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鸿本也发愁该做什么,见有人会做豆腐,便道:“既然这样,便拟契书吧。雇工的价钱就按市价,先签个半年。你方才说的要出手的豆腐坊,是在哪里?”
虽说苏父也指了家里空闲的铺子,但要是他们会做豆腐,又有现成的豆腐坊,那盘下来也未尝不可。不过且看吧,万一要价昂贵,重新置办一套工具就是了。
牙人从抽屉里取出纸张,一边蘸墨写着,一边笑道:“就是兴化街头儿的一家,原本叫王家豆坊的,要价也是实诚价。要是爷拿定了主意要开豆腐坊,我这就带爷过去瞧瞧。东西一概都是齐全的,只缺伙计。虽说地方不好,但那一片都是卖菜卖肉的,不打紧。”
苏鸿笑道:“有这样巧合的事,自然是要去看看。契书拟好了就拿来吧,也喊他们进来说话。”
招工契书都是制式的,一式三份,只是主家、工钱和受雇的伙计不一样。风信见牙人写好了其他两项,便笑道:“主家就写甄老爷府上,上甄下费。”
牙人亦知富贵人家的规矩,也不多问,笑嘻嘻将契书拟好后就出去喊几人来画押。那五人便连忙进来,见是苏家的那位小爷,俱都惊讶不已。但也不敢多说什么,只唯唯请安。
愿意雇他们这些人,是人家富贵少爷的善心,他们断不敢上去攀关系。只是想到昨日被权贵人家的奴仆打伤却得了苏家少爷的怜悯,竟也凭着这份怜悯能混口饭,还是正经做伙计,都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
他们曾经也都是有地的,家里虽说不富裕,但也能挺直腰杆做人。现在沦落到这个地步,却因田产被权贵诬告陷害,至亲和族中人又落井下石。可谁知险些被饿死时,反而又是那些权贵太太们搭棚舍粥,才让他们勉强活下来。
他们一时竟然也不知该恨谁才好,又该向谁诉说冤屈。只是事到如今,他们不想、也不敢再计较什么,好死不如赖活着,万一时来运转了呢。
那五人神情胆怯中带着一丝希冀,穿着被打过补丁的衣裳,颤巍巍站成一排。
牙人当着众人的面念了契书,便招呼他们来画押。他们见是苏家,又有中人作保,即便不认得字,也都安心画押。风信见此事已完,便数了他们五人半月的工钱,牙人欢欢喜喜收了,又殷殷切切带他们去了兴化街。
两条街虽离得不远,看上去却似是天壤之别。先前的那条街大多是珠宝商行、当铺、古董行等富贵人家喜好来往的地方。这里却是不少杂货铺、食肆、木匠铺、菜市等,多为寻常人家来往。
苏鸿打量着,心下暗道地方确实一般,连街道都比方才的窄了不少,只是看着倒也热闹。到了铺子前,牙人为他们引见了管着这边铺子的赵牙人。赵牙人看上去微微发福,长着一双笑眼,看上去极为和善。
见有人给他介绍生意,他便乐呵呵上前寒暄,拿了钥匙将铺子打开。他滔滔不绝介绍着,带着众人将铺子前后都介绍一遍。苏鸿打量着,见前头摆货的地方也算宽敞,后头则是做豆腐的地方,带着一个小仓库可以放豆子。
除此之外,也有两三间空房,据牙人说是留给伙计们休息的。
苏鸿大致看了看,心里便已经满意了几分。他看向宣称会做豆腐的黑瘦男人,问道:“你叫什么?上前瞧瞧这些东西够不够使唤,有没有损坏的。”
那男人忙道:“小的叫刘大牛。”说完便赶紧上前去看做豆腐的物件儿,虽然都是用旧的东西,好在并未损坏,便也松了口气。只是看着旁边不知道做什么的东西,为难道:“做豆腐的都是好的,只是小的只会做豆腐,没做过其他的,不知道其他东西怎么样。”
说来惭愧,他们家做豆腐已经有三代了,也想学着旁人做豆干、腐竹等。谁知道做出来的东西虽能入口,却与市卖的不大一样,便也死了这条心。
苏鸿点头一笑,说道:“这不用你操心,先把豆腐做好。你既然愿意把家传的手艺教给他们,我也不干预。只是你们四个,学了人家的手艺就正经拜师,别做没良心的事。至少半年内不许另起炉灶,半年后就看续不续约了。”
几人连忙应下,只以为苏鸿是说半年后表现不好就不要他们了,马上保证会忠心东家,又连连说不会轻易把手艺外传。待要发誓时,苏鸿扬手制止,淡淡道:“你们不用与我保证,正经让师父立规矩。”
