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森罗演法(一)

    怪不得昨日被抓的那个黄牛会说她的面具粗陋,会影响今日参会。原来这面具是不单是巫者们身份的象征,亦是用作区分出身和能力的高低贵贱。

    负责登记的人眼皮都未完全抬起,只瞥了一眼慕涣然手中粗陋的面具,便不耐烦地挥挥手,示意她去旁边木箱抽签,随即在名册上潦草一勾,仿佛多写一笔都嫌费墨。

    慕涣然从箱底摸出一块粗糙的白漆木牌,上面刻着个“壹”字。

    她刚转身,就听身后爆发出截然不同的热情:

    “哎哟,今日记录到此刻,您这面具真真是极品!”负责人几乎站了起来。

    “过誉了,此物乃家族传承之物。” 那人手上的面具以纯金为底,并非张扬的亮金,而是哑光赤金,嵌在金纹里的白玉,是将上好的玉石剖成薄片,再细细雕琢成细碎纹案,嵌入金面的凹槽中。

    “快,带这位楚公子入座。”负责人忙递过一块红漆木牌,又指派手下亲自引着楚衡坐去前排,而慕涣然则在最后一排。

    她又低头瞧了瞧自己手中的面具,无半分纹路,还带着斑斑火烧的黑迹。只是慕涣然并不在意它模样好坏。

    毕竟这可是能载她入天界、见天神的法器,虽不敢说天下独一份,可与这些参会者相较,法力也绝对属中上之列。

    慕涣然瞟了眼那负责人现实的嘴脸,转身往自己的位置去,却猛地看见风境带着思思坐在那边。

    “你俩怎么会在这?不是说百姓只能在外侧围观嘛?”

    思思拉着慕涣然赶紧坐下,悄声在她耳边道:“是风哥哥给了些银钱,这样我们就能陪着你了。”

    慕涣然闻言抬头打量着风境的侧脸,他端坐在座椅上,双目直视前方。前面几排的女子交头接耳后,都忍不住偷偷的回头瞄他一眼。

    她感激的话涌到嘴边,刚要开口,却被他的话硬生生憋了回去。

    “幸好你坐在最后面,若是靠前的位置,我们想进来也难。”

    “......”

    慕涣然只眯起眼睛,还是将那句 “多谢” 说了出口。

    天街正中央临时搭起个巨大木台,乌色木料泛着油亮光泽,栏板上刻满的巫文咒符在日影里忽明忽暗,梁上垂挂的厚重彩缎拖曳及地,三色交织处绣着繁复纹样,风过时发出簌簌轻响,四角雕着的异兽更添几分庄重与威严。

    只是台子正中央摆着张桌子,上头用巨大红布罩着,红布之下像是蒙着什么物件,被顶得高高的。

    片刻后,台下席位已坐满能人异士,外围更是围满前来观看的百姓与叫卖的商贩,四周临近的楼宇露台上也坐满达官显贵,随着阵阵锣鼓声响起,现场渐渐安静下来。

    张策走到台上,众人纷纷低语,互相询问为何不见领州长前来致辞。

    “领州长昨日身染急症,实在难赴此次大会。在下张策,忝为贤君帐下谋士,今奉领州长之命代为出席,望诸位海涵。”

    慕涣原本想借此机会认认,十年前杀害无辜巫者的领州长究竟是何模样,却未能得见。她留意到张策的表情虽极力显出客气,可依旧透着股阴厉之气。想来这领州长的谋士都这般,恐怕本人面相更显狠辣。

    正在她胡思乱想时,又一阵鼓声响起,张策退至台下,主持大会的司礼站于台前,对众人宣读大会规则。

    此次 “百面争魁” 大会共分三环。

    首环名唤【森罗演法】,二百多名巫者以手持木牌颜色分作 “红、黄、白” 三组,再以牌上雕刻的数字为序依次登台展示技法,通过议会点评与现场观众投票,最终留下百人。为防有人敷衍了事,首环淘汰者若被认定为消极参会,便需缴纳罚金,且要为云州议会无偿服务十年。

    次环名唤【酩酊一梦】,百人由议会长老施法,依次进入精神幻境,若能安然苏醒,便可入选。被迫救醒者或被梦境彻底吞噬者,均作淘汰。次环无惩罚,只因无法自主苏醒者,最终都会变得痴傻呆滞,胡言乱语。

    终环名唤【瘴雾蛮山】,剩余之人需前往城外瘴雾蛮山,取回灵物身上一件东西,方为取胜。

    “思思,你知道终环说的是何处吗?” 慕涣然听见周围人群里发出此起彼伏的惊呼声与质疑声,心下好奇,忙问一旁的思思。

    只见她面色凝重,一脸担忧地望着慕涣然,答道:“蛮山在群山深处,那里杳无人烟,常年笼罩在一片迷雾中,传闻是灵物栖息之地,凶险异常,冒险前往的人几乎都是有去无回。这数年间,即便有逃回来的,多半也体染怪毒邪病,不久便离世了...”

