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快跑!谢师伯来了!]
月桐连忙把玉简揣进自己的袖口里,从门口出去肯定是来不及了,月桐一个箭步就往窗口奔,势如破竹!
随后撞上了一个结界。
月桐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感觉脊背还撞上了一个硬硬的东西,抬头就看见谢舒朗面无表情的脸。
“哈喽,师兄好巧。”
“不巧,我找了你好久。”
“是吗?找我什么事?”月桐从地上站起。
谢舒朗没说话,从她的袖口处抽出玉简的一角,然后拿到手上摩挲。
“这是什么?”
“玉简。”
“为什么跑出来?”
“……”
“你不是知道吗?现在还问什么。”
破罐子破摔。
谢舒朗沉默了一会儿,长长的叹了口气。
“就非要救他,哪怕搭上自己?”
“嗯。我要对他负责。”
“负责?你对他已经仁至义尽了,他不是不知道自己魔族的身份,他不是不知道华清山与众门派都容不下魔族,他已经19岁了,他也不是个孩子!”
“一切都是他自己的选择,他活该,你还要负什么责任?”
“如果他当初一声不响的滚回魔族,难道大家还会跑到苍岭去抓他吗?”
“……”
无言以对,月桐算是发现了,她遇见的一个个人怎么嘴皮子都如此利索,她也就能在小辈面前逞呈威风了。
“我,你不懂,寒栖他事出有因,再者说了我就是觉得魔族也没什么呀,就是我纵容的他……”
“你!”谢舒朗平时总是一派沉稳的君子模样,如今竟是被月桐气的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手指指向月桐,“事出有因?你倒说说是什么原因?”
这个还真不能说,因为暗恋她非赖着不走这种原因,月桐怕把谢舒朗气出毛病来。
“我不能告诉你。”
“不说?那好,你就待在这里哪也别去,等到四日后贺寒栖被处死,我自会放你出来。”
谢舒朗说这话的时候心情已经平复了下来。
但火气这个东西仿佛是此消彼长,月桐一下子激动起来。
“处死?你们疯了!贺寒栖什么都没做错,你们凭什么要他死!”
“凭什么?凭他是魔族,若不是清正尊者要审讯贺寒栖,问他潜伏在华清山的目的,他昨天就会死。”
“杨濯风那个老不死的!”
“你说什么?”
月桐没有回答,只是接着说:“师兄你要是真的想要伸张正义,你怎么不去审一审杨濯风,问问他为什么要几次三番的为难我们师徒,找一个我们根本就不知道的东西!”
“……”
“什么叫几次三番的为难?清正尊者除过这次仙门大比,一直在仙乐洞府休养生息,你不要胡乱攀咬他人。”
“你不信我?”
“我从未说过谎,贺寒栖他看见了!你不是问我希泽的时候我怎么斩杀的妖兽吗?”
“好,现在我全部告诉你,是杨濯风设的局,他和那个群青达成了什么协议,要群青去搜我的魂,但是我跑出来了,因为贺寒栖会画师尊的阵法,我们困住了他,他找杨濯风求助,最后我被他搜魂后差点灭口,是寒栖他暂时恢复了原本的魔气,我才活下来的,是他救了我,是他亲眼看见的!”
“那个杨濯风一年前不是受伤了吗?就是被寒栖打伤的!”
谢舒朗面容严肃,他定定的看着她。
“我信你,我一直都相信你,可我不信你那个徒弟,你说是他看见的,你呢?你看见了吗?他说的你都信,那我呢?我说魔族狡诈,我说魔族冷漠薄情,你为什么不信?”
“我只信我看到的!好,退一万步讲,我不能确认是杨濯风做的,寒栖也有可能没看清楚,但他救了我这是事实,而所谓的狡诈魔族,我根本就没有见过!他就是善良,就是没做过坏事,这不才是事实吗?”
“我总觉得你现在被你这个徒弟给蒙蔽了,你已经……”
“该说的我昨天就已经说干说尽了,你们为什么就是不信寒栖是个好人呢?我真的要疯了!”
