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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归来

    “小姐,小姐,快醒醒,您这是怎么啦?”冬梅焦急的呼喊声在寂静的房间内回荡,她双手轻轻摇着成念的手臂,声音里满是关切与担忧。

    成念猛地从噩梦中惊醒,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她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指尖触碰到一片温热与黏腻。抬眸,映入眼帘的是冬梅那写满忧虑的面容,再环顾四周,熟悉的古色古香的布置,一切都与记忆中的别无二致。窗台边的茶几上,几株腊梅正肆意绽放,那冷冽清幽的香气丝丝缕缕地飘散在空气中,钻进她的鼻腔,让她纷乱的心绪稍稍安定。

    祖母为成念安排了四个贴心丫鬟,分别以春花、夏荷、秋菊、冬梅命名,寓意着四季的美好与守护。

    此时,冬梅连忙拿起一旁的汗巾,动作轻柔地为成念擦拭着脸上的冷汗,口中还轻声念叨:“小姐,天还早着呢,您再睡会儿吧,冬梅就在这儿陪着您,哪儿都不去。”

    成念听着冬梅温软的话语,顺从地滑进被子,转过身,面朝里侧卧着。她缓缓闭上双眼,可那噩梦带来的心悸仍未消散,思绪愈发清醒。刚刚只因瞧见冬梅那担忧的眼神,她才佯装躺下,可这一躺下,脑海中便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前世那个手持海棠花簪的男子,面容模糊,身份成谜,无论如何也猜不透他究竟是谁,满心的疑惑与好奇交织。待再次醒来时,阳光已经透过窗户,将整个房间照得亮堂堂的。

    成念轻轻摇了摇床边的床铃,清脆的铃声在屋内响起。不一会儿,便听见轻盈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只见春花和夏荷端着水盆,笑意盈盈地走了进来。

    “小姐,让奴婢伺候您起身吧。今儿个天气格外好,阳光暖烘烘的,小姐,咱们就穿那件鹅黄色的裙子去给老夫人请安吧,您穿上那裙子,保准明艳动人。”春花一边手脚麻利地摆弄着精致的衣裙,一边眼神期待地看向自家小姐,眼中满是对小姐的夸赞与喜爱。

    “那就穿那件鹅黄色的吧。”成念轻声应道,端起手边的茶水,仰头一饮而尽,试图借此驱散残留在心头的阴霾。

    在春花、夏荷等四个丫鬟眼中,自家小姐可是这大暨朝当之无愧的美人。世人皆夸徐家四小姐乖巧可爱,可在她们心中,自家小姐笑起来时,弯弯的眼角恰似一弯新月,满是温柔与灵动,脾气又好,待人亲和,比起那徐四小姐,可是丝毫不逊色,甚至更胜一筹。

    更何况,成家在大暨朝那可是数一数二的显赫家族。大将军府威名远扬,深受皇上的倚重与宠幸。成念的祖父曾是前太子太傅,乃是当今陛下的恩师,而她的父亲成均与当今陛下更是结拜兄弟,情谊深厚。陛下膝下并无公主,所以成念自出生起,便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只要是她想要的,陛下总是毫不犹豫地满足她。只是春花满心疑惑,为何从前天起,自家小姐就开始频繁被噩梦纠缠,醒来后也变得沉默寡言,仿佛心事重重。

    在几个丫鬟的悉心伺候下,成念用完了早膳。

    随后,她带着丫鬟们朝着松柏堂走去。这个时辰,依照往常的惯例,父亲等人应该也在祖母的松柏堂,正好可以一并去请安,一家人聚聚。

    成念所住的如珍院离松柏堂并不远,没走多久,便能看见祖母身边最得宠的紫月笑意盈盈地迎了上来。紫月快走几步,说道:“四小姐,您可算来啦!老太太都派奴婢出来瞧三次了,嘴里一直念叨着您呢。您要是再不来,奴婢都打算去院子外头候着了。老夫人和将军都在里屋盼着您呢,就等您来,这一大家子才算是齐喽。”

    “谢谢紫月姐姐。”成念亲昵地将手搭在紫月手臂上,声音清脆,满是感激。

    紫月连忙摆手,脸上笑意更盛:“四小姐可别折煞奴婢了,伺候您和老夫人,都是奴婢应该做的。”

    “小娇娇,快来,快让祖母好好瞅瞅。我的心肝儿,怎么就不小心掉进后院池子里去了呢,这可真是让人心疼哟。”满头白发的成家祖母陈术玉,坐在雕花椅子上,满眼慈爱地看着成念,眼神里的关切几乎要溢出来,招手急切地唤她过去。