    听闻思思一言,慕涣然更确定这大会暗藏玄机,既然已无回头路,便要坚持到最后,查清云州议会的真正目的。

    风境却在此时隔着思思,凑近她,一本正经地问道:

    “若想退赛,我来缴罚金。”

    慕涣然忽觉心头一暖,不知从何时起,她感觉风境已从救命的陌生人,变成一个在意她的友人。虽说他有时言语刻薄,可她不知不觉间竟也习惯了他这般风格。

    她凝望着风境的眼睛摇了摇头:“即便缴了罚金,也要被迫留在此处为议会做事。时间宝贵,大会结束后我们得尽快离开。”

    慕涣然没忘记云藏对她说的话,只是这些风境并不知晓。

    “我要尽力入选。” 她这话压得极低,若被旁人听去,怕是会以为她在说大话,难免遭人非议。

    三人再回望台上,见司礼宣读完赛事规则后,走到桌旁,一把掀开红布,台下霎时一片哗然。

    桌面上垒满数层的金元宝,阳光一晃,闪出诱人的灿色。

    见此情景,慕涣然都忍不住轻叹一声,别说在这,便是在王府里,她也没见过这么多钱。

    “最终胜出者除了能平分这些,还可被领州长亲自授予官职。闲言少叙,咱们有请第一位巫者登场!”

    场外看热闹的百姓自然掌声雷动,可台下这些参赛的巫者们,像是还没从凶险的环节介绍中缓过神来,只附和着轻拍了几下手。

    慕涣然看了看手中的白木牌,不知轮到自己戴上面具时会发生什么事,只好聚精会神看着台上展示术法的巫者们,好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只见众人各怀绝技,仙术妖法,通神显灵。或踏旋步,呼风唤雨;或舞法器,撒豆成兵;更有能者,作画鼓乐便能通灵显形。

    不多时,慕涣然见那位 “楚公子” 登台,经司礼之口,才知他名叫楚恒,面具之下,只露出嘴唇与下颌。他立于台上,将手中的翡翠玉笛移到唇边,一阵清缓幽婉的笛声骤然响起。

    节奏柔和时,在这夏日里,宛如徐徐清风,能让浮躁之心归于平静;节奏欢快时,能让人莫名心生愉悦;节奏哀缓时,竟让人随之忧伤哀叹。

    三层露台每一间都布置得私密典雅,一道身影隐在轻纱幔帐后,冷峻的目光透过薄纱,望着楼下的情景。

    忽然,那笛声猛地撬开了他意识深处的一角!

    许星知身体猛地一颤,失控地向后跌去,双手胡乱挥舞,撞翻了桌案,茶具糕点碎落一地。

    剧痛从掌心传来,碎瓷割开了皮肉,他却毫无所觉。这一刻的清醒,比疼痛珍贵万倍!

    他挣扎着跪倒在地,抓起一片最锋利的碎瓷,用尽全部意志力,猛地朝自己脖颈挥去——!

    杀了自己!杀了他!

    然而,瓷刃刚划破皮肤,他的手臂就像被无形的铁钳死死箍住,再无法挪动分毫!

    嗬……嗬……他喉咙里挤出绝望的嘶鸣,却发不出一个完整的字。滴滴热泪无声滚落,眼中斥满愤怒与不甘。

    楚恒那带着魔力的笛声,使他被禁锢在体内的灵魂产生了松动,清醒的瞬间,他想以死了结这一切,可惜时间太短,那股强大的力量再次袭来。

    “当啷” 一声,许星知的手垂了下来,握在手中的瓷片随之掉落在地。

    “寻死?还是你以为这样就能杀了我?” 云藏的声音在他脑中回响,那语气平静中带着阴冷。

    许星知掌心与脖子上的伤口顷刻间愈合,只剩满地狼藉证明他曾试图反抗过。

    “你不是想清醒吗?那接下来的日子里,我就让你亲眼看着,我是如何用你的手杀掉台下那些人的。”

    云藏的话像千针般扎进许星知的心,只要心脏还在跳动,钻心之痛便一刻不得停歇。只是除了自己的眼睛,他全身上下都被云藏占据、控制着,如今即便摘掉面具,云藏也能附在他体内。

    他又重新走到露台的栏杆旁,注视着木台上的一切,云藏要让他记住每一张鲜活的面孔。

    轮到白色木牌组别时,已是华灯初上。

    “白组一号,来自石溪村的巫者 —— 涣然,请登场。”

    为免引祸上身,她并未报上姓氏,只用 “涣然” 这个名字参会。

    慕涣然做了几个深呼吸,却觉得空气稀薄。一种莫名的紧张攫住了她,手心沁出冷汗,指尖冰凉,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膝盖在微微发抖。

    她戴上面具,一步步走到木台中央。

    自己只懂些防身的拳脚功夫,可总不能在这表演这个吧?!

    台下窃窃私语声越来越大。

    “云藏啊,云藏...”她在心底疯狂默念,几乎是在哀求,“快点来吧!”

    司礼质疑的声音尖锐地传来:“这位姑娘,莫非是来滥竽充数的?”

    起哄声瞬间爆发!

    完了,慕涣然心头一沉,她见云藏迟迟不来,打算用花绾之力,再加上点武步,胡乱跳一段算了。

    抬手间,脑中忽然传来一阵声音:

    “抱歉,我来晚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灼热猛地从面具内部炸开,仿佛要灼伤她一般。

    “啊!”她痛得低呼一声,下意识就要伸手去抓!

    但她的双臂却被一股更强大的、温柔而不可抗拒的力量轻轻托起——是腕间的“花芳同绾”!

    “放松。”云藏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令人心安的力量,“交给我。”

    下一刻,她耳畔所有的窃窃私语和起哄声,都化为了一片越来越响的、浪潮般的惊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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