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黎阳县主失踪了。

    凡是知道黎阳县主的人,都会觉得她是天上神仙下凡享福的。

    她是大将军的老来女,当今太后是其亲姑姑,刚出生就被封为县主。她常出入宫闱,从小在宫中长大,与官家兄妹相称。

    听说她小时候被调皮的官家带到瓦舍勾栏中玩耍,差点因为拥挤的人群走散。

    太后听说后把官家骂了一顿,两人一句不提是黎阳县主看张团讲史看入了神,非要跟着人家到台后去。

    前段时间,听说县主要到她的封地巡视,沿途的百姓都乐意去凑个热闹,看看皇室的宠儿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谁知竟传来了县主半路失踪的消息。

    京师往黎阳去的大安县城中,今日来了个显贵人物。

    一大早,一连串的马车、仆从、侍卫从东城门入城,惹得得闲的汉子妇人带着小孩前来看稀奇。

    直到未时,大多数人休憩的时候,正主才坐在高高的多人抬步辇上面,由一层又一层的仆从侍卫拱卫着进城。

    烈日炎炎。围观的人或端着香饮子躲在屋檐下,或倚在酒楼二层,也有不惧日头的行人站在路边瞧着。

    只见那步辇四周有云烟般的轻纱帘幕围着,里面端坐着的人若隐若现,好像一眨眼就要将人看清,却不管怎么使劲揉眼睛,都看不真切那人的衣着样貌。

    有到成人大腿高的小孩使劲伸长了脖子看,不小心踩到果核,脚下一滑摔出人群,面部朝下倒在一个带刀侍卫身前。

    小孩又疼又怕,伏在地上大哭起来。

    下一瞬,她感觉到一个有力的大掌托着她的胳膊将她扶了起来。

    小孩脸上挂着两道灰黑泪水的痕迹,呆呆地看着高大的侍卫,都忘记了说话。

    直到母亲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小孩这才回过神来,朝侍卫甜甜地说了声谢谢。

    就在她要跟着母亲走开时,步辇上传来一道轻灵悦耳的声音:

    “且等一等。”

    小孩被这清亮的声音吸引,不由自主地回头看去,步辇的帘幕被人掀开一道手掌宽的空隙,露出里面华服霓裳、面容妍丽的女子来。

    侍卫恭敬地拱手唤了一声“县主”,退到一边让出小孩和妇人的身影。

    那女子道:“听说张团近来在城中某个勾栏里讲史,不知可否给我的侍卫指个路?”

    一句话如同惊雷一样砸在人群之中,“轰”的一声街道上顿时嘈杂起来。

    “是黎阳县主,县主来了!”

    “县主貌美可爱。”

    “县主来我家酒楼坐坐吗,我家有大安县特色桂花酒。”

    “县主县主,张团今天不上台,明晚在南瓦西面的八仙台有出演。”

    “要是那张团知道县主来找他,今日肯定断手断脚也要爬起来。”

    女子被逗乐了,笑道:“那可不行。我且要在城中休整几日,明日张团出演我请各位看个热闹?”

    这是县主请大家免费看戏?

    欢呼声顿时大了起来。

    有胆大的试探:“敢问县主,是只有张团的演出呢,还是八仙台的都算啊。”

    女子的衣袖轻轻晃了一下,好似有人轻轻扯了一下,又好像只是风带来的错觉。

    女子没有开口,只示意一旁的侍卫,便将帘幕落下。

    她先前言语亲切,如今却又隔着距离。

    侍卫道:“不止八仙台,明日所有南瓦的演出都算。”

    队伍重新启动,将欢呼声落在身后。

    因有这么一桩好事,下午县主暂住的房舍外面贴出布告后,县主重金悬赏寻找走丢的侍女一事,几天内迅速在大安县及其周围地方扩散开来。

    第二日张团的演出双鲤还是去了,既然要做戏,当然得做全套。

    不过张团的演出确实好,不怪黎阳喜欢了这么多年。

    双鲤学着有过一面之缘的黎阳县主的姿态,将头仰得高高地,穿着粉色华服端坐在八仙台最好最大的雅间里,神色淡淡地看着底下的张团。燃得仿若白昼的灯火映在她的眼底,微微晃动着。

    这就是双鲤接到的来自官家的任务——找到黎阳。然后官家就会告知她,关于师娘的消息。

    “县主,这样做真的有用吗?”黎阳的侍女担忧地问。

    自从黎阳在半路失踪后,她就一直处于惊惶焦虑的状态。

    “且等着看吧,如果没用,我们再换个方法就是。”

