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走进族地的时候,天还未黑透。周围静得出奇,守卫的人只是远远望了我们一眼,没敢上前。斑没有停下脚步,一路走进中院,推开议事厅的大门。
我们刚一进议事厅,屋内人声已乱成一团。
“千手柱间来谈那就让他谈,我们不回就是了!”
“斑大人怎么能不拒绝?!要是趁机埋伏——”
“千手的话也信?那是仇敌的温情攻势!”
“谁知道他们是不是早有谋划,泉奈他……”
他们的话一句比一句快,就像是在掩饰心虚,又像是企图用声势压倒已经动摇的自己。
斑走在我前面,停了脚步。
还没等他说什么,我已先一步迈了出去。
“你们吵够了没有?”
我的声音不高,却足以压住整个厅堂的嘈杂。
所有人都看向我。
我站定,目光扫过那些熟悉的宇智波面孔。他们曾并肩作战,曾在尸堆中取火,如今却站在灯火下,对着自己的族长发出质问。
“你们口口声声说不信千手,说是斑大人犹豫了,说他不该动摇。”
“那我问你们!泉奈死的时候,你们在哪?”
“是斑一个人背着他走过雪地,是我跟着他冲破侧翼血路,是他坐在泉奈床边,,是我带人斩了千手部队,稳住南线。”
“那时候你们沉默,现在倒说得头头是道了?”
火核神色一变:“天音——”
我扫他一眼,他识相闭了嘴。
“你们想要斑做什么?是要他替你们断绝希望,好叫你们心安理得地恨下去,还是要他一个人扛下每一个‘不答应’的代价?”
“你们不信千手,那就信斑。要连他都不信,那这仗早在泉奈死的那一刻就输了。”
我转过身,望向身后的斑。
他站在我身后,依旧沉默。
我没有回头,只是对着满厅的族人说。
“如果你们不敢赌,那我就替他赌。”
“赌这个世界有没有救。赌宇智波是不是只能一直背着尸体往前走。赌千手柱间的那份妄想,是不是只有我们看得见。”
“赌宇智波斑的命,值不值得我们跟。”
厅内一片死寂。
我没有回头看斑,他站在原地,没有拦我。
那就够了。
他可以沉默,我来开口。
他可以不退,我来挡箭。
只要他还站着,我便不会让他孤身一人。
终于,有人迟疑着开口,声音带着不安与观望:“……斑大人,你的意思呢?”
我缓缓转过头,看向他。
他望着厅中的人,那些熟悉又陌生的面孔,脸上没有怒意,也没有退让。他的眼神很深,深得让我觉得陌生,那不是曾经年少意气的斑,而是背着族人活下来的族长。
他淡声开口:“我没打算退。”
厅里又响起几道抽气声。
“也没打算一意孤行。”
他说得很慢,却比任何喊杀声都重。
那些原本躁动不安的人都不敢再作声。
他视线落在一旁的炭盆上,火光映在眼底,像是在燃烧。
“泉奈死了,是我们所有人的事。你们怕,这是一场陷阱。我也怕。”他停了停,“但我们不是还有命能赌吗?”
“输了,再打回来。”
他说这话时没有昂扬情绪,只是平静地陈述,仿佛那本就是宇智波的宿命。
我听着,觉得有什么从胸口压下来,堵得发闷。
“……所以,你是打算回应他了。”我低声问。
他看向我,眼神静得近乎寂寥,随后轻轻点了点头。
“我会试一试。”他说,“为了泉奈,也为了你。”
议事厅安静得连火盆中木炭炸裂的轻响都清晰可闻。
我听见自己心跳落下一拍。
刹那站在靠墙的影子里,低着头握紧了刀柄,过了一会才开口:“……我听从。”
火核沉默片刻,视线扫过我们,最终也低声附和:“……我也是。”
紧接着,是第三个、第四个。
不是什么振臂高呼的誓言,也不是什么大张旗鼓的忠诚,只是一个个低声的“我跟”,却重得像是压在族人心头的雪,终于有人替他们掀开了。
散会后,厅中人陆续退去,靴底踏雪声远远淡去。只剩下他还站在原地,一动未动,我也没走。
“……你刚才那副样子,吓着他们了。”他终于出声,语气听不出喜怒。
我走到他身侧,语气平静地说:“早就该吓一吓。”
他没接话,只是看着我。
“他们怕死,”我低声说,“所以想把决定权推给你,让你说‘不’,好让他们继续恨着,好像死去的亲人就能活回来一样。”
他收回眼神,问我。
“你呢?”
