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

    入眼是白茫茫的雪。

    周遭一片死寂,毫无生机。

    俗话说,知人知彼,方能胜利,有了顾云深的回忆,可以更好地弥补原书空白,有助于阻止他黑化。

    但是……

    他人呢?

    喻闻雪身处一个偌大空旷的院子里,四周是高高的院墙,除了厚重的积雪再无其他。

    院子里站着一个大概五六岁的男童,小手冻得通红,费力地扯着风筝线。

    许是因为冬日天寒无风,风筝在空中转了几圈,又慢悠悠落下来,反复几次依旧没有成功飞上去。

    “阿娘,小燕子飞不上去。”

    男童纯真的声音把喻闻雪拉回现实。

    他长了一张肉嘟嘟的娃娃脸,身穿红色冬装,脖子戴了一圈毛茸茸的围巾,看起来很像小时候过年家里贴的那种福娃挂画,玉雪可爱。

    他的眼尾,有一颗小痣。

    喻闻雪讶然,这个看起来牙还没长齐的小娃娃,貌似是——

    “寻寒。”

    屋里走出一个女子,样貌很美,笑容温婉,瞧着只有二十出头的样子。

    手里拿着一个绣绷,大概是在做衣裳。

    喻闻雪躲到一旁的亭子,发现自己可以来去自如,尝试几下“穿墙术”,寻了个不冷的位置坐下。

    这是……

    来到了他小时候?

    小顾云深拉着怎么也飞不起来的风筝,天真问道:“阿娘,冬天真的不能放风筝吗?”

    女子放下绣绷,满脸慈爱地摸摸他的小脸:“今天过年,我们不放风筝,待会儿阿娘陪你堆雪人好不好?”

    小顾云深笑了,眼睛弯成一道月牙:“好。”

    果然,好看的孩子小时候也是好看的,他这幅样子放在现代,一定会有人问出那句经典语录:我孩子能做童模吗?

    答案是能,非常能。

    旁的不说,小顾云深笑起来的神情几乎跟长大后一模一样。

    只是长大后的他,笑容里总是掺着几分假意,不似现在纯真。

    他像是冻得久了,放下燕子风筝钻到女子怀里,软乎乎的嗓音听得人心都要化了。

    “阿娘,过年是不是可以出门了?”

    “寻寒想去哪里呢?”女子抱着他,笑容渐渐褪去:“跟阿娘待在这,不好吗?”

    “寻寒也要抛弃阿娘吗?”

    小顾云深不理解她的意思,但早慧的他大概猜到方才说的话惹阿娘不开心了,扬起无辜的小脸:“寻寒愿意陪着阿娘。”

    看到这,喻闻雪不禁感叹,原来大反派的童年还是挺幸福的,最起码有亲人相伴。

    正当她想跟着这对母子进屋看看时,院门被人从外踢开。

    很快,一群士兵把院子死死围住,密不透风的院墙,连只麻雀都飞不出去。

    几个伺候的丫鬟婆子习以为常,默默退到一边。

    喻闻雪想去一探究竟,忽然,顾云深的娘突然发了疯般对他拳打脚踢,怒吼道:“你滚,我没有你这个儿子,肮脏的东西,给我滚出去!”

    小顾云深死死攥着怀里的燕子风筝,静静地看着他心爱的阿娘发疯,随后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

    不哭,不闹,也不说话。

    像个失去灵魂的木偶。

    “听不懂吗?”女子抢走他怀里的风筝,扔在地上踩碎,把小小的孩童塞进衣柜里,凶狠道:“记住,不许出声。”

    小顾云深笑了,然后点头。

    阿娘又要跟他玩捉迷藏了。

    只要他乖乖藏好,很快就可以出来的。

    门外的脚步声的越来越近,一道明黄色的身影缓缓走进门。

    “夫人,贵人来了。”

    一道尖细阴柔的男声传来,喻闻雪朝门口看去,男人约莫三十上下,表情严肃,轮廓硬朗,长相与长大后的顾云深有几分相似。

    莫非......

    还未等喻闻雪回过神来,那男人已经迅速脱下外袍,不耐烦地将顾云深的娘打横抱起往床边走去,道:“多日未见,窈娘似乎不记得朕了。”

    床边拉下帷幔,遮住喻闻雪的视线。

    紧接着,一道痛苦的嘶吼声从床帐内传出。

    喻闻雪捂紧嘴巴,发现自己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她打开柜门,只见小顾云深蜷缩成一团,低头拼着破碎的燕子风筝。

    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他的动作有明显的停顿。

    但他依旧没有说话,老老实实跟阿娘玩“捉迷藏”。

    他不知道为何阿娘一见到那个穿黄色衣裳的男人就害怕,他只知道,阿娘永远是他最好的阿娘。

    愿意陪她堆雪人,玩捉迷藏的阿娘。

    不多时,床帐内传来一阵铃铛声响,几个丫鬟目不斜视过来收拾屋子。

    被撕碎的衣裳布料散了一地,而造成眼前这一切的男人正慢条斯理让下人为他穿衣。

    待一切收拾妥当后,居高临下问道:“那孩子呢?”

