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客

    宵禁之前,镖队进入了新淦县地界。

    知县听闻他们来自庐陵大族温氏,当即亲自在离县衙最近的酒楼设席,盛情款待了常晏几人。

    辛流原本也打算去的,但雨势不减反增,她还需筹划接下来的行程事宜,便派陈鹏远和孙非悬作为镖局代表前往,自己则留在了住处。

    合上临江府的地形图,辛流刚站起来伸展完筋骨,又披上蓑衣斗笠往外走。

    雨水形成水柱从屋檐滑落,灯笼昏黄的光亮照明路面低洼处的积水池。

    她避开积水,吹到凉风却猛然打了个喷嚏。

    温翦月的婢女杏雨端着汤罐在廊下与她相遇,瞧她这身打扮,瞪起杏眼惊讶道:“辛镖头,这么晚还出去呢?”

    “我去南院检查行李。”辛流颔首应答,顺势关切:“温小姐歇了吗?”

    杏雨快走两步至她身前,闻言点了点头:“小姐喝完姜汤就睡了,睡前说今日辛镖头您淋了雨,最好也喝碗热姜汤驱驱寒,让奴婢熬好送来——您看,还特别热乎呢。”

    她勾勾下巴示意辛流看托盘上的汤罐,确实还冒着热气。

    辛流心下熨贴,没浪费她们的好意,抖掉身上的雨水走进廊中,亲手盛出一碗,闷头喝了个干净,浑身果然立时舒畅了许多。

    她咂巴咂巴嘴,尝出这姜汤里似乎还有其他药材的味道,向杏雨道出了疑惑。

    杏雨颊边露出一个甜甜的小酒窝,笑着回应:“这是我家公子专门替小姐调的姜汤方子,说是能暖身祛寒还不伤脾胃。”

    辛流觉得是个好东西,思定放下碗:“多谢你家小姐公子……只是,不晓得我能否腾抄一份药方,方便镖队出行使用,镖师常年奔波在外,风吹雨淋,正需要这种方子。”

    杏雨听后有些迷糊,但知道自己做不了主。

    辛流没为难她,让她先回去问问温翦月,价钱合适的话,也不是不可以将药方买下来。

    耳边雷声轰隆,两人互相再寒暄了几句,很快道别分离。

    南院的一间小厢房内灯火通明。

    辛流进屋取下斗笠时即见魏叔对着其中的行李愁眉不展。

    “魏叔,怎么了?”她启唇询问。

    魏叔满脸苦笑:“六姑娘,这屋搬进来的东西恐怕都毁了。”

    辛流蹙眉环视一圈,房内大多是不能遇水的书画绸缎,那面她接触过的花鸟双面绣屏风也跟着遭了殃。

    “虽说我们提早裹了油布,可水汽没办法完全隔离,这些纸张布匹还是受了潮。”

    辛流洇湿的墨痕颜料,嘴上说着不去负责的假话,临到头来,望见满屋的精细物件被毁,心里怪不是滋味。

    她长叹一息,面上维持住镇定,叮嘱魏叔回房早点歇息,自己则守在这里,分辨勉强能事后挽救一下的物品。

    夜色已深,雷雨不断,烛火于风中摇曳,辛流所处厢房的光线忽明忽暗。

    门外突然传来交谈声——原是孙非悬和陈鹏远互相搀扶着回府了。

    孙非悬捏着胀痛的眉心,走路偏偏倒倒,说话亦口齿不清:“我真佩服自己,大雨天还要往外跑……我更佩服这个新淦知县,大雨天的还要找人喝酒,怪哉。”

    陈鹏远安慰他:“知县邀约,咱们代表着镖局不好拒绝。”

    孙非悬强睁着眼刚想再说些什么,余光瞥到前方有人影鬼鬼祟祟——实则是辛流从厢房熄灯出来挂锁。

    “哪来的小贼,敢盗我们见宁镖局的货!报上名来!”孙非悬义愤填膺一声大喝。

    陈鹏远比孙非悬意识清晰,等辛流一转过身就把她认了出来。

    “六姑娘。”

    孙非悬糊涂得不认人:“陈鹏远,你醉了吧,六六在哪呢?”

    辛流面带无语摇头走来,刚靠近两人,便嗅到扑鼻的酒气。

    她顿时皱眉:“怎么喝了这么多?你们今晚上能安然无恙入睡吗?”

    醉鬼容易冻死、摔死、猝死等等相关情况,辛流还是知悉的。

    话落,孙非悬又准备叫嚷。

    辛流眼疾手快点住他哑穴,耳朵侥幸逃过一劫。

    或许同样是喝了酒的原因,陈鹏远笑得有点憨:“郑二跟我俩一屋,应该没事的。”

    想起郑二那粗心大意的个性,辛流愈发怀疑这俩人还能不能见到明天的太阳。

    于是她亲自护送两个醉汉回房间,见有一温府小厮与他们仨同住时,稍微放了心。

    临走时,辛流忽而意识到,常晏回府了吧……

    瞧孙非悬和陈鹏远的鬼样,他大概喝得也不少。

    要不趁现在常晏醉了酒,她先去假意报备一下行李的事,免得这人明日鸡蛋里挑骨头刁难她。

    嘿嘿,她真是个天才。

    陈鹏远听见辛流小声嘀嘀咕咕,被酒水麻痹的大脑反应了许久,直到辛流人都离开了,才想起告知——那温公子酒量不错,现下可能比他们两人清醒多得多得多……

    辛流冒雨往常晏的院子赶,精神头极佳。

    抵达该处,四下漆黑,她心中猜想:难道已经睡了?

