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了蓝砚舟开的四剂药,姚砚云明显感到这几日没那么疲倦了,也没那么畏冷了。
今日她恰好在西华门附近办事,抬眼便撞见正准备出宫的蓝砚舟。
蓝砚舟隔着几步远瞧见她,眉眼先弯了起来,步履也放轻了些,“姚姑娘,你这身子好些了没有。”
姚砚云道,“你这药还真有效果,我喝了四剂,感觉人舒服多了,再也不似前些天那般提不起劲。”
“那我改日再给你开点。”,蓝砚舟道,“明日还是这个时辰,在这里等怎么样。”
姚砚云连忙摆手,“蓝太医,不必麻烦了,我那儿还剩三剂没喝完呢。”,宫里的奴才得病了,是没资格用太华贵的药材的,要用的话得从自己的月钱里面扣,她其实也没什么病,就是前段时间熬夜画那画集,没休息好才这样的。
“那个,那个我不收你的钱......”,蓝砚舟诚恳地道,“你和仲和是好友,我和仲和也是好朋友,那自然不能收你的钱。”
“仲和离宫前,其实有和我提一嘴你的事情,让我多多关照你,所以......所以姚姑娘你不用客气。”
姚砚云又是听得云里雾里的,这仲和到底是谁?听蓝砚舟的意思,她的原身经常和这个仲和拿药,难不成是身体有什么毛病?
她决定从蓝砚舟身上套套话,看看她的原身,究竟为何总是要找那仲和拿药。
于是她问,“是啊,想想日子过的也是挺快的,转眼间仲和就离开太医院有半年了,也不知道我这病什么时候是个头。”
蓝砚舟道,“姚姑娘,你莫担忧,你这不是什么大病,仲和这些年给你开的,只是些补身子的药材而已。”
姚砚云听完松了一口气,“也是也是,是我想太多了,那就谢谢蓝太医你了。”
“姚姑娘你客气了。”,蓝砚舟抬头看了眼前方,想起自己手上的事还没做,又对姚砚云道,“姚姑娘,明日这个时间段,我给你拿药。我还有些事,就先告辞了。”
之后姚砚云又回去了宫房,回去喝了口茶,刘公公手下的一名小火者过来和她说,刘公公要请她过去值班房一趟。
姚砚云心想着,应该是那画集的事情有了着落了,立马往那边赶去了。
“三百两!这么多。”,姚砚云听说自己的画的《云深集》竟然卖了这么多钱时,惊讶的下巴都快收不回来了。
“一人一半,这是你的银票。”,刘公公把一张银票递给姚砚云。
姚砚云看着这银票心里乐开了花。
姚砚云道,“公公,我还有一事想找您帮忙。”
刘公公道,“你说说看。”
“公公实不相瞒您,我画这《云深集》是为了赚点钱,给张景和张公公送礼,我有很重要的事情想求他帮忙。”,姚砚云一脸诚恳道,“我想委托您出宫,帮我买一样能讨张公公欢喜的礼物。”
刘公公道,“你想送什么,预算多少钱呢。”
姚砚云道,“玉质的猫摆件,预算一百两。”
刘公公噗嗤笑了一声,“你这一百两怕是买不到张公公喜欢的,张公公是什么身份,他又在御前伺候多年,什么样的奇珍异宝没见过?寻常玉摆件,他库房里堆得都能当镇纸用,哪会把这个放在心上。”
“你可想好了?花出去的钱可就回不来了。”
“所以啊刘公公,这就是我找你帮忙的原因。”,姚砚云解释道,“虽然这一百两买不到顶级的好玉,只是想求公公费心,帮我挑个样式讨喜的,最好是圆乎乎憨态可掬的小猫模样的。”
姚砚云之所以想送猫摆件,是因为那日在树荫下看到张景和在逗猫,想着他是个爱猫之人,为了更确认这一点,她还有意无意地问了吉祥,吉祥虽严厉地教训了她,不可打听张景和的私事,但至少她问出了张景和曾经是养过猫的,所以,给他送猫的摆件是不会错的。
刘公公道,“行,我稍后就会出宫一趟,有合适的话,我再和你说。”
姚砚云道谢之后,就退出了值班房。
她一路上心情大好,几经思考过后,眼神渐渐变得坚定,她想着今晚倒是该再去一趟那傻逼太监的公所,先探探他的口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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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砚云刚踏进屋内,就被屋内情景吓得浑身一僵,她几乎是本能地往后缩,转身就要往外走。
“你给我站住。”
冷冽的声音像冰锥般砸在身后,姚砚云的脚步硬生生顿住。
她听见身后传来布料摩擦的轻响,张景和放下了那条浸满暗红血迹的毛巾,而方才还在帮他擦拭脸颊的吉祥,也瞬间停了手,垂着的手悄悄往身后缩了缩。
“公、公公……您这是……”,姚砚云的声音发颤,头埋得更低。
这傻逼太监不会杀人了吧!他的脸上脖子上,衣服上全是血迹,姚砚云此刻巴不得自己会遁地术,想马上离开这里,她虽没抬头,但总感觉到后方之人正用着灼人的目光锁着自己。
这傻逼太监不会连她一起杀吧......
