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面了,贺寒栖?是这个名字吧。”
“当年打的你死我活的,竟然都不清楚你的名字,还真是抱歉。”
杨濯风站在地牢的正中央,三天前月桐也站在那里,只可惜今天是个阴天,并没有光洒下。
“你还是和以前一样,总是一副对谁都爱答不理的模样,我就想不明白了,以前你是魔族少主你蔑视别人,现在你不过一个阶下囚,你怎么还能摆着你那张臭脸?”
“……”
“明天就要死了,没什么遗言吗?”
“不说话,没关系的,我自己会看。”
搜魂。
贺寒栖必然会抗拒,但他没有反抗的能力。
但当他感受到那种灵魂被剥离的痛苦之时,他想到的是师尊之前也这样痛苦,而他终于感受到了,随后便是难言的愤怒。
贺寒栖眉头紧皱着,冷汗从他的额间渗出,杨濯风看着他眼神晦暗。
他设了这么大一个局就是为了翻他的记忆找到真龙骨髓,可他看的真切,贺寒栖的确把骨髓送给了月桐,随后月桐消失在那次大战之后。
可月桐的记忆他之前也翻过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这真龙骨髓还能凭空消失不成?
“为什么月桐没有过去的记忆,为什么她身上没有骨髓?”
杨濯风喃喃自语道,他在牢房里来回踱步,可他实在是想不明白。
贺寒栖感觉脑袋有些混乱,有许多事情零零散散的、支离破碎的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关于自己的身份、父母、魔族的一切以倒叙、插叙的模式破土而出,唯有他一直渴望见到的人迟迟不肯出现。
突然他的头发被人抓起来,杨濯风狰狞的脸出现在他的眼前,但他看不真切。
“我问你话呢?回答我!我只是想要化解我先天的热症,我有什么错?怎么就是找不到呢?苏和、你、月桐明明你们唾手可得,怎么就是不愿意给我!”
贺寒栖回答不了他,杨濯风目光一沉,他想杀人。
他要杀了贺寒栖,以将自己心头的郁郁之气发泄而出。
灵气凝聚在掌心,但在最后一刻消散了。
所有人都知道他来审问贺寒栖了,他不能私自动手,反正明天就死了,何苦给自己添一些麻烦。
可难道就这么走了,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杨濯风勾起了嘴角。
他施了术法让贺寒栖清醒。
“贺寒栖,你不是喜欢月桐吗?我给你看个好东西。”
杨濯风将自己看到的一段有趣的记忆提取出来,播放,让贺寒栖看的清楚。
画面中,贺寒栖的脸和现在一模一样,然而装扮却大有不同,衣裳面料华贵、衣型挺括,头上还有一对似龙非龙的角。
但他的状态有些不妙,腹部受了伤,整个人倚靠在墙边。
贺寒栖精准捕捉到了他身旁的月桐,月桐依旧一身青蓝色服装,却是魔族的样式。
“快回去吧,书房左边架子的第三排,抽出《九州志》,密室里有你要的解药。”
影像中的贺寒栖开口说话了,似曾相识的一句话。
“我先不走,这里情况这么严峻,我怎么可能弃你而去。”月桐抬手不断输送灵力给贺寒栖止血。
“哼!不在现在也会在将来,去找他吧,我不稀罕。”
“都现在这副样子了,还这么嘴硬?”
“放屁,我向来心口如一。”
“明明……”
说到这里月桐停了下来,沉默了几瞬后,毅然决然的跑走了。
贺寒栖一个人孤零零的靠在昏暗的角落里,影子很淡又被拉的很长,他侧脸去看月桐跑走的方向,月桐一次也没有回头。
回忆到这里就结束了。
很短的一个片段,但却包含着零碎的信息,杨濯风很是满意,因为人类天生就爱补全残缺,这些未说明白的讯息,会在贺寒栖的脑海里怎么被补全呢?
“月桐要救谁呀?”轻飘飘的声音,带着戏谑与愉悦。
“谁这么重要,怎么把你给抛下了?”
“哦~不对,我这么说好像你多重要似的,这么多天了怎么月桐还没来救你,怎么还让你待在牢房里啊~”
“水刑好受吗?”
杨濯风站起身来,顿了顿若有所思道:“会是谢舒朗吗?两人师出同门,也算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我记得谢舒朗好像那时候确实中了你们魔族的毒。”
“这次也是谢舒朗力保月桐,月桐还是听她师兄的话啊~”
“呵~怎么努力了这么多年,月桐还是不喜欢你啊。”
上扬的语调,每一个字在封闭的牢房里都如此的清晰,像是要印在贺寒栖的耳膜上。
“你放屁。”
贺寒栖的声音很轻,但咬牙切齿的意味还是太浓厚了,这极大的取悦到了杨濯风,心里的郁气散去不少,转身不再看贺寒栖,大踏步的离去。
牢房里只剩下贺寒栖一人,杨濯风的话却还陪着他。
不喜欢你。
刚才看到的画面不断地闪回,其中又夹杂着明月楼里屏风后的虚影以及牢房里月桐愤怒的脸。
不对,有的,怎么会没有。贺寒栖要将那些画面赶走,他要想师尊的好,想师尊爱他的时候。
可那些话却像魔咒一直在脑袋里叫嚣、环绕、重复。
“怎么努力了这么多年,月桐还是不喜欢你啊。”
“不然呢?难道我还真喜欢你不成!”