    “祖母。”成念一边欢快地应着,一边像只活泼的小鹿般蹦到祖母身边,亲昵地挽住祖母的胳膊,撒着娇。

    闻着祖母身上那熟悉的檀香气息,成念的心瞬间安定下来。她真切地意识到,自己真的回来了,回到了一切悲剧尚未发生的从前。上一世,祖母被陛下下旨斥责,当晚便骤然离世,世人都传言祖母是引咎自杀,可成念心里清楚,绝不是这样。祖母性格坚毅果敢,历经先帝晚年诸王叛乱的动荡岁月,那时祖父在外征战,整个成家在祖母的精心操持下,依旧秩序井然,安稳度过难关。这一世,她在心底暗暗发誓,一定要查清楚祖母的真正死因,还祖母一个清白。

    此刻,成念在心底默默想着,不着急,时间还充裕,一切都可以慢慢来 ,她有足够的时间去改变前世的悲剧,守护好自己的家人。

    成念缓缓环顾四周,屋内暖意融融,烛火摇曳。祖母坐在主位,笑容和蔼,抬手朝着堂下的几位夫人示意,对她说道:“念念,快来见见你几位伯母。”

    成念莲步轻移,仪态优雅,对着堂下那几位衣着明艳、气质不凡的女子盈盈下拜,脆生生道:“念念拜见二伯母、三伯母。”

    在父亲这一辈,祖父共育有三个孩子。祖父曾是前太子太傅,也是当今陛下的恩师,德高望重。父亲作为长房嫡子,本应顺着祖父的脚步,在文官之途施展抱负,可他骨子里满是豪情壮志,不愿一直活在祖父的荫庇之下,毅然投身军旅。多年来,他南征北战,凭一己之力,立下赫赫战功,成就了如今威名远扬的大将军府。

    成念的母亲是端敏郡主林珺,与父亲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长大后,二人喜结连理,婚后夫妻恩爱,孕育了三子一女。然而,生幼女成念时,母亲元气大伤,身体每况愈下,在成念三岁那年,便早早地离开了人世,只留下无尽的思念。

    二叔成善,选择了从文之路,凭借自身才学,如今担任吏部员外郎。二叔娶了齐国公府的嫡次女齐慧,夫妻二人琴瑟和鸣。他们育有一儿一女,儿子成钰,女儿成福,一家人生活美满。

    三叔成煜,在两位兄长的光芒映照下,是个洒脱不羁的风流才子。他对功名利禄毫无兴趣,唯独钟情于美酒佳肴和笔墨丹青。虽未考取什么功名,但他的字画别具一格,在京城的文人雅士间也小有名气。成念与三叔最为亲近,三叔总会在外出游玩时,给她带回各种新奇的美食,那些甜蜜的滋味,是独属于他们之间的美好回忆,连几个哥哥都羡慕不来。三婶是知遇书院山长的女儿怀筠,她与三叔情投意合,婚后恩恩爱爱。三叔常对成念打趣道:“小念念,我要先带着你三婶游遍这大好河山,才考虑要小孩呢。不然带着个哭唧唧的小家伙,多麻烦呀,你说是不是?”

    此刻,堂下坐着的便是二房和三房的伯父伯母们。祖父虽已离世,但因祖母尚在,成府还未分府,几房人依旧同住一个屋檐下。先帝曾赐下太傅府邸,后来因父亲的功绩,陛下又赐下新府,两院合并后,如今的大将军府规模宏大,气势非凡。长房占据正房的院子,二房住在东边的院子,三房则在西边的院子,各院之间既相对独立,又紧密相连。

    “念念,来,这是你最爱吃的板栗酥。”祖母一边与二伯母她们交谈着,一边将一碟板栗酥轻轻推到成念手边,眼中满是疼爱。

    “祖母,福儿也要吃板栗酥,您可不能只疼念念哟。”成福佯装嗔怪,看着祖母把板栗酥递给成念,笑着打趣道。

    成念眉眼弯弯,笑意盈盈地看向堂姐:“堂姐,祖母可是把您喜欢的榛子酥放在您那儿啦。”她声音清脆悦耳,对于这小小的插曲,并未放在心上。

    陪着祖母说了好一会儿贴心话,老太太渐渐露出疲态,便由丫鬟搀扶着回房休息了。

    成均迈着沉稳的步伐走出堂屋,对成念温和地说道:“念念,父亲先去前院处理些事情,你先回房休息会儿,好不好?”

