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尽管她让我远离,那爱情也没彻底熄灭。
因为在这样的夜里,我曾拥抱过她。
我的灵魂不满足,因为失去了她。
这是最后的痛苦,她给我的最后伤害。
——改自聂鲁达《二十首情诗与一首绝望的歌》
——
她死在大雪里。
天地苍白,血在雪地里很快就被掩埋,只剩下风声呼啸。
再见到她时,已是来年的春天。
第一场雨落下,溅开在石阶与青泥上,悄无声息地打湿了衣袖。枝头的花苞还未舒展,空气带着湿冷的泥腥气。
二代目火影千手扉间的人把遗体抬了出来。木箱沉沉放在殿前,雨滴一颗一颗落在盖板上,像是不合时宜的丧鼓。宇智波的人群静默,只有雨声在天地之间。
琴音站在人群里,指尖攥紧袖口,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她的眼睛酸胀,但倔强地没有眨。
那木箱被缓缓揭开的一瞬,时间仿佛都凝固了。
雨水顺着发丝滑落,她看见天音安静地躺在里面。胸口与腹间的血迹早已凝固,被人草草清理过,仍旧掩不住那些撕裂般的伤痕,右臂空空荡荡的,额心的红痕依旧清晰。
琴音的呼吸猛地一滞。
她想过去,却被火核一把拦住。火核的手很重,死死按在她肩上。她听见他在低声说:“别过去。”
她明白那是什么意思。
天音的身体已经冰冷,再也不会睁开眼。
雨越下越大,溅在天音的衣襟上,深色的布料被染得更黑,仿佛要把她一点点吞没。
琴音终于抬起手,颤抖着伸向她,又在半途停下。
她不敢碰。
因为她怕,一旦指尖真的触到那冰冷,她就再也没法骗自己了。
雨声掩不住喧嚣。木叶暗部的人押着刹那往外走,他的双手被绑在身后,肩背却依旧挺直。
琴音挣开火核,忍不住扑了上去,“刹那叔叔!”
火核还想拦,可是已经来不及。她踩在泥泞里,衣摆全是水痕,眼里全是慌乱。
刹那转过头,眼神极冷,在落到她身上的时候忽然变得柔和了,那雨水顺着他鬓角滑下,他盯着琴音,声音压得低沉。
“琴音,好好活着。”
琴音眼泪混着雨水,顺着脸颊流下。她想再开口,可是什么也说不出。刹那移开目光,看向火核。雨幕里,他的唇角扯出一抹嘲弄的弧度,又似是释然。
“火核,你也一样。宇智波还需要你。”
火核站在原地,拳头捏紧到发白,嘴唇抖了一下,没有回应。
暗部的人已经喝令:“走!”
刹那被推着往前,背影在雨幕里渐渐模糊。
琴音死死盯着,直到那背影完全消失。她忽然意识到,这世上能替她喊出“好好活着”的人,一个个都走远了。她怔怔站着,直到腿软得支撑不住,才被火核搀扶着回去。
琴音独自一人推开那扇旧木门。房子依旧矗立着,斑与天音当年亲手建起的梁柱早已被雨水熏得发暗,墙角还留着两人修葺时遗下的斧痕。如今,他们都不在了,只剩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回到这里。
火核帮忙将天音的遗体抬进屋内,放在那张木床上。床板早已生出细细的裂缝,但此刻却显得格外安静。
雨水顺着破旧的窗棂渗进来,滴落在地面,溅起细小的泥点。琴音跪坐在床前,手抖得厉害,还是一点点替天音抚平衣袖,理好她散乱的长发。她记得很小的时候,也是母亲这样替她理过衣角。后来,她失去了母亲。再后来,是天音替她收拾破碎的日子。
指尖触到那张已经冰冷的脸,她的泪水一下子涌出来。她轻声唤,像是怕惊醒她似的,哽咽着,“大家都走了,你也走了……我该怎么办啊……”
风灌进来,把昏暗的油灯吹得摇摇晃晃,影子在墙上摇动,仿佛那段曾经的日子还未散去。雨点打在屋檐上,滴答声如泣如诉。
琴音的手指在发抖,她伸过去,颤颤巍巍地触到天音身上的衣料。那是宇智波的族袍,血污已经干涸成黑褐色,破口处硬得像石头。她忍了忍,还是一点点去解开。布料发出细微的撕裂声,好像在嘶喊。
她记得太清楚了。
