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

    接二连三听见坏消息,綦之理已经麻木,对沈惊舟求娶表姐的事已经愤怒不起来,心里头只剩膈应。

    程夫人同綦之理提起这事时,苏渺家中已派人前来去沈家走六礼。

    原来沈惊舟在马球会上看见美貌的苏渺后对她念念不忘,打听到她虽然嫁过人,但夫君已经去世,她夫孝也守满了,心血来潮请了媒人去綦府。

    他不看家世,不看奁产,只看美貌。

    正好苏渺缺显贵家世,缺长久庇护,最不缺的就是花容月貌。

    二人一拍即合。

    “你苏表姐不日就要回扬州待嫁,走之前你们姐妹需提前一日为她践行,也算是全了一段缘分。”程夫人提点道。

    “表姐真点头了?”綦之理不死心地追问。

    “沈家郎君年纪是大了点,但他有个举人功名,不嫌你表姐嫁妆薄,还许诺她到沈家一成婚就可以接过中馈,”程夫人道,“沈家富贵,郎君的确贪花好色,风流多情,但你表姐斟酌后愿意嫁,我一个远亲能说什么?”

    她自然是从女儿那知道沈惊舟为人轻挑。

    也告诉了外甥女。

    但这一对男女,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旁人多说无益。

    “我只是觉得太突然了,好端端干嘛觉得不痛快,更不会多嘴多舌平白生事。”綦之理道。

    若是赵婉仪应了沈家婚事她可能会大动肝火,觉得朋友不讲义气。

    但她与表姐又不相熟。

    话虽如此,饯别宴上,她仍有些别扭。

    理智上明白表姐是寻棵大树遮风大雨,情感上却是不可避免。

    闺阁之中的宴席,参与者不多,仅綦家几个在室女和即将远行的苏渺。

    苏渺端起一杯梅子酒,敬了众人后道:“在京城这些时日多谢诸位表妹照拂,我无以为报,只好以薄礼相赠。今日表妹们还设宴欢送,我用一杯果酒先谢过大家深情厚意。”

    语罢,将酒一饮而尽。

    其他人也跟着饮尽杯中美酒。

    綦之理又端起一杯酒,敬表姐觅得如意夫婿。

    剩下的妹妹也跟着敬酒。

    苏渺一一谢过。

    见她笑意盈盈的模样,綦之理忽然觉得很没意思。

    綦六娘子难得见五姐一副怏怏不乐的神色,忙悄悄捅她腰间,低声问道:“五姐遇上什么事了,竟然这样神思不属?”

    綦之理说没什么。

    也就看中的郎君即将另娶他人,好友的婚事坎坷艰难,以及曾经调戏她的登徒子转头求娶她表姐而已。

    她看着日头移动,想来现在这个时辰,周三郎该是到未婚妻家迎亲了。

    程夫人特地让她们今日设宴,就是为了避开周家娶亲的热闹。

    綦之理却觉得母亲太小心。

    她又没为这事多伤心,只是气愤而已,但也不至于气到毁别家成亲大礼。

    綦六娘子却不信姐姐说的话,“可我瞧着姐姐这些日子精神很是萎靡,不大出去赴宴,也不爱见人,连我都见得少了。”

    “你日日都要睡到日上三竿,咱们俩见得着吗?”綦之理道,“别琢磨这些有的没的,我好着呢。”

    心里头却寻思着难怪近日母亲脾气都温柔许多,也不催着她相看了,原来是母亲担忧自己,心里头不禁自己给自己鼓劲,就是看在母亲的面上,她也须尽快抖擞精神。

    “正好文家递了帖子,邀咱们家月末去撷芳园赏花。”綦六娘子道,“五姐姐你可千万要陪我一同去啊。”

    撷芳园①乃太祖之女福康公主所建,园中珍花异草无数,每逢春日,花开万朵,惊艳无匹,又有竹林清溪,意境无穷。可惜公主早登极乐,太祖十分哀痛,关了此园,常人再难一睹园中美景。

    若非公爹为中书门下平章事的文家夫人牵头办宴,贵女们也难以欣赏此处美景。

    “应承你了,我自然会去。”綦之理道,心道将近腊月了,撷芳园里还剩什么花可瞧。

    姐妹二人喁喁私语,苏渺耐心等到她们谈完才含笑走到綦之理身边来寒暄。

    先是谢过綦之理送去的足金簪子,后又谢过綦之理的照顾维护。

    綦之理回应道:“表姐自扬州出嫁,彼时妹妹无法来添妆,只好趁此临别之时,送些阿堵物给表姐了。”

    沈郎君好美色的名声广为人知,上回马球会中,五表妹在沈家郎君前将她护得严严实实,如今她转眼就答应了沈家婚事,到底会惹人不快,苏渺真诚致歉,“我不是想故意下表妹的脸,让表妹觉得自己多管闲事。其实表妹对我维护有加,我一直是十分感激。可说句心里话,我不愿意推拒沈家婚事,他是我能嫁着的最好的郎君,往后再难寻到这样适合我的人家。还望表妹见谅。”

    綦之理倒没想到这茬,顿了片刻后道:“表姐不必在意,万望表姐日后平安顺遂。”

    苏渺不知綦之理与沈惊舟的恩怨,见她反应平淡,不太想谈论此事,便知她心里还有个疙瘩,心下失望,只又谢过一回便离去。

    *

    谢家。

    夜色浓重,零星几颗星,一轮缺月,寒风咯吱咯吱从窗缝里钻进西屋。

    寒风刺醒睡在窗户底下的谢家妾室朱氏的贴身女使锦儿,她紧了紧被褥,但这被褥不过是依着秋日里头的温度做的,即便她又在外头盖上夹袄,依旧无济于事。

    她坐起身来,袄子悉悉索索地滑动,旁边另一个妾室尤氏的贴身女使兰儿低声道:“你也冷得睡不着?”