    “父亲快去忙您的吧,念念瞧见梅园的腊梅开得正盛,想着折几枝回去插瓶呢。”成念仰起脸,乖巧地回应父亲,眼神中透着灵动与期待。

    “那行,念念记得多穿点,外面天寒,可别着凉了。”成均关切地叮嘱道,随后带着小厮,朝往前院的书房走去。

    成念转身,对着身旁的丫鬟春花说道:“春花,走,咱们去梅园看看。”

    “好的,小姐。您稍等奴婢一下,奴婢去给您换个暖烘烘的手炉。”春花满脸笑意,眼中满是关切。

    成念略作思忖,梅园离祖母的松柏堂并不远,自己也没什么特别的需求,便说道:“春花,我先去梅园,你随后到那儿找我就行。”

    “小姐,您还是在这儿稍坐一会儿,等奴婢回来吧。”春花有些不放心,眉头微微皱起。

    “我就是在院子里走走,能有什么事呀,别大惊小怪的。”成念看着从小就伺候自己的春花这副担忧的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快去吧,我还指望你帮我拿折好的腊梅呢。”

    松柏堂到梅园,只需走过两条长廊,再转个弯便能到达。成念来到梅园入口,见春花还没赶来,手炉也没拿到,便在长廊下的石凳上坐下等候。

    回想起自己重生归来,已然过去三天。醒来那日,她看着铜镜中那张白皙娇嫩的面庞,又看看自己不再粗糙干裂的双手,环顾着周围熟悉又亲切的一切,终于确定自己真的获得了重新来过的机会。那一刻,她满心都是激动与感慨,想都没想,便朝着父亲所在的如松堂飞奔而去。

    彼时,父亲正在如松堂批阅军需折子,见她突然闯进来,满脸泪痕,不禁吓了一跳。这位连敌国将军都不畏惧的铁血大将军,此刻却手足无措,慌了神。他见成念衣着单薄,急忙拿起一旁的大氅,轻轻披在她身上,焦急又心疼地问道:“念念,怎么了?是你三哥那臭小子欺负你了?父亲这就去收拾他。乖念念,快来火炉边烤烤火,大冷天的,你这么跑过来,要是受了风寒可怎么办。”

    成念紧紧拉着父亲的手臂,撒娇道:“没事的,父亲。三哥哪敢欺负我呀,念念就是想您了,您看您今天都没来如珍院看我。”她心中满是温暖,以前从未如此深刻地感受到家人的关爱,如今才明白,从给自己取如珍院这个名字起,她便一直被整个将军府捧在手心里,如珠如宝般呵护着。

    醒来那天,大哥成圭、二哥成钰和三哥成璋都来看望她。大哥作为长房嫡子嫡孙,一直被父亲寄予厚望,严苛的教导让他养成了清冷沉稳的性子。小时候,成念还有些惧怕大哥,可父亲曾悄悄告诉她,在她刚出生时,大哥总是小心翼翼地抱着她,生怕三哥毛手毛脚把她摔着,连抱都不让三哥抱。大哥还在她出生当天,把自己最心爱的玉佩送给了她,父亲瞧见大哥写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希望自己的玉佩能陪着最爱的念念长大。后来父亲怕被大哥发现,轻咳一声便放下了纸条,大哥到现在都不知道此事。

    然而上一世,无论大哥如何苦劝,她都被爱情冲昏了头脑,执意嫁给傅加。记得出嫁那天,一向风度翩翩、沉稳大气的大哥背着她出门时,声音都哽咽了:“念念,别怕,以后要是傅加对你不好,就回来找大哥。傅府要是给你使绊子,你也一定记得告诉哥哥,哥哥会保护你的。”

    可她终究没有听大哥的话,最终连累大哥被流放。大哥为了保护怀有身孕的大嫂郑竹,忍痛写下和离书。大嫂回到了娘家陈国公府,此后她便再没听到大嫂的消息,想来日子过得也艰难。毕竟和离之人,夫家又全部获罪,即便娘家是国公府,也难免受到牵连。陈国公府作为开国公府,还是因为大将军府的事,在流放旨意还未下达时,就遭到朝中御史的弹劾。

    重生归来这几日,成念虽努力控制情绪,可细心的家人还是察觉到了她的异样。与她关系最为亲密的三哥更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经常带着各种新奇的小玩意儿来逗她开心。

    她与家里的三个哥哥感情都很好,不过因为三哥和她年纪相仿,两人最为玩得来。小时候,三哥总带着她爬树掏鸟窝,每次被父亲发现,三哥都会被狠狠教训一顿。可三哥每次都说是自己带妹妹出去玩的,实际上很多时候是她自己吵着要去。三哥拗不过她,只能带着她,结果总是被父亲逮个正着,少不了一顿胖揍。