    双鲤其实心里很没底,但她只能说得风轻云淡些,给予仆从们一些希望。

    太后说了,如果不能将黎阳平安带回去,她们这些人都要受到严厉地惩罚。

    双鲤不知道宫里严厉的惩罚是什么,但观仆从们发白的脸色就知道,恐怕不是她们能承受得起的。

    她下意识抚摸着腰间的一根紫竹,那是从前师母送给她的礼物。

    双鲤的话好像并没能如愿安慰到侍女,侍女一边尽职尽责地扮演好自己的角色,一边神飞天外。

    晃动的灯火中,八仙台靠外的大柱子边站着两个男人。

    两人学着周围的人群,以悠闲的姿态依靠在柱子上,一左一右。

    然而两人身上的根深蒂固的气质终究与大安县本地人不同,再如何尽力,也只是东施效颦。

    所幸大家伙的注意力不是在张团身上就是在雅间的县主身上,无人在意他们的不同。

    随着张团掷地有声的一句话落下,正朝四周观望的两人连忙随着众人热烈的鼓起掌来。

    掌声中,左边的男人靠近右边的男人,说道:“确定就是她了,这回不会再看错了吧?”

    右边的男人飞快撇了一眼雅间的方向,在张团接续的讲话声中若有其事地点头:“这回一看就是真的,只有这样长得乖巧可爱笑得甜甜的才会惹皇室宠爱,破庙里那个牙尖嘴利的只会让人讨厌。”

    左边的男人也赞同地点了点头:“有道理。”

    “雅间这个身边人就比较多,不像之前掳的那个,身边就几个小丫头。”

    左边的人想了想,又觉得有些奇怪:“不对啊,我们审了她几天,她怎么不早说自己不是县主?”

    右边的人瞪了他一眼:“蠢货,让她们当面对峙,谁真谁假一目了然。”

    “而且,既然县主重金悬赏那丫头的下落,不如多赚一笔钱,盘缠用得差不多了。”

    左边的人双眼一亮,两手一拍,猛猛点头:“一箭双雕啊。”

    于是,“黎阳”县主自八仙台回去当晚,再一次失踪了。

    双鲤做了一个噩梦。

    在益州那个家的黑暗卧室里,她躺着用细小的声音喊着一个人:“……娘,……娘。”

    但她口中的人没有出现,墙壁的阴影里伸出一双黑色的手,以不可抵挡之势朝她抓来。

    双鲤被吓醒了。

    她发现她正仰躺在冰凉的地上,上方是破败的屋顶,从宽大的间隙之间可以看见闪烁着点点星星的天空。

    空气中有很大一股灰尘的味道,双鲤不小心吸进一口,猛地咳嗽起来。

    她的头顶突然出现一张人脸,半明半阴,倒着看起来很是可怕,双鲤被吓得下意识要躲开,却发现动弹不得。

    她这才注意到她的双手双脚,都被绳子捆了起来。

    双鲤后脑一疼,记忆回笼。

    今晚她没在八仙台多待,看完张团的演出就打道回府了。

    之后一切如常,她正昏昏欲睡时,藏在房梁上的人一跃而下,把她打晕。

    然后就是现在。她尝试着挣扎了几下,那绳结不知道是怎么系的,反而更紧了。

    头顶的人脸狞笑起来:“乖乖听话啊,县主。”

    “你是什么人?”双鲤惊恐地喊。

    “这不是你该知道的。”另一个声音说:“你只能回答我们的问题。”

    一双手捏着双鲤的肩膀,粗暴地把她拉了起来。双鲤这才看见周围的环境。

    很明显这是一间破庙,她左边是断了头的佛像,佛像下方点着两根烛火,右边是紧闭的大门。庙门门闩尚好,只是接近地面的地方有个半大的洞。

    室内昏暗,双鲤看见身前满是灰尘的地上全是凌乱的脚印,脚印大小相似,看不出是几个人的,但都是男人的。

    在她面前站着两个男人,脸上有颗黑痣的是醒来时吓了她一跳的人,脸方的是后面说话的人。双鲤看这两人觉得眼熟,猜测应该是在八仙台看见过。

    双鲤心中明了,这是一次有预谋的绑架,恐怕他们就是先前掳走黎阳的人。

    他们恐吓她,如果不说实话就把她大卸八块。方脸的掌法很是厉害,轻轻一抬手就把佛像劈成了两半。

    双鲤吓坏了,连连点头。

    “把人带出来。”方脸说。

    从佛像后面的屋子里又绕出来个个子很大的人,他一手提刀,一手拎着同样被捆了手脚的女子。

    她被捆在后面,一直被拎来拎去的,佛像前没有她的痕迹。

    双鲤看清女子的脸,顿时激动起来:“梅意!”