“公公,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话还没说完,姚砚云脚下已经悄悄往后挪了半寸。
“急什么?”张景和的声音里添了几分戏谑,“来都来了,你不是总说要伺候我吗?正好,过来帮我净脸。”
姚砚云心里咯噔一下,刚想推脱自己笨手笨脚,还是让吉祥来更妥当,可眼角余光扫过,才发现吉祥早已没了踪影......
只剩满室的血腥味萦绕。
见她迟迟不动,张景和的语气瞬间冷了几分,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怎么?你不愿意?”
姚砚云这会儿才缓缓抬起了头,敞亮的烛光斜斜打在对面人身上,将眼前之人映得如同刚嗜完血的鬼魅,他的鬓角一处还凝着暗红血珠。
姚砚云胆战心惊地走了过去,对上了张景和那双淬了毒似的眼。
那股浓烈的血腥味直往鼻腔里钻,让她胃里翻江倒海,只想作呕。
铜盆里的清水晃了晃,姚砚云将毛巾浸进去,此时寂静的屋内只剩下水声,刚拧干要递过去帮他净脸,就听见张景和忽然低笑出声,那笑声里带着说不出的阴寒。
“只是个五品的芝麻小官,竟然不要命敢去贪污赈灾款。”,张景和的声音轻飘飘的,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他的指尖在她的手背上敲了一下,“姚砚云,我身上这摊血就是那人身上的。”
话音未落,他忽然俯身,温热气息扫过姚砚云耳后,“猜猜他怎么死的?”,张景和的声音像浸了冰一般,黏在姚砚云耳后。
姚砚云握着毛巾的手猛地一抖,“犯、犯法的人,自然……是该该死的。”,说完,她不敢再多看张景和一眼,慌忙垂下眼,拿着毛巾的手僵硬地凑过去,小心翼翼地擦拭他脖子上的血迹。
“审问他的时候,那人还好好的,我就说了句,秋后处决,那老东西竟像疯了一般,一把夺过侍卫的佩刀,就往脖子上划。”,张景和的指尖在颈侧虚虚一抹,“也是怪我,和他走那么近做什么?当时他大动脉上血奔涌而出,得有三尺高,把我身上搞的乱七八糟的。”
话音刚落,又蓦然攥住姚砚云帮他擦拭的手,“你说说,我现在身上是不是很恶心?”
姚砚云吓的猛地抽手后退,脚下被铜盆绊了个趔趄,之后整盆水“哐当”砸在地上,水花四溅。
这傻逼太监和她说这些做什么?是想故意恐吓她?让她以后不再来找他?还是在炫耀他作为一名上位者,可以随时要别人的命,也可以随时要了她的命,姚砚云想到着这些连气都不敢出了。
“公公恕罪!公公恕罪。”,姚砚云膝盖“咚”地一声跪在冰凉的地砖上,慌忙伸手去捡铜盆,地下洒下的一滩水,她眼尖地扫过四周,没见着有抹布,情急之下撩起自己的袖口去擦。
张景和看到这些,满意地笑了。
“姚砚云,你说说那人该死不该死。”
姚砚云此时已经把那水渍擦干净了,站在了一旁,“公公为人民除害,那人该死的。”
张景和道,“可是那人本来还可以活多几天的,是我刑讯逼供,他受不了苦才自杀的。”
姚砚云算是听出来了,这傻逼太监就是想吓唬她,通过这一番,想让她不再踏足他这边。
“公公,我觉得您做的对。”。姚砚云露出了进屋后的第一个微笑。
张景和道,“哦?怎么个对法?”
姚砚云清了清嗓子定了定神,“公公是圣上跟前信任的近侍,您经手的事,自然是代表着皇上的心意。”
她顿了顿,偷瞄了眼张景和的神色,见他没动怒,才继续道:“自当今圣上即位,这天下早已是海晏河清,小云虽久居深宫,但也曾听过别人议论,在圣上的执政下,街头再无流离的乞丐,田埂上多了耕作的农人,偏远州府也能听到孩童读书声了。百姓能安居乐业,不正是因为朝廷执法严明,容不得半分徇私枉法吗?”
“而连赈灾款都敢克扣的蠹虫,本就是蛀空江山的毒瘤,公公及时除了这祸害,是在为圣上分忧,为百姓除害,所以我觉得公公您没做错。”
姚砚云心想,这话既捧了他,又把圣上抬出来当幌子,左右都挑不出错,这马屁该是拍对了。
“精彩,实在精彩。”张景和鼓起掌来,指尖拍在掌心的声响在寂静里格外清晰,眼底却没什么笑意,“姚砚云,你这嘴皮子倒是越发利索了。”
姚砚云道,“公公,小云说的是实话。”
张景和内心郁闷极了,盯着姚砚云温顺的侧脸,心头的郁气直往上冒,他本想着,借着今日满身血污,再说些狠戾话,就能把眼前的这个无知宫女吓跑,没想到这人脸皮厚到,竟然刀枪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