十一年前,天音就是穿着这件衣服离开的。她走前把琴音抱在怀里,轻声安慰她,叫琴音等着她回来。
可是她再也没有回来。
直到今天,琴音才终于看见她。看见她穿着同一件衣服,却是被血染透了,被刀口撕碎了。
眼泪一滴一滴落在衣襟上,模糊了那些干涸的血痕。
“你骗人。”琴音哽咽着,手上仍不敢停,像是这样小心翼翼就能把天音唤醒似的,“你说过很快就回来……可你怎么一走就是十一年啊……”
她望着天音。那张脸与她记忆里一模一样,眉眼冷静,嘴角轻抿,仿佛十一年间根本没有过去过。时间没有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迹,只有在琴音自己身上留下了孤独与成长。
她把那件早已硬成甲壳的族袍一点点剥下,取出准备好的白装束,一点点替天音换上。衣襟被理平,腰带系紧。白色在昏暗的屋子里显得过分清冷布料,覆盖住伤痕的那一刻,琴音忍不住哭出声来,像个孩子一样。
雨声更急了,打在窗棂和破旧的屋檐上。
她又将那件族袍重新取过来,叠得整整齐齐,放在天音的身边,就似她生前的影子,伴着她走完最后一程。
雨声不停,檐角的水珠一串串坠落。琴音替天音换好白装束后,正要起身,火核走了进来。
火核看着榻上的遗体,心里堵得透不过气。
“葬在泉奈旁边吧。”他开口,声音哑得几乎听不清。
琴音怔了一瞬,似懂非懂地望着他。
火核低下眼,指尖死死攥紧了衣袖。泉奈、斑……现在连天音也走了。曾经并肩的影子一个个消散,族里再也不会有人记得他们最初是怎么拼杀过来的。要是能把天音安葬在泉奈身边,至少他们地下还能作伴,不至于孤零零地埋在这片冰冷的世间。
他把余下的话都咽回去,只是重复了一遍,“葬在他旁边。”
屋外春雨淅沥,整个世界都陷落在了雨里。
第二日清晨,雨依旧没有停。
山路泥泞,水声顺着石缝淌下,浸润着青苔与野草。宇智波族人默不作声地抬着灵柩,缓缓行在这条陌生的山径上。雨打在黑伞上,淅淅沥沥,是无数压抑的心声。
琴音走在队伍的最前,双手紧紧捧着一盏未灭的长明灯。雨水不住地顺着伞檐滴下,溅在她衣襟,但没有浇熄那点火光。她低着头,脚步稳得近乎僵硬。
灵柩最终停在那片小小的墓地前。
泉奈的墓碑早已被岁月的风雨侵蚀,碑面布满斑驳的水痕。旁边新起的泥土在雨里浸得深沉,像是为等待她的归来而空下的一隅。
族人们合力将棺木放下。泥土因雨水而松软,锹落下去没有声响,只是溅起湿漉漉的泥浆。
琴音立在伞下,手里长明灯的火光摇曳,她的视线被泪水与雨水模糊。她看着那口棺木缓缓埋进泥土,看着雨一点点把土拍实。
春天的第一场雨,冷而绵长。
火核在一旁静静站立,目光牢牢落在那一方新封的土丘上。他的眼神没有波澜,压抑得近乎窒息。
最后,族人们退开,只剩琴音跪在坟前。雨打在伞上,敲出急促的节奏,她轻声呢喃,无人能听清她说了什么。
那片墓地在雨幕中渐渐迷离,仿佛整个世界都只剩下灰白与寂静。
琴音站在坑边,看着这个新坟,想起很久小时候也是这样的雨天。父亲背着弓,说“出去一趟,很快回来。”母亲系好衣襟,说“看好家,很快回来。”
他们都没有回来。
她学会在门槛上等,学会把碗筷多摆两副,再一副一副收回去。等久了,就只会把那句“很快”含在嘴里,不说出来,怕它碎。
后来她遇见了天音和斑。
他们像她记忆里的父母那样好,给她饭吃,教她用刀,摸摸她的头,说“别怕”。也像她记忆里的父母那样残忍,转身就去更远的地方,把“很快回来”留给她。
雨水顺着坟土缓缓下渗,如同要将记忆一寸寸埋入地底。
火核在一旁沉默,她把手指在衣袖里攥紧,把潮意拧干,什么也不问。
他们把天音葬在泉奈旁边。琴音想着,这样也好,至少这一次,她知道“回来”在哪里。
她低下头,轻声说了一句只属于自己的话,“我还在这儿。你们都去得那么远,也请记得路。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