    自主君去世,谢家妾室全仗张大娘子养活,她卖掉未有子嗣的通房妾室及其奴仆,只留下两个生养过姐儿的妾室。

    府里头的用度也裁剪不少,除去大娘子院里头的人,女使都挤在一个屋里头,睡大通铺。

    “腊月眼瞅着就要到,不知道大娘子什么时候才肯拨钱做厚被子。平日里饭菜也总缺斤少两,一到晚上总觉着饿。”锦儿道。

    “府里的小娘现在都得动针线给自己和郎君姑娘做厚袄子,如今不比当初主君在的时候,大娘舍得花钱的地方呐,”兰儿指了指东边,“只有二郎君在的福寿院,前些日子二郎君又病重,名贵的药材流水一般送进去,今日还是不见好。”

    “独儿子,哪能不看重,大娘子不是在寻摸姑娘想给二郎君冲喜吗?”

    兰儿冷笑:“大娘子哪里能寻摸到人,她一双眼睛长在头顶上,寻常家世的姑娘家都看不上,就想要贵女嫁过来,最不济也得是富商。但贵女父母也不是傻子,看不上咱们家。不久前张家还派人接走表姑娘,怕是大娘子病急乱投医,想要定下表姑娘。”

    “大娘子真是魔怔了,把张家得罪了,咱们家往后的日子更不好过。”

    “只能盼着大郎君赶快有出息,这样坐吃山空总归不是事。”

    “难呐,大娘子连束脩都不肯替大郎君交,更不曾给节敬,就是老太爷压着也不肯。依这情况,大娘子就是真见着大郎君出息,心也能呕血。”锦儿道,“幸而姐儿们都不大,小娘们做针线活儿拿去赚几两银子,也能给姐儿们攒攒嫁妆。”

    漆黑的夜里忽然发出人的呓语,兰儿锦儿疑心惊醒了别人,住口不言。

    屋子里只剩下翻身时的细微声响。

    两个人不敢再谈下去,硬捱着冷朦朦胧胧睡到天亮。

    五更天,头陀报晓的声音在大街小巷回荡,差役沿街巡逻,市井中卖早食的铺子开张,吆喝声此起彼伏。

    谢家里头,锦儿伺候完朱氏梳洗,朱氏换了一身老料子做的衣裳,带着女使去上屋给主母请安。

    路上又碰上尤氏。

    还未到门前,就瞧见大夫仆从进进出出,屋里头传来男人撕心裂肺的咳声和妇人担忧问大夫的声音。

    二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二郎君是活不久了。

    低眉顺眼地进了上屋,只求自己万万别触霉头。二人站了许久,张大娘子身边的邱嬷嬷才赶过来道:“对不住两位小娘,二郎昨日病又重了,大娘子十分忧心,今日实在不方便接待小娘。”

    朱氏一直揉捏着手里的帕子,走到远处,见四下无人,才压低嗓子道:“大娘子不见咱们,落得一个轻省,就是不知道……”

    隔空虚点上屋,又点点自己,抿唇问道:“咱们可如何是好?”

    “咱们还有姐儿傍身,待日后求了族老或大郎君,让姐儿招赘,也算有依靠。”尤氏道。

    话虽如此,她脸上依旧一脸忧色。

    能入赘的会是什么好人家。

    只是她只能抱着这一点微末希望在这偌大的绝望的宅子熬日子。

    送走两位妾室,邱嬷嬷回屋里复命,张大娘子听了没出声,只直勾勾盯着床上的儿子,眼神幽暗深沉。

    邱嬷嬷“唉”了一声,道:“大娘子,郎君病得太重,仓促间实在寻不着合适的正妻。可以先为他买房妾室回来冲喜,待郎君身子骨好了,咱们寻摸着合适的,再将妾室打发了就成。”

    现在最要紧是让二郎赶紧留个后,不拘嫡庶,不然大娘子和庶长子隔阂颇深,待二郎君一去,大娘子暮年苍苍该如何是好?

    但到底不敢说晦气话,只好委婉献策。

    “大娘子,莫非还想着綦五娘子。”邱嬷嬷低声道,心里头却暗道夫人这是钻了牛角尖,副宰执家的千金,怎会嫁给时日无多的二郎君。

    张大娘子出了声,声音轻而浮,若不仔细听,就要错过了,“邱嬷嬷,你瞧,理姐儿那丫头像不像年轻时候的我?”

    邱嬷嬷无言,二人相貌家世没一点相像,却都有股不服输不认命的劲。

    难怪大娘子看不上其他姑娘,世上再好的姑娘哪个能比过年轻时候的自己?

    “大娘子,给二郎君买个妾吧,买个妾就好。”

    邱嬷嬷苍老的声音响在空中,阴魂般一直飘进张大娘子耳中,钻进她痛苦麻木的心,她瞧着床上睡下的儿子,安安静静的,像一具死尸。

    “嬷嬷,去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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