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时分,“拾光”设计工作室斜对面的西式别墅灯火通明。
林予薇站在别墅门前的大理石台阶上,最后一次确认各项准备工作是否妥当,她仰头望向门廊处悬挂的巨幅海报,“拾光”两个烫金大字在暮色中熠熠生辉,下方是她最新设计的极简logo:一束光线穿透几何棱镜,折射出七种色彩。
“林老师,香槟塔已经准备好了。”助理小李快步走来,递上一份流程清单。
林予薇微微颔首,指尖在纸面上轻点:“媒体区再调整一下,把《艺术财经》和《设计家》的席位往前排。”小李接过流程清单:“好的,我马上安排。”
林予薇推开别墅的雕花大门,刹那间,温暖的光晕与悠扬的小提琴声一同倾泻而出。水晶吊灯从挑高六米的天花板垂落,数千颗施华洛世奇水晶折射出璀璨的光芒,在复古花纹的大理石地面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入口处,三层香槟塔在灯光照射下泛着琥珀色的光晕,侍者们身着黑色燕尾服,托着银质托盘在宾客间穿梭,盘中的水晶杯随着步伐轻轻碰撞,发出风铃般的清脆声响。
林予薇在门厅稍作停留,深吸一口气,镜面装饰墙上映出她今晚的装扮,一袭定制白色挂颈礼服,真丝面料泛着珍珠般的光泽,恰到好处地包裹着她纤细的肩颈线条,鱼尾裙摆从膝盖处缓缓展开,随着步伐流动着水波般的纹路,将她盈盈一握的腰身衬托得愈发纤细。
她脸上的妆容精致却不刻意,只在眼角点缀了暗金色的眼影,在灯光流转间若隐若现,如同夜幕中顾盼生辉的星。“完美,一切都会顺利的。”她对着镜中的自己轻声打气道,唇角扬起一个曾对镜反复练习过的微笑,三分亲切,七分矜持。
展厅中央,周叙白正与几位业界权威交谈,他今晚穿着深蓝色暗纹西装,领带上的钻石领针在灯光下闪烁着内敛的光芒,他抬头看见林予薇走来,绅士一笑,自然地伸出手臂,她将指尖轻轻搭在他的袖口,这个动作立刻引来媒体记者一阵密集的闪光灯。
新锐美女艺术家与周氏集团公子的组合,无疑是今晚媒体最关注的焦点之一。
“林小姐,久仰大名。”一位鬓角微白的长者对着林予薇举杯致意:“去年在巴塞尔见过您的‘光影’系列,没想到这么快在国内能见到本人。”
周叙白微微倾身:“这位是艺术基金会的王理事长。”
林予薇优雅地举起香槟杯,指尖在杯柄上轻轻一扣:“王理事长谬赞了,如果能参加下月的艺术双年展才是我的荣幸。”她的声音不高不低,带着恰到好处的谦逊与自信。
王理事长哈哈一笑:“林小姐自然是在邀请之列,年展正需要像你这样的新鲜血液。”
一位戴着金丝眼镜的女性加入谈话:“我印象最深刻的是林小姐在伦敦的个展,‘囚徒’系列,您对光影的运用令人叹为观止。”
周叙白在林予薇耳边适时地介绍:“这位是华夏美术馆的赵馆长。”
林予薇对赵馆长举杯,香槟杯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赵馆长过奖了,‘囚徒’系列还有很多不足之处,有空还想跟馆长多多请教。”
整个晚上,周叙白都在为她引荐各路重要人物,诸如艺术评论家、收藏家、品牌方代表,每个人都对林予薇这位从海外归来的年轻艺术家表现出浓厚的兴趣。
林予薇游刃有余地应对各种寒暄,谈吐间既有艺术家的敏锐,又不失商业头脑,她完美地扮演着“重获新生”的林予薇,没人能看出她后背已经沁出一层薄汗,只有她自己知道内心的紧张。
酒会进行到高潮时,乐队奏起了一支舒缓的爵士乐。
人群突然出现一阵细微的骚动,林予薇下意识地转头,看到一个修长的身影从展厅入口处走来,顾清言穿着一套纯黑色西装,没有领带,衬衫最上面的扣子随意地敞开着,整个人散发着一种不羁的精英气质,他的出现像一块磁石,瞬间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林予薇的呼吸一滞,他怎么又来了?她非常清楚地记得自己并没有邀请他,她看了眼负责派发请柬的小李,小李连忙凑到她身边,压低声音:“林老师,抱歉抱歉,我忘记跟您报备了,昨天顾总跟我要了酒会的请柬,毕竟他拍下我们的竞品,我也不好拒绝他,就给他了。”
顾清言穿过觥筹交错的人群,像一柄出鞘的利剑划开丝绸,所过之处宾客不自觉地让出一条路,当他最终停在林予薇面前时,周围的谈话声似乎都低了几分。
“林小姐,”他举起酒杯,声音低沉悦耳:“恭喜工作室开幕。”
林予薇强迫自己扯出一个完美的微笑,举起酒杯轻轻一碰:“谢谢顾总赏光。”
顾清言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嘴角勾起一个若有若无的弧度:“‘拾光’这个名字很好。”他抿了一口酒:“有些东西,确实值得重新拾起。”
