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湖从来不会和王澄也计较,怕脸上的雨水会沾在王澄也身上,脑袋往后躲了躲,将鱼高举在他弟面前:“阿也你看,你哥我钓到鱼了。”
王澄也配合着他哥点点头:“还是哥厉害。”
王湖正想和卫琤也炫耀一番,却发现没有看到那两人。
“诶,昭乐和卫琤呢?”
大雨下的突然,卫琤护着秦音跑进了竹林的凉亭里。这凉亭许是上山下山的人们用来歇歇脚的,建的有些宽敞,这时的雨暂时吹不进来。
卫琤见秦音脸上都是雨水,摸了摸全身发现没有可以用来擦拭的东西,便捏起袖子轻轻地为秦音擦拭着。
察觉到卫琤的动作,秦音下意识的往后退。
卫琤也意识到自己的动作有些亲昵,但再突然收回未免显得太刻意,便伸手拉住她的胳膊,红着耳朵帮秦音擦去雨水,柔声道:“别动,把雨水擦掉,小心着凉了。”
庆幸这亭子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没有人发现他的脸烫的要命,没人发现他的心快要跳出胸膛了。
卫琤想了想,可能那场雨将自己淋病了,不然怎么会觉得呼吸不畅,改天得找个大夫看看了。
“咳咳。”一阵穿堂风吹过,卫琤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着凉了吗?”方才她们跑的有些远,淋的雨有些多,秦音有些担心卫琤感冒。要是因为她而感冒,她心里实在有些过意不去。
“没事。”卫琤只觉得喉咙有些痒,却又不像是被风吹得。
“看样子我们暂时被困在这里了,得等雨停了才能离开。阿簪和王家兄弟呢?”秦音没有听见几人的动静。
“跑散了。”卫琤道。
“那等雨停了再去找他们吧,阿簪对宁家村熟,应该能找到躲雨的地方,对了,这是哪儿?”
“一座凉亭。”
卫琤看了看四周,周围是绵延不绝的山,暴雨为山覆上了一层朦胧,一时间看不清楚方向。
这雨来的匆匆,如水帘般在凉亭四周倾盆落下,他们被雨困在了凉亭里,雨水砸在地上的声音让秦音更加心烦意乱。
“你,好像有心事啊。”
卫琤察觉到秦音隐隐的焦躁,其实今天早上他就发现了,秦音看似和宁簪聊的热切,但总是有些心不在焉。
“只是有些许烦恼罢了。”
风夹在着雨水从四面钻入秦音的身体,烦恼总是在她快抚平情绪的时候不断浮现,郁结于心,让她不知道该怎么宣泄,长叹一口气道:“只是感叹这雨爱和我作对,偏偏在我出来的时候下了起来。”
“只是感叹这雨爱和我作对,偏偏在我出来的时候下了起来。”
卫琤知秦音不愿明说,便也跟着装傻,继而反驳道:“我倒是觉得,亭下赏雨别有一番滋味。”
“可我看不见,只觉得烈风刺骨。”
卫琤瞥了一眼秦音脸上绑着的布带,风阵阵的吹,吹得她脑后的布带飞扬,勾住她头上的珍珠流苏,便如同她此刻的心情,难解啊。
他不由自主的伸手帮,手指翻飞,很快的就帮她解开了,抚着珍珠流苏道:“雨下得挺大的,从檐上落下来的模样,就和你戴着的珠子那般大,串串的像珠帘。晶莹剔透的,如果能对这落雨青山小酌几杯,就更好了。”
秦音闻言摸了摸脑袋上的珠子,手却不小心和卫琤的手碰在一起,温热的触感转瞬即逝,听卫琤这话她脑海中不由得想起,以前求学时在山上偶遇骤雨,和师兄几人躲在檐下听雨聊天的日子,平静安稳,只是如今,同样的雨下心境却不复当初。
卫琤慌忙收回手,忍不住用手挠脖子,眼睛看向别处,一会又转回来一瞬不瞬的盯着秦音,嘴唇微动,嗫嚅道:“其实,到底是这雨困住了你,还是你困住了雨?”
秦音不解:“此话怎讲?”
“夏日酷热,刚刚我看见许多村民对着蔫了的庄稼地唉声叹气,这倾盆大雨,对他们来说反而是件乐事。是大雨挡路,还是滋润万物,单单来看,这只是一方雨景,喜怒皆于你的心罢了。”
“倒是我错怪雨了。”秦音笑了笑,被卫琤这话说服了。耳边的雨声小了很多,风也有些暂缓的现象,她沉默了一会,“我只是不明白,我明明没有做错任何事,为什么变得如此狼狈。想我秦音自负无双,现在看来却像个笑话。”
这十七年里,秦音自认待人接物有礼有度,每天最烦恼的就是理解书阁里那些晦涩难懂的诗文,只是没想到一朝回京,却背负跋扈暴虐的下场。秦音原不是想太多的人,可心结难解。如今越想越多,反而就困住了自己。
难得听到秦音敞开胸怀,卫琤的声音柔和了下来,“是他人品性的问题,你又何故要自怨自艾。”
秦音笑了笑:“嗯,是我把我自己困住了而已。”
被卫琤这样一劝,她也觉得自己给自己加了太多没必要的束缚,原本乱如麻绳的心,被这来去突然的风,吹散了不少。
卫琤见秦音似有缓解的情况,笑道:“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更何况,公主殿下心中已有盘算,为着不必要的情绪困扰这么长时间,实在是浪费时间,还平白让那些在乎你的人担心。”
“而且,他人给我种的因,我自然也要问他讨要个果来。公主殿下,不也是这样想的吗?”
