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鸿一怔，忙道：“此话怎讲，请伯父教我。”

    甄士隐捋着胡须笑道：“我在姑苏时，手下也有豆腐坊。他们做豆腐的，前一晚把豆子泡好，第二天凌晨一两点就要起来磨豆子。即便有驴子去磨，也得人看着添豆子。这是熬人的活计，不好做。”

    寻常食肆匠坊，虽说也累人，但都不如这磨豆腐熬人。听鸿哥儿并未意识到，恐怕是那会做豆腐的伙计打定主意靠人力来磨，不敢让主家再出钱。如此来看，鸿哥儿看人的眼光确实不错，那些人也确实是困难极了，值得帮扶一把。

    苏鸿垂头细想，也叹道：“多谢伯父提醒，我险些误事了。他们既身处困境，又愿意下苦力做工，我自不能辜负他们。明日就安排人去买驴子回来，我亲自去一趟，再试着做些其他豆制品。也跟他们说清楚，若做得好，年中算一次账，给他们发赏钱。”

    他确实没想到，只是开一家小小的铺子，也有这么多想不到的细节。可见先人所言“绝知此事要躬行”是有理的。若不是伯父这样说，他怎么也想不到磨豆腐竟要凌晨就起来。再一细算，这些伙计住在铺子里还好，若是晚上回家去睡，岂不是没睡几个时辰就又要上工。

    可若一直住在铺子，长期与家人分居，似乎也不是常法。

    甄士隐笑道：“这样很好。你不必过于紧张，他们愿意留下也是实在困难。观察些时日，若铺子收益尚可，就给他们涨些工钱，发两身新衣。俗人所求，无非养活一家老小，他们肯出力，你也善待他们就是。”

    甄士隐又想起惹得自己了悟的《好了歌》，当时遭遇磨难，心灰意冷，不免升起出世之心。可谁想峰回路转，如今贤妻幼女在身边，苏家又是知恩图报，让他也重拾信心。

    于这些人而言，被诬告入狱、被抢夺田产，本就磨难重重。可如今却成了铺子里的伙计，不论是好是歹，总归能养活一家老小。若他们早早放弃，焉知还有今日的时来运转。还是民间俗语说得妙，好死不如赖活着。

    苏鸿见甄士隐说着说着便陷入沉思，便悄悄退下。第二日一早，苏鸿便带着父亲安排给他的窦掌柜，一同到了豆腐坊。此时王氏豆坊的招牌已经被摘下放在一旁，里头也被打扫得锃光瓦亮，连一丝灰尘也不见。

    窦掌柜进来，先打量了五个自家少爷招来的伙计，见虽然瘦了些，好歹眼神清亮。又想到他们有此遭遇，干活儿却这样麻利认真，心里不免更喜欢几分。

    他请苏鸿坐了，先是细细盘问他们五人的来历姓名、会做什么，制了花名册。又带了一本册子，对着牙人送来的清单检查铺子中的物品是否齐全，一一登记。待看过铺子后，才回到苏鸿身边汇报。

    不多时，送豆子、送铺盖、送驴子的人就接连上门，伙计们连忙上前接应，将送来的东西都安置好。一边忙着给牲口搭棚，一边心里直稀罕。便是刘大牛，虽知道驴子能拉磨，但家里也舍不得买，只管自己闷头干。

    窦掌柜便道：“这铺盖是公中的东西，随你们用，只是不许带走。驴子每日好吃好喝伺候，要是有个万一，不是你们的责任还好，要是因为你们不精心伺候才让驴子没了，是要你们赔偿的。在这儿好好做工，工钱短不了你们。”

    见伙计们面上带喜，才又道：“丑话说在前头，要是有偷奸耍滑的，我是不会看情面的。到时候辞退了，你们也无处求情告饶。但也有一桩，老爷和大爷吩咐，以后年中算账时，按着铺子的盈利给你们分赏钱。所以心里绷着根儿弦，得知道好歹，清楚了？”

    五人连忙答应着，能让他们有个安生挣工钱的地方就行，别的他们也不敢挑剔。昨儿还听大牛哥说了做豆腐辛苦，但如今有了驴子，已经轻省许多了。现在地没了，一家老小也全指望他们正干，断不敢去偷奸耍滑。

    窦掌柜也没把他们的话当真，日子久了，是忠是奸自然能看出来。他看向苏鸿，悄声询问还有什么要吩咐的没有。苏鸿才道：“大牛，今日才来了豆子，你先带着他们做一次，定下每人做什么。窦掌柜，日后他们都会了就轮换着来。”

    众人都答应下来，刘大牛便让人去仓库把豆子抬出来，到后头把泡豆子的大缸又擦洗一遍把豆子泡上。刘大牛想着光泡豆子都要四个多时辰，不敢让主子在这里苦等，便连忙到前头回话。

