着往下说:
“是包容。所以,包容我,让我做想做但不正确的事。”
怎么包容?这是不可复制的生命,她死后见到小白会后悔现在的决定吗?
即使她冷漠薄情,即使她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可月桐还是——
做不到袖手旁观。
匕首被月桐弹开,寒光在空中闪了一瞬,然后坠落,钟惠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
鲜血从她的眼角、鼻孔、耳朵、嘴里流出,黑色的、浓稠的,她做了两手准备,匕首只不过是死亡的仪式感,毒药也会带领她到达结局。
月桐上前用灵力封住她的筋脉,延缓她的死亡。
“你肯定有解药,你现在还有机会后悔。”
“不……后悔,能在……咳咳,能在最后一刻向你这样的人,告白心里的秘密……也就没有遗憾……了。”
“我骗了你……”
“你不是说你说的都是实话吗?”
“呵……”钟惠笑了,她在想怎么会有人信这种口头承诺,心里突然间涌起一股令人怀念的感觉,是很早很早以前,她沐浴在早春的阳光之下的感觉。
“是那句之前的……我耽搁了你的时间,我有……目的……我什么都没失去……”
“你不是……要,要见群青吗?他来找你了……小心点……”
青黑色的斑纹布满她如白牡丹的脸,仿佛洁白的画卷被乱线铺满。
“抱歉了。”
死亡就只是一瞬间的事情而已。
·
“圣女,你还真是固执。”
月桐转身看向声音的来处,一个长相妖冶,身材高挑的男人站在空落落的大殿之中。
“群青?”
“没错,正是在下。”
“我本以为我是猎人,你是猎物,但如今看来好像是我搞反了。”
“月桐小姐有此觉悟还不算太蠢。”
化神期。
群青是化神期的修为。
注意力从钟惠身上撤走后,月桐才注意到自己在一个阵法之中,她被困在这个地方了。
月桐不得不阴谋论一下,自己走的每一步好像都是被人算计好的。
为什么先要让自己遇见朱翠他们呢?因为她一定不会见死不救,她会找圣女。
如果直接困住她,她会在第一时间察觉,而法阵的成型是需要时间的,那她有大概率可以逃走。
但如果要拿解药呢?如果要拿药,就会被拖延,试想一下自己会如何做,肯定想的是先拿到解药再说,反正我修为高,大不了花点时间破阵。
可为什么钟惠一开始就给了,月桐不认为自己有魅力到一见面就征服了钟惠,应当是贺寒栖,这个阵只针对她一人,目的一直只有她一个。
贺寒栖是安全的,心下突然安定了一些。
再往后,自己一定会让贺寒栖先去救人,而钟惠讲故事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朱翠之前说群青受伤了,应当是真的,法阵就是为了拖到他恢复,他周身的妖气都没全收住。
钟惠——那倒也不算全被算计了,至少最后说的话确实是真心的。
这个群青自己根本就不认识,到底是为什么大费周折对付她?背后那个人是谁?
月桐不再思索,她的脑子要爆炸了,能把之前的事情捋顺已经到了极限,现在也就只想到这个幕后推手对她很了解。
了解到可以推测她遇见事情的反应。
现在她必须全神贯注的保住自己的小命。
几息之间,胜败已分。
剑修乃是同水平的修士中论攻击力最强的,经常越级挑战也不在话下。
而她是天下第一剑的传人,她还年纪轻轻就创立了属于自己的剑法,她如此天赋卓绝。
她的招式凌厉,每一招都充满杀机。
以前看仙侠修真小说的时候,经常看到主角越级打败对手。
每次看他们缠斗着,打的难舍难分,最后艰难取胜,都热血沸腾。
可惜她不是主角,甚至没有打出第三招。
一个大境界。
差距竟然如此之大吗?
月桐躺在坑里,看着昏暗的房梁,看着尘土飞扬随后又簌簌落在她的脸上,她绝望的想:这就是她的现世报,让她不思进取!果然业精于勤荒于嬉。
群青的身影出现在坑的边缘,他抬手开始结印,是一个月桐从未见过的法术,但无论是什么都不会有她好果子吃。
月桐也想逃,但她的肋骨都被拍断了五根,只是用灵力维持着,才保持自己的胸腔没有塌陷,骨头没戳进肺里把自己扎死。
一口老血很努力的平复它,让自己没化身喷泉,可血还是从嘴角涌出,染红了脖颈与青色的衣领。
好疼。
就说这个修仙界不好吧,小白,我在坑底很想你。
不对,你是白无常还是别来了。
等等。
等等!
自己铁定死不了啊,因为自己寿元未尽,只要地府不再一次搞错工作,自己绝对死不了!
月桐心里突然大喜,感觉自己好像拥有了主角金身不死的BUG,一股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突然就从她心里冒出来。
身体的疼痛被肾上腺素给暂时医好了,她调转起法力,在咒印打向她的时候侧身避开,随后借力跳到了地上。
月桐不再恋战,转身往阵眼处跑。
必须有什么东西拖住群青,要不然逃脱的概率无限接近于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