香槟杯相撞的清脆声响中,林予薇恍惚间看到了十二年前第一次见到顾清言的情景,他的出场和现在的他相比,简直有云泥之别。
林家别墅,空旷的客厅内,八岁的林予薇趴在二楼栏杆上,百无聊赖地将一个限量版芭比娃娃扔下楼,娃娃的金发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啪”地一声摔在大理石地面上,娃娃的一条腿应声摔断了,她看着破碎的娃娃,嘴角浮现一丝快意的微笑。
“薇薇,下来。”母亲的声音从楼下传来,带着不容抗拒的命令口吻。
是母亲回来了,林予薇慢吞吞地走下旋转楼梯,看到母亲身后站着一对陌生的母子,女人四十岁左右,双手拘谨地交叠在身前,身上的衣服虽然干净却明显已经洗得发白,手里还紧紧攥着一个褪色的行李袋。
女人腿边挨着一个身材瘦小的男孩,他皮肤晒得黝黑,身上的格子衬衫似乎大了一号,穿在身上空荡荡的,袖口卷了好几道,还磨出了毛边。
林予薇厌恶地皱起了眉头,她记得家里并没有这么穷酸的亲戚。
“这是顾阿姨,她会老家的菜式,饭菜做得很好吃,以后就负责你的三餐了。”母亲的话语亲切,但林予薇听出她的声音没什么温度,母亲接着说:“这是顾阿姨的儿子顾清言,比你小一岁,你不是总说想要兄弟姐妹吗?我会安排他跳级到你的班里,以后他就是你的玩伴了。”
林予薇上下打量着这个所谓的“玩伴”,男孩低着头,只能看见一头乱糟糟的黑发和通红的耳朵,脚上的球鞋边缘已经开胶,整个人散发着一种土里土气的气息。
林予薇跺了跺脚,撇嘴:“妈妈,我不要和这种乡巴佬玩。”
男孩闻言,怯生生地抬头,林予薇看到了一双过分清澈的眼睛——像是山间未经污染的溪水,干净得让她莫名烦躁。
“妈妈,快把他赶走!”林予薇尖声叫道,伸手推了男孩一把。
男孩猝不及防地后退几步,撞倒了旁边的乐高城堡,五颜六色的积木块散落一地,他慌忙蹲下去捡。
“撒手!”林予薇冲过去,一巴掌打掉他手中的积木:“你太脏了,别摸我的东西!”
清脆的巴掌声在客厅里格外刺耳,男孩的手僵在半空,手背上迅速浮现出一个红印。
林予薇看见他的眼眶红了,却倔强地没有掉眼泪,顾阿姨赶紧把儿子拉到身后,低声下气地道歉:“小姐对不起,清言不是故意的……清言,快跟小姐道歉!”
“不必了。”林母摆摆手:“我们薇薇脾气是坏了点,学校里其他孩子都不爱和她玩,我看清言这么懂事,真是喜欢,恐怕以后多担待些。”
顾阿姨连连点头:“您放心,我们母子走投无路,多亏您收留,还给清言这么好的学校,清言,快说你会保护好小姐。”
顾清言抬起头,那双黑曜石般的大眼睛直视着林予薇,声音稚嫩却很清晰:“我会保护好小姐的。”
谁要一个乡巴佬保护啊?!林予薇气鼓鼓地转身跑回楼上。
回忆戛然而止。
林予薇回过神来,发现顾清言正意味深长地看着她,香槟杯中的气泡不断上升,就像她胸腔里那些无法言说的情绪。
此刻站在她面前的男人,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任她欺负的瘦弱男孩,岁月将他打磨得棱角分明,却抹不去那双眼睛里沉淀的复杂情感。
“林小姐的作品我一直很欣赏。”顾清言的声音将她的思绪拉回现实:“特别是‘荆棘鸟’系列,很有共鸣。”
他故意在“共鸣”二字上微微停顿,林予薇知道他在暗示什么,那只被荆棘缠绕却依然歌唱的鸟儿,不正是他们过去扭曲关系的写照吗?
“顾总过奖了。”她强迫自己移开视线,这时,周叙白上前一步,手臂虚虚地环住林予薇的腰:“没想到顾总对艺术也这么有研究,怪不得会一掷千金拍下荆棘鸟。”
顾清言的目光在周叙白环住林予薇的手上停留了一瞬,眼神骤冷:“略懂一二罢了。”他晃了晃酒杯:“林小姐的作品,每一幅我都……感悟良多,印象深刻。”
闪光灯再次亮起,将三人同框的画面定格,林予薇恍惚间有种错觉,仿佛时光在这一刻重叠,那个瘦弱的乡下男孩与眼前这个气势逼人的科技新贵,还有夹在中间的、戴着完美面具的自己。
“失陪了。”顾清言微微颔首,转身离去,他的背影挺拔如松,西装下摆随着步伐轻轻摆动,很快消失在人群中。
林予薇无意识地摩挲着酒杯,冰凉的触感让她稍稍回神,周叙白在她耳边低声问:“你脸色不太好,是累了吧,要休息一下吗?“
她摇摇头,强迫自己回到那个优雅得体的艺术家角色,但内心深处,有什么东西已经被悄然触动,就像很多年前那个被推倒的乐高城堡,看似坚固的壁垒一旦出现裂缝,就会一发不可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