    但她仍旧有些不死心,放轻脚步和呼吸,绕了院房一圈。

    正当她泄气想要回屋休息时,斜前方某个隔间内传来了细微低语。

    辛流挑了挑眉:不会在谈机密吧?

    理智告诉她最好不要再上前查探了,好奇心却驱使她的脚步缓缓前移。

    房中未点灯,辛流从声线判断说话的两人——一个是常晏,另一个则是其小厮隗楼。

    昏暗的室内,常晏换了套黑衣常服坐在椅凳上,隗楼立于一旁。

    “大人,属下总觉得这个新淦知县有些奇怪。”隗楼语带犹疑。

    常晏把玩手里形状怪异的铜制钥匙:“他大概猜到我在替陛下做事,借喝酒接风的由头偷偷塞给我一把钥匙,投诚吗……”

    隗楼垂眸随之陷入沉思。

    “去查查县衙内是否有相符的锁孔。”常晏将钥匙递给隗楼。

    隗楼伸手接来,蓦地想起一事:“大人,隗棋传信回来了。”

    应时,他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恭敬放在桌案上。

    常晏轻敲桌面的手指一僵,喉结上下滑动后,取信展开。

    空气一时安静下来。

    辛流贴耳在紧闭的门窗上,久久听不到屋内有其余声响。

    她刚决定不再探听,屋内便又传来常晏的一道冷笑。

    被吸引回注意力,辛流探头暗戳戳期待可以听到惊天秘闻。

    结果未料,常晏仅咬牙切齿地唤出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萧姵。”

    辛流霎时瞳孔皱缩,呼吸错乱了片刻。

    窗户登时从屋内被推开——源自常晏敏锐察觉异动时朝窗口打出的掌风。

    隗楼迅疾跃出窗外。

    窗外树影摇晃,电闪雷鸣,除他以外空无一人,唯地上还残留一滩水迹。

    隗楼神色凝重,向常晏回话:“大人,有人来过。”

    另一边,辛流回屋途中无比懊悔今夜的举动,大半夜干什么不好非要偷听墙角。

    悔啊!火快烧到自己屁股了。

    这个温砚居然已经派人查到她以前的身份了……怎么会呢?

    简单清理过的辛流躺上床榻,盖着被子,听屋外狂风骤雨的呼号,辗转思来想去,浅浅梳理了下思路。

    首先,温砚肯定不是温青,温青做了皇帝,温砚是他的手下,温砚本身应该是不认识她才对。

    其次,排除掉第一条之后,温翦月即是这里唯一会把她和原来的萧姵联系起来的人,会是温翦月告诉温砚的吗?

    不过,她不理解,到底有什么好查的?哪怕她是萧姵又怎样?就不能让这个身份永久地、安详地、沉默地消亡吗?

    辛流莫名越想越生气,踢开被子。

    大不了她就装,死无对证、死不承认,他们总不至于把她的棺材板撬起来看吧。

    安抚好自己,辛流才翻了个身,郑重闭目入睡。

    睡意慢慢涌现之际,院外兵刃相接的脆响震得辛流耳膜发紧。

    她腾地从床上惊起,忙得外衣没披,提剑准备出门迎战。

    甫一推门而出,不远处零星的灯火隐约照亮一群黑衣刺客,他们的行动轨迹明显是往温翦月的院子冲去的。

    而另一波面具黑衣人,即常晏的手下,正阻拦着他们的前进。

    辛流停顿两秒,灵光一闪,反身朝府院深处急赶。

    她的住所离温翦月的院落最近……

    毫不知情的常晏持刀带领部下一寸寸将刺客逼退。

    可不久后,他身后忽又奔来一名刺客。

    见到相同装扮的来者,刺客首领登时大笑道:“我们已经绑到温家小姐,若你想救她,先放我们走,然后带着钥匙孤身到城西外的高山上,以物换人!”

    “记住,只能来你一个,否则温小姐的项上人头便保不住了。”

    常晏咬牙,攥紧了刀柄:“放他们离开。”

    他为温翦月的安全,令下属们退开三步。

    刺客们趁机施展轻功接连离去。

    “大人,您真的要去吗?”隗楼忧虑问出声。

    常晏毫不犹豫答:“我得去,你先把钥匙给我。”

    “大人……”隗楼迟疑,被常晏沉声打断:“没了她,我们回京一样会死。”

    常晏的只言片语,教隗楼明白了什么。

    他将钥匙放进常晏的掌心。

    常晏转身便走。

    “阿晏!”

    温翦月的声音却在这刹那从他身后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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