这句话说出来后,月桐仿佛再一次被童年的阴影笼罩,那种无论你表达什么、无论你说的再有理有据、他们总是认为你是错的,你没经验,你没长大,你长大以后就会懂,总是以自己的认识强硬的灌输给你。
我看到的世界是假的,你的就真吗?
什么经验?偏见而已。
像两个世界的人,明明在一起说话,却总是没有看见对方,鸡同鸭讲。
不尊重。
痛苦到已经无法回忆,但刻在身体的反应总是不变,月桐眼泪忍不住的往下流,她不想哭的,她已经很久没哭过了,她要做一个坚强的人,她不要为伤害她的人流泪。
谢舒朗的眼神里闪过不忍,他上前用手帕擦去月桐的眼泪,却被她拿手挥开,月桐后退几步。
“你别碰我!你现在又做什么?心疼我?心疼我不如相信我!”
“月桐,你能不能理智一些,你现在已经完全被他蒙蔽了,他的身份不简单,他不是普通的魔族,据清正尊者所说,他是魔族的少主,他是100年前那场大战主谋的儿子!”
谢舒朗本不想多言,可看着月桐如今悲愤的模样,他不得不告诉她更多以拉回她的理智。
月桐像是哭累了,喊累了,她深呼吸几口气让自己平复了下来。
谢舒朗以为他们这场谈话可以结束了,以为月桐会想清楚,但只听到冷冰冰的几个字:“那又如何。”
他看着月桐,有些不可置信,她的脸上还挂着泪珠,但眼神已经冷的可以淬冰。
“他一定会有什么要害你们的计划吗?这有什么绝对而又必然的联系吗?再者说了,你们往他身体里钉了十九根噬魂钉,他要报仇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月桐你疯了!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鬼话!”
谢舒朗有些愤怒,他觉得眼前的这个女人好陌生,完全像是被冲昏了头脑,他几步上前,紧紧的捏着她的臂弯,像是要把她的骨头捏碎一般。
“月桐,你对贺寒栖到底是什么感情?”
这种程度。
这样的感觉。
谢舒朗感到了一种莫名恐惧,他在100年前时也见过类似的月桐,她当时对一个人也抱有这样的感情,他送了那个人一个亲手雕的小狗,他见过。
他明白这是什么感情,他不敢确认。
“你管我什么感情,我就是见不得他受苦。”
“你好好想想吧。”
“你们是师徒。”
·
“月桐。”
“祝词你来了!”
“小江说你出大事了,情况很不好,所以就赶来了。”
“这孩子……不过我确实有大事要给你说。”
“想让我放你出去,你好营救贺寒栖吗?”
“对,是的是的,除了你,我真不知道整个华清山我还能求谁了。”
“抱歉,我没有能力解开这个禁制。”
月桐最后的希望破灭了,她的脑袋缓缓的滑下窗沿,跟要死了一样,但祝词并没有因此放过她。
“并且就算我有能力我也不会这么做的。”
毫无感情的声音,是她一贯的作风,月桐知道,但她有些难过。
“你也和他们想的一样吗?”
“是,也不是。我承认贺寒栖目前是个好人,他多年来的行为我都看在眼里,我不会颠倒黑白。”
月桐猛地抬起头,眼神里充满了欣慰与欣喜,终于有人跟她看法一致了!
“那你?”
“他们只是为了一个可能性在杀人。而我,不敢赌,因为哪怕是万分之一的可能,我都不敢。魔族,还是继承了魔王血脉的魔族,他若是想报仇,我们承受不起那么大的损失与牺牲。”
月桐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可她突然想起,月桐的父母就是死在100年前的大战中,虽然最后那些魔也都死了,但她也不能再开口劝说她。
“好吧,我知道了,你走吧。”
月桐最后如此说道,她挥了挥手转身要离开窗户,可祝词又开口问了一个问题。
“月桐,我能理解你,却又不能理解你。”
“怎么突然这么说?”月桐有些不解。
“你很善良,所以你可以包容贺寒栖与众不同的身份,你只论事实不论出身,这些是一以贯之的。但奇怪的是,你好像并不关心大家所求的正义,以及很多人的生与死。”
“……”
“你是知道那场大战的,魔族先杀害了我们十九名弟子挑起争端,最后演变为大战,他是贺岐言的儿子,他也杀了很多人修。”
“所以他非正义,因此他是枉顾人命。”
“你说贺寒栖可怜,可你却从未心疼过那些因为魔族而白白丧失生命的人,就不说后来,那十九个人何其无辜?”