    窈娘只是摇头:“死了。”

    男人见惯了她这副疯癫的模样,轻哼一声,头也不回地走了。

    喻闻雪飘啊飘,想跟那个男人一探究竟,不料连他的人影都没见到。

    后院,几个丫鬟一边端着水盆洗衣裳,一边小声嘀咕:“这位贵人每半月来一次,不知是何人物?”

    “不该打听的别打听,能有这只手遮天的本领,你以为是谁?”

    “可是夫人尚未与侯爷和离,这名义上还是顾家妇……”

    “老夫人也是心狠,趁着侯爷外出不在京中,竟把夫人下了药送到贵人榻上,还生下孩子......这可倒好,侯府里那位成了唯一的侯夫人,又有谁记得咱们夫人也是明媒正娶来的?”

    “别说了,小心被小公子听见......”

    如此说来,造成这一切的,是顾老夫人?

    喻闻雪愣在原地,连几人离开了很久都未曾发现。

    按照丫鬟们所述,顾云深的娘应该是顾老侯爷的平妻,却被老夫人下药献给了他们口中的贵人......

    怪不得。

    怪不得!

    显而易见,这个贵人应该就是皇帝。

    书里,顾云深最后当上异姓王,颠覆了整个皇权,并非因为他手段狠戾,而是他本身就流着皇室的血。

    那后来呢?又发生了什么?

    房间内传来阵阵低声啜泣。

    窈娘披头散发坐在妆台前,露出一个扭曲的笑容,为自己梳发。

    她的头发乌黑光亮,顺滑地搭在胸前,眸若点漆,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

    梳完头后,窈娘打开衣柜,抱着懵懂的小顾云深出来,轻轻拍哄:“寻寒可会怪娘?”

    小顾云深对捉迷藏习惯了,摇摇头,面色如常。

    “寻寒若怪,就怪那权势滔天的狗皇帝,怪你那懦弱无能的父亲......”窈娘眼中含泪:“哦对,还有侯府那个老太婆,都是她,是她把我们困在这里!”

    窈娘情绪越来越激动,用脂粉掩盖哭红的眼眶,仰天长笑起来,狠狠掐着小顾云深的脖颈:“你啊你,真是叫我连杀了你也不舍得。”

    小顾云深被掐得快断了气,一抹笑都挤不出来,喉咙发出嗡嗡声。

    “阿、娘。”

    喻闻雪想去拦住她的动作,但她现在是个魂魄形态,别人看不到也摸不到,伸出去的手臂穿过窈娘的双手,却阻止不了她。

    “为什么,为什么你是那人的孩子?”窈娘加深了力道,指甲嵌入小顾云深娇嫩的脖子,划出几道长长的血痕。

    忽地,她像是又记起了什么,猛然松开手,搂着快被他掐断气的孩子,嚎道:“不,你不是他的孩子,你是我的寻寒......”

    “你出生在一个皑皑雪天,雪地里的红梅开得煞是好看,他们给你取的名字,我都不喜欢。”

    “你怎么会是他的孩子呢?你明明......姓顾的啊......”

    小顾云深重复着她的话,一字一句道:“我、姓、顾。”

    窈娘面容又恢复了一开始的温和,慈眉善目道:“你是我的寻寒,是我自己的孩子......”

    “我们寻寒,一定不会离开我的,对吗?”

    她被困在这小小院子太久,已经忘了外面的天空是何模样。

    窈娘捡起被她踩碎的风筝,心疼道:“寻寒不哭,阿娘给你重新做一个好不好?”

    她拿起针线,在纸糊的燕子翅膀上缝了几针,眼睛亮晶晶的:“看,阿娘是不是很厉害?”

    小顾云深垂眸看着被针扎成千疮百孔的燕子,一言不发。

    阿娘见到黄色就不开心,那他见到黄色也不要开心。

    既然都不开心,那就毁掉好了。

    他夺过黄色的燕子风筝,笨拙地跑到外面的枯井,丢了进去。

    窈娘拿着针追他出来,小小的奶团子光着脚踩在雪地里,双足发红,头发散乱,望着枯井发呆。

    她叹息一声:“他们都说你并非侯爷亲生,不肯让我们回去。”

    喻闻雪见到她手里的针,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上前喊道:“住手!”

    无人听见她的话。

    窈娘抱着他,走回房间,用绣花的银针刺破他的手指,将血滴在水里:“来,我们跟你爹滴血认亲。”

    面前备下十个大小不一的碗,窈娘同样刺破了他十根手指,每一滴血,都很快跟清水融为一体。

    “我就知道,寻寒不是野孩子,是我最爱的人。”窈娘喜极而泣,低头整理了下小顾云深早已皱成一团的红色冬装。

    一股酸涩油然而生,喻闻雪强压心里传来的痛意。

    他还那么小,为什么要经历这些?

    年幼的孩童仿佛感知不到疼痛,伸出白胖的手指替窈娘抹去眼角的泪痕。

    窗外大雪纷纷,一切污糟被埋在雪里,消失不见。

    多年后的三月,正是阳光明媚的日子。

    顾云深从喻闻雪的身上拔下最后一根解毒的银针,正欲离开时,见到她的眼角流下两行热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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