被卫琤说中心事,秦音也没半分不悦。她向来恩怨分明,衡玉长公主既然对她下了死手,她也不会客气半分!
“是啊,我也不是随便可以让人搓圆捏扁的!”连不知名的喽啰都敢出来暗杀她,看样子她还是对人太过客气的缘故。
秦音原本还担心卫琤平日里心直口快,容易得罪人,没想到还能说出这番话来宽慰她,心里有些许温暖,认真道:“卫琤,谢谢你。”
被秦音认真这一谢,卫琤反而有些羞赧,不好意思的摸摸头,一时间手脚不知道该做什么动作。
“卫琤,有时候我挺羡慕你的,能自由自在的走在这江湖间。”秦音还挺喜欢卫琤这样子的性格的,不拘于世俗,还有一份自己的坚持。
卫琤听这话,无奈一笑,只觉得秦音天真:“我无父无母,你有爹有兄长;我无国无家,你是金枝玉叶;我吃不饱饭,你衣食无忧。我有什么能让你羡慕的。”
话落,卫琤也无端染上一份伤感来,不知明的自卑从脚上爬满了四肢。
卫琤这话说得心酸,平时见他张扬恣意,没想到也有这番失意。秦音听了有些难过:“卫琤,其实你有心事也可以跟我说。”
秦音感同身受,人总是在开解别人时能说得头头是道,真到了自己身上就容易钻牛角尖。
她试着宽慰卫琤:“我也没见过我母后,只在我父皇的书房里见过我母后的画像。我从来没有体会过被母后抱着的感觉,每次看到厉叔母抱着我堂妹,我都很羡慕,于是我就找宫里的嬷嬷抱我,可又不像母亲的感觉。”
连绵的雨带着阴沉的天气,秦音虽然看不见,但说起母亲心口却也漫上了潮湿。
“我母亲......”卫琤望着雨出神很久才说,“我母亲,是全天下最好的母亲。她教我与人为善,教我宽容大度,可是我不算个好儿子,让她临终前还在伤心着。”
谈到母亲,卫琤眼睛有些酸痛。每次提及,他总能想到母亲躺在病榻上的模样,毫无血色的脸孔和只剩一张皮包裹着的手,那么紧紧的攥着他,却还只劝他:“莫为娘亲难过,是娘自己识人不清。娘只希望你今后不多生怨念,能活得随心所欲,能与你弟弟一起相互扶持,自在一生,娘就安心了。”
雨势渐小,风穿过山谷,发出呜咽的声音,卫琤眺望远方,远方重峦叠嶂,白色的云烟在其中飘渺,这般郁郁葱葱的山,就这么压在卫琤的心上,一直未移开。
只是母亲,他现在只有靠恨支撑着才能活下去啊。
秦音听出卫琤的遗憾,想必卫琤也有他自己的难熬之事,她伸手拍拍他以示安慰,自觉这个话题太过沉重,戳到两人的伤心处:“抱歉是我失言了,我只是想告诉你,我们是朋友。而且,你真的很好,我很羡慕。”
卫琤低头看着秦音笑了笑,明明是他安慰她,怎么现在反过来是她来安慰自己了。
秦音比他矮一点,他的手刚好能摸到秦音的脑袋,忍不住伸手想摸她,又觉得会唐突了她才勉强忍住,伸出的手垂下握紧,眼睛却一直看着她的脸,愣愣的出神看着她。
只见她嘴唇微动,却没有那个心思去听她说了什么。
“方才你说起宁家村村民的事情,我有些好奇,你能同我说说宁家村是什么样子的吗?”不见卫琤回话,秦音忍不住又叫了几声,“卫琤,卫琤?”
“啊?”卫琤恍然回神,想了想她刚才说的话,柔声道,“很淳朴、很美。村民日出而作,日入而息。”
秦音感叹:“真是平凡又让人神往的生活啊。”
卫琤又道:“那般向往的生活,你可以给的。”
就算秦音看不见,也能感觉到卫琤注视着自己的目光,炽热而真诚,他说:“你是北梁的公主,我相信你有这能力能让百姓,永远过这般安逸的生活。”
卫琤这话如顷刻变快的雨一样,掷地有声地砸在秦音的心口,心如鼓擂。
原先求学时,师傅教她的道理只是记在脑海里,只觉得是一番真知灼见。却没想到,还有人抱着这样的期许,期望着她能将这些去实现。
秦音第一次正视起自己公主这个身份,也第一次认识到自己的身份带给自己的责任。
她不只是秦家的女儿,而是能让百姓安居乐业的北梁帝女。
她的话乘着风飘到卫琤的耳朵里,异常坚定:“嗯,我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