    如今醒来,看着三哥在自己面前卖力地展示新搜罗来的小玩意儿,她配合地露出十分感兴趣的模样。三哥出门时还拍着胸脯保证会让她开心,看着三哥那憨态可掬的样子,成念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她心里明白,这肯定是父亲他们给三哥布置的任务,让他来哄自己。她也不想再让家人为自己担心,毕竟他们一直都毫无保留地支持自己的每一个决定,这次见她如此伤心,也只是关心她是否开心,并未多问缘由。

    正回忆着,春花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拍着胸口说道:“小姐,您怎么在这儿坐着呀?刚才奴婢一直叫您,您都没听见吗?”

    成念这才回过神来,一边起身一边说道:“刚才想事情想得入神了,没听见。走吧,咱们去折些腊梅回去,给祖母送一些,再给父亲送一些。”说着,接过春花递来的手炉,缓缓朝着梅园深处走去。

    “好的,小姐。那咱们快点儿,折完就回院子,在外面待久了容易着凉。”春花跟在后面,关切地说道。

    一走进梅园,浓郁的腊梅香气扑面而来,瞬间弥漫在成念的鼻尖。她抬手折下几枝开得正好的腊梅,放入春花手中,打量一番后,说道:“差不多了,咱们回去吧。”随后,拾起石桌上的暖炉,与春花一起朝着如珍院走去。

    回到内堂,成念吩咐秋菊取出存放的青瓷梅瓶,自己去净室洗净双手,换了一身舒适的家常衣服。她将折回的腊梅精心插好,对秋菊说道:“秋菊,把这两瓶插好的腊梅分别给祖母和父亲送去。”秋菊脆生生地应了一声“是”,便捧着花瓶轻快地走了出去。

    “来人。”成念扬声喊道。

    “小姐,是要用膳了吗?”夏荷闻声,快步走进来,恭敬地行礼问道。

    “上膳吧,再给我加一道我最爱吃的红烧猪蹄。”一提到这道菜,成念就想起被关在偏院的艰难日子,那时这道菜便是她心中的奢望,如今回来了,一定要吃个够。

    “小姐,您真的还要吃呀?到今天,您都连续吃三顿了。”夏荷一脸诧异,忍不住问道。

    “夏荷,快去准备,别多嘴,这是你该问的吗?”一旁的罗嬷嬷皱起眉头,严厉地说道。她心里暗自想着,虽说夏荷是从小就跟着小姐的,可这规矩还是得好好加强。夏荷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这一句无心的问话,竟让她们几个贴身丫鬟迎来了一场严格的礼仪培训。

    午后,窗外竟飘起了雪花,纷纷扬扬,如梦似幻。成念坐在书窗前,看着书,听着春花几个小丫鬟在外面嬉笑玩雪,罗嬷嬷在后面追着,气急败坏地喊着“别跑,别摔着”,她不禁莞尔一笑。真好,一切都还来得及,那些曾经失去的,这一次,她一定要牢牢守护住。

    因为午后没有午睡,成念早早便上床休息了。可没想到,刚睡没多久,她便又从梦中惊醒。

    成念深知上一世的遭遇对自己的影响深远,那些痛苦的回忆如影随形。今晚的梦却有些不同,又梦到了那个手持海棠花簪的男子,可无论她如何努力,始终看不清男子的模样。

    她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罢了,既然一直没能看清他的样子,或许这就是无缘吧,强求不来。当下最重要的,是如何挽回上一世的悲剧。一切都还未发生,她必须尽快想出应对之策,防患于未然。她绝不能再让成家因为自己遭受灭顶之灾,这是她重生回来的首要使命。

    至于傅加,她这辈子都不想再与他有任何瓜葛,哪怕一丝一毫的牵连都不行。她只希望傅加和徐心能早日得到应有的惩罚,被世人唾弃。

    傅加身为翰林编纂,还是大暨朝的探花,在他自己看来,心高气傲,怎么可能娶一个不通文墨的武将之女。曾经,成念以为自己了解他,可最终才明白,是自己太过天真善良,错付了真心。男人的承诺竟如此不堪一击,为了自己的野心,傅加不惜将成家拖入深渊,这份仇恨,她永生难忘,也永远不会原谅。

    这辈子,她只想紧紧抓住身边的家人,守护好这份来之不易的幸福,让自己快乐地生活。

    在意识渐渐模糊、即将睡去的那一刻,成念恍惚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可思绪太乱,怎么也想不起来 ,只能带着这份疑惑,缓缓进入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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