若是正干的人,有了这半年时间,怎么也该缓过来了。若是半年时间还是半死不活的模样,他也无能为力了。只盼着这个豆腐坊真的能给他们带来谋生的希望,别让他们被逼着走上不归路。
风信知其意,便上前向赵牙人询问价钱。赵牙人早听人说这主家刚雇了个会做豆腐的伙计,现在正是对豆腐坊兴致最高时。虽说按着规矩都要给主家留下还价的空间,但想着这主家看上去不像是有耐性磨缠价钱的。要是人跑了,他才要哭到嘴的鸭子飞了。
他便笑道:“爷是富贵人家出身,我不敢欺瞒。这里地段一般,但胜在地方宽敞,伙计们做工也便宜。而且前头主家做豆干、腐竹也有地方晾晒,爷也能寻摸方子来照着做。要价20两白银,爷尽管去问,是实在价了。”
这当然只是铺子钱,按着规矩,还有向牙行交的中人费和交给衙门的税钱。苏鸿今日敢过来,自然也是提前了解过许多,知道牙人并没有欺负他年纪小。风信会意,笑嘻嘻拉了赵牙人到一旁,二人叽叽咕咕一回,私下塞了些钱,赵牙人便做主免了部分中人费。
赵牙人见这主家懂事,便笑道:“既然这样,不如今日就到贵府去,签了契书后就去衙门过户给你们。这片儿没有我不知道的,您什么时候还要买铺子招伙计,只管找我,保管给爷办得妥妥当当的。爷的伙计们就先留在这里收拾,不妨事。”
虽说到衙门过户也需要时间,但他们牙行里混的人,在衙门自然有相好的胥吏。到时候塞了钱过去,没有不成的。即便赚的少了点,但不少主家都喜欢他的麻利劲儿,下次买铺子买人还来找他,无形中赚了更多。
而且这铺子空着也是空着,让人早早收拾好了准备开业,也念他个好儿。说着又看向带他们过来的牙人,说了三两句便递了个红封儿过去,乐呵呵将人送走。
苏鸿闻言微微点头,倒是高看这赵牙人一层,怪不得能在这个行当里闯出名声。众人商议定了,苏鸿便留下府里地址,让伙计们先收拾铺子。又交代他们明日一早仍是来铺子这里,他派人过来添置东西。
刘大牛等连忙应下,苏鸿便道:“这是头一个月,看你们过得艰难,明日先把这个月工钱预支给你们。日后仍旧是月中结工钱,明日我会派掌柜的过来给你们讲清楚规矩,你们也认认人。”
众人闻言喜之不尽,满口应下。东家并未压价,他们普通伙计一月便有1.5两银子,会手艺的大牛哥则是每月2两。这是他该得的,众人也不嫉妒。工钱不少,何况常日在铺子里做工,又是吃食生意,东家自会准备干净衣裳,连着饭钱也包了。
刘大牛一边高兴,一边又暗暗盘算明日拿了银子回去给岳家,大小舅子也不至于再对他们说什么了。到时候攒攒钱,就能想办法在城里租个小房子,把老婆孩子接出来住着。众人或有老婆孩子,或有爹娘,见有法子养家糊口,又没有卖身给人,一时各个高兴。
苏鸿没想到置办产业的事这样快就起了头,不仅伙计招到了,连铺子也都盘下了。他想到从前在书上看过制豆腐、豆干、腐竹的法子,打算明日一早就去采购豆子,先试试刘大牛的水平,再看能否多做几样豆制品。
毕竟书上是写了做法没错,可谁知道写书人会不会有一二私心,藏了哪些话没有写出来。于寻常人家而言,有这个手艺就能自己做些小生意,也是一家的生活来源,自会有人遮遮掩掩,亦是人之常情。
等伙计们学会了,最少也要在铺子里干上半年,他至少能顾住成本。至于日后,伙计们学了手艺自立门户,走街串巷做买卖,总归是往好处走,他只有高兴的份。
苏鸿见时辰差不多了,契书等自有牙人跑腿儿,便带着风信先回府上,将今日之事细细禀告苏母。苏母听了价格,确实是如今的市价,便笑着赞道:“难为你,也没被人给哄骗了。快去告诉你伯父,别让他也为你悬着心。”
苏鸿便又去寻甄士隐,将雇佣的工人、铺子及日后打算细细告知了他。甄士隐见苏鸿虽未经世事,但行事并无太大差错,心中颇感安慰。只是又笑道:“民间有句俗话,世间三般苦,撑船、打铁、做豆腐,你道是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