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守希点点头,看向地图,道:“北部四族知道我们忌惮沙漠外的图勒,不敢贸然出兵。他们仗着中央皇廷的默许,频频南下劫掠商队,侵扰我朝百姓,无日无之,我们派了那么多使臣前去协谈根本没有任何结果。”
“而今我们失些钱粮还够饲狼喂虎,满足北部四族的野心,可是他们日渐强盛之势你我有目共睹,今岁不战,明年不征,只会任由他们坐大,南下中原,攻城略地只是迟早的事。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必须想个法子伏灭敌患,越快越好。”
风启萍明白了:“话虽如此,可你方才也说了,对外我们要忌惮图勒,不可贸然举兵,对内还要防着皇兄,不能给他用兵的机会,我们要怎么主动出击?你有办法不战而屈人之兵?”
齐守希详细地说了自己的想法和计划。
风启萍听后,连声称道:“好,就这么办。”
***
冬日里天黑得早,齐守希送风启萍回去时,翻了许久才给他找到一盏照明的灯笼。
临行前,齐守希再次叮嘱:“我会亲自去一趟寒州,和常将军商议此事,你在京城,一定要极力促成议和。”
风启萍回道:“嗯,提出议和,朝廷里反对的声音一定会很多,但是我会尽力劝服父皇的。”
齐守希道:“只要能让昱王殿下同意议和,那么其他人自然也会跟风赞成。”
风启萍无奈道:“皇兄就是我目前最大的障碍。”
齐守希道:“不用担心,我自有办法让他同意。”
送走风启萍后,齐守希原路返回到自己的住处,只见门口停了辆眼熟的马车。今日是除夕,马车应景地缀了朱红金纹的彩绸,缎帘之下,是许久不见的苏翡。
长街点满灯笼还是凄清,苏翡坐在马车里,透过小小的方窗,露出绯粉透净的一张脸,好奇地张望着齐守希的新居,宽厚的翻毛斗篷御风极好,只让她的鼻尖微微冻红了些。
遥遥望着,齐守希竟有些生怯,停住脚步没有向前。
想起那日出府,他并没有正式地和她告别,不知她为了寻到这里,费了多少心思,更不知她会不会恼他不辞而别。自小到大,苏翡好像从未真正生过他的气,她的性情,向来是极通达的。
少年满脑子想着怎么上前开口打招呼,夜风乍起钻进马车里,吹得女孩止不住地往手上呵气。
苏翡看见了止步不前的齐守希,她眼色微微地愣了一下,没有下车,与他对视片刻后便撇开了眼睛,放下车窗的纱帘。
接着,一记马鞭声传来,马车便出了长街。
齐守希站在原地,望着离去的马车,有些不知所措。
苏翡在苏府门前下了马车后,直接往日晞阁去,穿风过廊,随行的岸芷和汀兰忙为她点上房里的灯。
照亮后,确实清晰了很多,齐守希替她抄过书的书案,为她留过点心的圆桌,还有插着他攀上树为她摘的玉兰花的旧花瓶,一清二楚,真切无比得让苏翡觉得有些无地自容。
书桌下还有一个没有上锁的楠木箱,生漆封层,耐腐防虫,里面装满了卷轴,每一副都已卷好系好,整整齐齐地堆放妥帖。
苏翡认得,那是自己画了写了赠给齐守希的字画,展开一看,每一卷都东倒西歪印满朱红色她盖的章。
齐公子走得也算干净,望着脚边满满的一箱字画,苏翡似笑非笑。
忽地,她拿起桌边一柄锋利的剪刀,拿出这些旧字画,没有犹豫地一剪而过,划开两截,不应手的地方,干脆撕了。
手起剪刀落,满屋子里只有纸张撕裂的哗啦声、剪刀着急的咔嚓声,一地残卷围着苏翡撒开,杂乱堆叠,这些和齐守希相处过的日日月月狼狈奔散,没有回头的余地。
岸芷和汀兰忙上前拉着苏翡:“小姐快住手,这算个什么事啊?被大人看到了可怎么了得?”