“不喜欢,我不喜欢他!”
不喜欢。
像是吵到极致了,世界瞬间一片死寂。
贺寒栖盯着头顶的唯一光亮,眼睛一眨不眨的,随后一颗因为酸涩而产生的眼泪滑下。
·
两只小鸟飞进牢房。
“少主,这回您再怎么反对,我们都必须走了。”
“少主!我找了好久都没见月桐姐姐,不能再等了。”
追雪和寻芳一进来就看见了贺寒栖,二人的话在看清他的一瞬间止住了,不知道为何总觉得少主人还活着,实际上已经走了一会儿了。
死气沉沉。
唯有这四个字可以形容他。
“少主,你怎么了?”
贺寒栖淡淡的扫了寻芳一眼,但并没有说话。
“少主,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活着才有无限可能嘛!”追雪拿出陈年老鸡汤就给贺寒栖猛灌,他是真怕贺寒栖认死理。
“好。”
还想说什么的追雪止住了话头,并觉得今天的鸡汤有点厉害,这么快就劝动了?有些愣怔,不禁怀疑是自己听错了,毕竟那个音节有些模糊,有些轻。
“好,我们走。”
贺寒栖再重复了一遍,这一次每个字都无比清晰。
·
在藏书阁呆的第四天早上,月桐病了。
她蜷缩在书架中间,裹紧自己的衣袍,浑身盗汗发热,但人冷的不行——发烧了。
按理来说以她的修为不至于吹几天凉风就发烧,但事实就是如此。
脑袋很沉,但不至于失去意识,好疲惫,好难受,谁来帮帮她,要是贺寒栖在就好了。
可今天是贺寒栖在明镜台被处决的日子,月桐胡乱计算着还有几个时辰,她想爬起来,她也确实做到了。
可当她趴在窗口上时,她意识到她根本出不去。
眼泪本来是温热的,可现在却是凉的。
“月桐。”
月桐努力支起脑袋,看向前方,她的脸、嘴唇、耳朵、脖颈全都蔓延着病态的红晕。
“祝词姐,你来了,你能救救贺寒栖吗?”
“你烧糊涂了,我之前就拒绝了。”
“哦,对哦。”随后月桐就不说话了,又低垂着脑袋。
祝词咽了口唾沫,轻轻开口道:“你安心吧,好好养病,贺寒栖逃走了。”
月桐没有反应,像是没听见一样。
祝词正准备开口,就见月桐再一次抬头。
那种表情,祝词从未在月桐脸上见到过,她先是轻叹口气,随后脸上露出如释重负般的笑容,可明明如此眼泪却比刚才掉的更多了。
“我都忘了,我都忘了他还有寻芳和追雪,我真傻,我……”
像是嗓子突然发不出声音来了,最后月桐哑着嗓子,轻轻的说:“我永远失去他了。”
祝词几步上前,隔着窗口想要握住她的手,想要安慰她,但被阵法结界阻挠,她说:“怎么会呢?你一直为他努力着,一直站在他的身边,他知道的,你不会失去他的。“
月桐闭了闭眼,嘴唇上已经热的有些起皮,长时间不说话就会粘连在一起,她舔了舔唇瓣,语无伦次的说道:
“我承诺的,我失信了。”
“如果是我,我再也不会原谅那个人了。”
“你不知道他有多可怜。”
“没做到就是没做到,过程不重要的……”
更何况她对他来说不仅仅是师尊,还是他喜欢的人。
如果没有爱,恨都不够浓烈。
所以如今他只会恨死她。
祝词还能在说些什么呢。
明镜台一片混乱,众人往西方飞去追击那个逃走的魔族,可最终什么也没抓到。
宋寻很生气,在议事厅里叫嚷为什么要拖这么久,杨濯风保持沉默,他在想些什么呢?
谢舒朗推开大门,飞往藏书阁。
他碰见了祝词,她一脸焦急。
“我正要找你去,月桐晕倒了。”
解开阵法,祝词为月桐治疗,谢舒朗就在一旁站着,定定的看着月桐。
昏睡时,月桐总是说梦话,没人能听清楚她在说什么,眼皮快速的翕动,眉头紧蹙着。
最终一切会过去。
三天后月桐病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