“你竟然不担心他有可能会复仇。他有充分的动机复仇,他自己受的伤,他的亲人们都死了,如果放他走,挑起争端,不说我们,总有因此而无辜受累的人,你的善良却惠及不到他们。”
祝词停了,她在等月桐的回答,她以为会等很久,但几乎在她刚说完月桐就开口了:
“救所有人那是神的事,我又不是圣母玛利亚。我只会保护我喜欢的人,喜欢我的人。”
“神才不会管人间事。”祝词纠正道。
“祝词姐,我们说的不是一个神。我以前看过一本书,书上是这么写的,一个年轻人明明很爱人类,可是当他和具体的人相处时却难以忍受他们,某人进餐时间长会令他生气,某人感染风寒擤鼻涕会让他厌恶,越是憎恨一个个具体的人,就越是爱整个人类,反之亦然。”
“看到这处时,我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一种隐秘的愉悦,我觉得这是对我的警醒,我不想成为这样的人,我要与这个世界产生关联,而不是空洞的概念。”
“我不在乎你说的那些无辜之人,我不认识他们,没见过他们一眼,他们的痛苦于我而言只是你的三两句话语,是空洞的概念与符号,或许我会因为人天生的共情能力而心痛,可和贺寒栖的痛苦相比,就不算什么了。”
“我和他朝夕相处了五年,我们有过那么多回忆,他的痛苦就明晃晃的摆在我的面前,我如何跨过他去疼惜别人?”
“祝词姐,所以师兄可以冷静,宋寻可以理智,但是我不行,就当我疯了吧。”
祝词无话可说,其实仔细回想自己之所以对魔族憎恶,难道不是因为自己的父母吗?如果自己的父母没有死去,她也不会有这么强的恨,说的正义凛然,实则全是私心。
·
谢舒朗走了,祝词也走了,偌大的藏书阁只剩下月桐一人。
宋寻新研究出来的阵法,好像是两个月前才设计出来的吧,祝词解不开,藏书阁里当然也没有这么新的资料。
靠月桐自己,不如睡觉更有价值一些。
一个人无聊的时候总是会回忆起许多事,许多细节。
贺寒栖是月桐想的最多的。
可能是因为他昨天做的事过于震撼,可能是因为他生死未卜,前途黯淡,所以他的身影老是挥之不去。
她觉得自己还挺木讷的,贺寒栖其实很多时候都藏不住自己的心思。
明明只是正常的教导或是练习,可碰到他时身体会变得迟钝,还总是偷偷脸红,以前还以为是他热的。
想到这里月桐忍不住笑出了声,又觉得有些寂寥,所以突然停下了。
明明对谁都一副冷酷的模样,看样子也不是什么热爱亲密接触的人,却总是在自己面前撒娇,让她摸他的脑袋,轻拍他的后背。
那有人对师尊这样呢?这么没有边界感,有尊敬,但好像还是更亲昵些。
自己的衣服好像也是贺寒栖洗的,以前还想他为什么要没苦硬吃,明明捏个净尘诀就好了,如今回忆起心里真的很奇妙。
贺寒栖。
何苦呢?
她与他之间又不可能,为了她如今吃这么多苦,会后悔吗?
明明当初跟寻芳他们回苍岭多好,现在肯定风光无限,大权在握,而不是……
月桐想到了今天中午他斜靠在墙壁上的模样,那样苍白毫无血色的脸,她甚至回忆起了铁链周围皮肉翻飞的模样,她为了推开他用手按住哪里,手臂上还有他干涸的血。
她说自己怎么会喜欢他。
叹息,只剩下叹息,一股子说不上来的氛围笼罩在她的周围。
她还能做什么呢?都已经伤害过了,还能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