然而毫无用处,苏翡不管岸芷和汀兰的阻挠,剪完了字画,还要剪香囊、丝帕、扇坠…通通毁掉,才算干净。
“青玉!”门口传来苏篪沉声的一句,苏翡停了手中的动作。
女孩这才冷静了一些,她放下剪刀,缓缓回身,看见的不仅有苏篪凝着眉的脸,还有齐守希。
他怎么会在这里?无所谓了,苏翡已经立誓,不会再把一丝心思放在这个死人身上。
“任着兴子胡来,我平日里是这样教你处事的吗?”苏篪的训责,苏翡自然不敢回什么。
她垂着眼睛,脸上却是一股倔强。
没什么可辩驳解释的,苏篪没有看错,齐守希也没有误会,她就是要把房里这些碍眼的东西全部处理掉,一件不留,苏篪就是来第二次,第三次,第一千次,她还是要这样干。
既犯家训,错了就认,要打要罚随君去。
男人严厉地说道:“回房去,今日不许吃饭。”
苏翡脸上一怔,今日毕竟是除夕,这样的处罚似乎有些太严重了。
“是。”苏翡心里虽有些不愿,却也小声回了一句,没有闹,转念一想只罚了小小的一顿饭,倒也不算亏。
接着,便带了岸芷汀兰要走,自始至终,除了回头的第一眼,苏翡没有再看齐守希一次,就好像他不在房里一样。
苏翡往门口走去,齐守希就在一旁,眼神不曾离开她一会儿,苏翡只当看不见,提了裙子要出门。
忽地,女孩的手猝不及防被一把拉住,手上的双镯相碰发出锵锵的声响,环佩相鸣应该是很好听的,可于此时的齐守希而言却像是警诫一般,提醒着他。
“松手。”苏翡头也不回,不想和齐守希上演什么的冰释前嫌、泪眼相拥的苦情戏码。
手上的力度反而更紧了,抱住救命稻草似的。齐守希复杂的思绪出了口,只有“青玉”二字。
苏翡微微吸了口气,说道:“我不是耍性子,更不是明日睡醒了就没事了地跟你闹别扭,我是决心了要与你两清,你改变不了我的心意,真有本事,把我拦在这里一辈子。”
“我…”齐守希像个哑巴,张了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挤满人的屋子此时此刻居然一点声音也没有。
苏翡冷笑一声,道:“齐公子当真弄得我也糊涂了,当日既能够不辞而别,与我断了往来,如此果决,现在又抓死我不放是为了什么?”
齐守希想,自己如今就是死了,也比对着苏翡决绝得陌生,字字剜心,来得痛快。
女孩侧首看他:“我如今就算站在这里,你又有勇气说些什么吗?告诉我你为什么而去?为什么这么久不找我?你什么也不会说,因为你总有道理,有不得已,有难言之隐,有天大的原由拦着你。齐守希,可能真的是我一厢情愿,这么多年来,你我交情不过泛泛。”
齐守希看着苏翡,心痛难当,真不知道自己哪里有脸无赖似缠着她不许她走,可手却不听话,就算拿火烙也不肯松开。
苏翡接着道:“这样吧,我争气一点,也不必哭哭啼啼地缠着你的衣袖找你讨说法了。从今日开始,从现在开始,你不必再来找我,不必再和我有往来,从前的什么,有也好,没有也罢,都不作数了,出了这道门,你是你,我是我。”
苏翡的一字一句穿心而过,伤人至深却不留痕。
齐守希张了几次嘴,却始终说不出说不得,不甘堵死在喉咙,真心汹涌又被毒哑。
“青玉,听好…”
“我…”
“岸芷、汀兰,还不送小姐回房?”苏篪的声音忽然横插进两人中间,强硬地打断了齐守希的话。
齐守希好像霎时清醒了,又好像忽然放弃了,哽咽再三,最后只是低了头,什么也没有说。
苏翡眼里一暗,接着便甩开齐守希的手,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灯火摇曳,齐守希眼角的泪只被照亮了那么一下,又很快暗下去,消失无踪,无人知晓。
苏篪望着垂头丧气的齐守希,吩咐身旁的侍从:“备辆马车,送他们回去。”说罢,也走了。
齐守希站在灯影里,望着一地残破茫然无措,蹲下身去捡时,脚下不稳,差点摔在地上。
他眼里虚空,浑身像被抽干了力气。
“公子!”屏山忙上前去扶住。
齐守希对屏山道:“把地上的字画书卷、香囊物什,都捡起来带回去,仔细别弄乱弄坏了。”
屏山不解,问道:“捡起来?都残破成这般模样了,公子,不要了吧,改日再买好的去。”
齐守希也不管屏山有没有动作,自己先借月光混烛光摸寻起来,道:“这已经是最好的了。”
屏山看着齐守希的样子不停地摇头叹气,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帮着一起捡。
围观全程的丹娘、周福见齐守希这般样子,都十分不忍心,也帮忙去捡。
等字画都捡起来、仔细地装完箱,齐守希又绕着房间各个角落仔细搜寻了一次,确认没有落下什么零碎,才甘愿上马车回去。
雪满长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