“我不怕死。”我答得很轻。
“…我知道。”他笑了一下,又叹了口气,“但你刚才那些话……你真这么想?”
我抬头望他。
“你是族长,泉奈是你弟弟,我只是个说了也没人听的外人。如果连我都不肯站出来,那你到底要靠谁?”
他没有立刻回我,只是低头看着那堆已经燃尽的炭灰。
“我本不想你掺进来,”他说,“本想你跟他们不一样。”
我听见这话,觉得有些好笑。
“你那天,把我从辉夜一族的伏杀里带回来,抬进族地的时候,你就已经让我变得和他们一样了。”
我看着他,声音放得很轻。
“不是族谱上写的那种‘一样’,是血流干了以后还要站起来、得为自己人出刀的那种一样。”
“你背着泉奈走回来的那天,我就知道你没打算回头。”
“所以我也不会。”
他缓缓抬头,看向我。我们彼此沉默着,站在空荡荡的厅中,一盏灯燃到尽头,啪地一声碎了火星。
外头又起风了。
他又问:“如果哪天我也倒下了呢?”
我定定地看着他,答得不快不慢。
“那就我一个人,带着你们两个的尸体,往前走。”
“一直往前走。”
他没笑,也没说什么,只是站在原地,缓缓闭上了眼。
风从门缝穿过,拂起他额前的发。
他睁开眼时,火光已熄,夜彻底黑了。
翌日天未亮,族地东南角的空地上已聚起了些人影。风雪停了,薄霜覆盖了庭前荒草,踏上去微微发脆。
我站在空地边缘,望着中央那片未曾开发的林地。那原是荒废多年的地块,水源稀薄,树根盘结,早前无人问津。如今却成了议事厅定下“自耕自养”方针后的首选目标。
昨日的议事终究只是一道口子。族人是否真愿意走向新的方向,仍要靠这些日子的实际动作来试。
斑在我身侧,负手而立。身后站着刹那与火核,负责召集各支部开小会协商分工。族内的统合并未结束,争议依旧在暗地流动,但气氛比前日已沉稳许多。
“……柱间送来了回信。”斑开口,“第三次会谈,两日后,还在南贺川岗哨。”
我点了点头。
“这次,是定事的时候了。”他说。
我转头看了他一眼。
他神色平稳,眼下却有一层青灰,是连日来压抑太久的痕迹。他没有再提昨日议事厅的事,也没有问我昨夜是否休息。
“你想好怎么跟他说了吗?”我问。
他沉默片刻:“想好了。”
“但还不够。”
他转过身,望向空地西侧尚未聚齐的族人。
“你说得对。不是所有人都敢赌,也不是所有人都明白赌的是什么。”
“那你要他们明白?”
“我不需要他们都明白。”他缓缓道,“但至少,要有人能带着他们走下去。”
“就像你带着我。”
我看着他,没说话。
风吹过林地,薄雾未散,树梢上结霜未化。
这场会谈不是一次冒险,而是一次权衡。昨日,他松动了沉默,今日,他开始尝试主动去铺路。
第三日清晨,雾气仍未散。
我跟着斑一同走出中院时,族地已悄然动了起来。火核和刹那早已在门前候着,几位长老站在更远些的位置,没人出声,只是目光都落在他身上。
这是第三次会谈。
不同于前两次的试探和交锋,这一次,我们不再只是“去看看”。斑已决定以族长身份前往,带着整个宇智波的立场,去回应柱间的提议。
说是回应,其实是赌。
赌这个世界还有没有谈下去的可能,赌千手是否真有放下仇恨的诚意,赌我们撑着这口气活到现在,到底是为了活着,还是为了继续死。
我走在他身侧,余光扫过那几张沉默的面孔。
议事厅里那些争吵已经过去三日。长老们最终没拦住斑,只提出要派人同行。护卫是斑自己挑的,包括火核、刹那,还有我。
他迈步向前,步子平稳,不快不慢。风吹动他肩上的披风,一寸寸掠过我眼前,仿佛隔着什么不愿说破的距离。
我没有叫他,也没有立刻跟上去。只是抬起脚,朝着他背影落下的方向,一步步走过去。
我们之间隔着三步远,也隔着太多没说出口的事。
但他没有走远。
等我靠近,他正好在路口顿了一下,抬头看了眼天色,又好像是在等我。
我便走到了他身边。
什么都没说,就这样并肩,朝约定好的地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