    苏鸿笑道：“不妨事，你趁着这时间跟他们说清楚要做什么，让他们心里有数。我昨儿也得了做其他豆制品的方子，等你教完他们也仔细学着，看能否做出来。”

    说着就将昨日抄好的方子给了刘大牛，让他稍后给伙计们讲。

    谁知刘大牛接过纸张却面露难色，小心翼翼道：“东家，小的不识字，看不懂这方子。”

    苏鸿一怔，笑道：“窦掌柜，你帮着看看，给他解释清楚。”

    他倒是不在意会不会被偷师，这原也不是什么金贵的方子，明晃晃写在书上，只是欺负常人不识字罢了。这样一想，若百姓识字倒也可以看些农书，见识见识旁人是怎么种地、浇水、施肥的。只是给百姓启蒙，听上去并非本朝那些老爷们会做的事。

    苏鸿将这个念头压在心底，到特意给他收拾好的小隔间去休息。今日出来着急，也没想到还有闲工夫看书，现在倒有些无所事事。他想了想，歪在炕上闭目养神，实则暗暗关注脑海中的功德宝轮。

    却见不知何时，宝轮中央的字样竟变成壹仟零贰拾，他也吓了一跳，随即去看自己早就看中的须弥宝戒还在不在。功德宝轮中能兑换的物品每年会随机更换一次，但距离他得到宝轮好多年了，其他的宝物都在变化，倒是须弥宝戒一直都在。

    见须弥宝戒还在，自己又凑够了壹仟功德，苏鸿便抖着手按下宝物兑换的按钮。他紧紧盯着眼前的宝轮，心中十分紧张。只见下一秒，宝轮中央金灿灿的功德似是被吸附一般流向那一扇圆弧，刹那间光芒大盛，苏鸿的魂体下意识闭紧了双眼。

    待光芒渐渐微弱时，苏鸿才睁眼去看，只见自己面前悬浮着一只戒指。看其材质，非金非玉，通体泛着暖白，刻制着隐隐绰绰的金纹。他的心剧烈跳起来，深吸一口气接住眼前的戒指，将其戴在手上。

    戴上之时，他只觉魂体都震了一下，隐隐感知到须弥宝戒的状态。他心念一动，只见戒指渐渐隐去，手指上留下一圈淡淡的金纹。他有些稀奇地翻来覆去查看，忽而想到什么，便将魂体探入戒指。

    谁知戒指中，俨然另一幅天地。入目便是大片黑色的土地，上头杂七杂八不知种着些什么。往旁边一看，土地旁有着潺潺流动的溪水，清澈见底，只是不见鱼虫。苏鸿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世界，下意识揉了揉双眼，见天上甚至挂着一个太阳和一个月亮，心跳快到险些晕过去。

    他蹲下，抖着手抓了把黑润的土。这触感是实实在在的，他甚至有泥土塞进指甲缝的错觉。他捧着泥土凑到鼻子边闻了闻，果然是带着泥土特有的香气，不由更是震惊。

    佛经有云，千叶世界。苏鸿没想到这竟是真的，原来世界之下还有世界。虽说这个世界没有飞禽走兽，但这里有活水、有土地，甚至还有正在生长的树木花草，怎能说这世界是死寂之地？

    古语有云，神仙尽居三十三重天之外。仙师所在的空寂之地，想必亦是更高一重的世界。再一深想，如他们这个有人、有兽、有花草鱼虫乃至一切的活物、死物的世界，定不止一个。而仙师赐下的《石头记》，又是由谁书写的……

    苏鸿有些怔然，忽然有些理解为何会有人出家，情愿去修道、修佛。他只是微微窥见世界的一角，便也生出无限探寻之心，何况那些灵性甚高之人。他晃晃头，还是觉得不真实，悄悄咬自己一口，没想到尖锐的痛感却是从脑海中传出来的。

    他一个激灵，彻底清醒过来。又兴冲冲跑到田里去看，但他也只能看出里头稀稀拉拉种了好几种粮食，勉强认出了水稻和麦子两种。虽想不明白这些习性不同的粮食究竟是怎么长到一起的，但想到此乃仙境，便未曾深究。

    苏鸿将能探索的地方都看过，剩余被雾气遮盖的地方则未敢接近。他心中喜悦自不必说，须弥宝戒能装物还是小事，这片土地价值不可估量。作用未知的土地，随身携带的粮仓……他便是三岁小童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即便不想那些远的，这片土地这样大、这样油润，种出来的粮食恐怕比上用的碧粳米、胭脂米也不遑多让。可恨他现在竟不会耕种，等过些日子闲了，定要悄悄带些好种子来。

    不光粮食，便是药材也可种上一些，说不得仙境中种出来的东西会有奇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