    黎阳县主,本名蒋梅意。世间少有人知,恐怕连官家也不记得了。

    黎阳不认识双鲤,她扫了一眼她身上的装扮,明智地闭上了嘴。

    她不知道应该说什么,这时什么也不说最好。

    果然,三个人没有起疑,只以为黎阳是见到自家主子安心了,不再像从前那样一丁点动静就要大喊大叫。

    双鲤目光似火地瞪着面前的人:“你们抓了我的侍女,现在又抓了我,到底想要做什么?”

    三人互相看了眼,黑痣走到脸朝下的黎阳面前,捏着她的下巴将她的脸抬起来。

    他的手十分有力,黎阳怀疑这人一使劲就能把她的下巴捏碎。

    “你还是不想说吗?”黑痣问。

    黎阳自然知道他想知道什么,这些天他们也是因为这件事不断在逼问她。

    但双鲤不知道,迷茫地看着黎阳。

    双鲤张了张嘴,然后闭嘴等待着。

    黎阳心中着急,她不知道双鲤是什么人,不知道她知不知道现在的情况。

    又或者,这是这些亡命之徒给她设下的陷阱。

    黎阳斟酌着,说:“你们问了八百遍了烦不烦,我说了我真的不知道。”

    没有得到想要的反应,黑痣手下使劲,黎阳顿时大喊大叫起来。

    双鲤立马喊道:“你们只管来问我,她一个侍女知道些什么。”

    黑痣转头,用恐怖的眼神盯着双鲤。

    双鲤瑟缩了一下,担心他下一瞬就要来捏碎自己的下巴。

    黑痣满意这个效果,又见黎阳没有对她说的话有什么异样的反应,这才相信双鲤确实是真正的县主。

    方脸使眼色,大高个拎着黎阳走到一边,从怀里掏出个布团塞到黎阳嘴里。黎阳被布团上的气息熏得想要呕吐,碍于嘴巴堵住,想吐吐不出来。黎阳的脸色更加难看。

    方脸在双鲤面前蹲下,视线与她平齐。

    高大的阴影矮下来了,双鲤稍微松了口气。

    方脸问道:“这么说你知道金匮?”

    双鲤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这件事她或者说黎阳县主应该知道吗。她不会就这么暴露了吧。

    方脸眉头一皱,死死地盯着她。

    双鲤不自觉屏住呼吸,好像只要一换气,就要改变目前将死未死的状态。

    就在双鲤快要憋不住时,方脸道:“看来你知道。”

    双鲤蓦地吐出一口气,心跳快得不行。

    他会错意了。

    双鲤垂下眼眸掩盖住眼神中可能会暴露她的情绪。

    “我不知道。”双鲤道。这时候否认或许才是对的。

    方脸猛地站起来,眼神狠厉地看着双鲤。

    双鲤心头一跳,高大的阴影又重新笼罩着自己眼前。

    “刚才你侍女的遭遇你也看见了,你也想要尝试一下吗?”

    他发怒的脸在阴影中显得可怖极了。

    双鲤不敢移开视线,就这么张大了眼睛看着他,再次肯定地说道:“我真的不知道。”

    一连遭遇两个硬骨头,方脸气得不行,俯身一把掐住双鲤的脖子。

    “这是最后一遍,你真的不知道吗?”语气中满是阴戾。

    双鲤不知道刚才黎阳被掐住是什么感觉,但现在她快要呼吸不上来了。

    她手脚被捆,想要阻止却只能无助地在原地徒劳地挣扎着。

    她张了张口。

    方脸的手松开了一些,无声地凝视她。

    “我……说……”两个字艰难地从双鲤口中吐出。

    方脸冷着脸,掐着双鲤的脖子把她甩了出去。

    双鲤脸着地,混合着地上的尘土使劲的咳嗽着,脖子上又红又青。

    咳嗽中,她与一旁的黎阳视线对上,黎阳怒目而视。

    双鲤察觉出什么,却没来得及细想,因为她仰着头脖子难受极了。

    她趴在地上动了动脖子,将脸转向另一边。方脸和黑痣站在靠近佛像的一侧,另一边是破败的庙门。

    只看了一眼,她发出一声惊叫。

    在庙门下方的漆黑的破洞里,她看见了一双眼睛,眼白在黑暗中十分显眼,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她心中发毛,刚才被掐脖子的窒息感又出现了。

    听见声音,方脸朝她走过来:“你在乱叫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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