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叫什么?”
江岚溪问这块玉佩的主人。
“韩盛。”
江岚溪对都察院每月的俸禄有个大概认知,这块玉佩,普通官员就是挣半辈子也买不起,若真是大户人家,又怎会戴出来在都察院显摆。
裴翊一用力,把人扥到自己这边,在场的都知道江岚溪和裴翊的关系,见状抿着嘴不说话。
“苏文谦跟我留下,剩下人先把那些人带回去。”
“是。”
他在等,底下那人不可能一辈子窝别人墓里不出来。
江岚溪小幅度地拽了拽他的袖子,示意有事要避开苏文谦说。
苏文谦不为所动,对于江岚溪的小动作视而不见,在原地站如松,视线在二人和洞口间来回徘徊。
无奈之下,江岚溪拉着裴翊往一边走,苏文谦抬脚就跟。
裴翊被人拉着不明所以,直到怀里一沉,脂粉的香气抢先钻进鼻腔,脖子被人勾住。
他方才为了扒住那几块凸起,左手掌心磨破出了血,此刻下意识用右臂环住怀里的人。
苏文谦身子一怔,尴尬地扯起一个憨笑,转过身去不再看。
江岚溪微微偏头靠近他的耳侧,裴翊也弯下腰去迎她。
“韩盛有问题。”
裴翊跟韩盛前几年行军打仗,怎么说也有过命的交情。
“韩盛?”
裴翊小声念叨了一遍。
话音刚落,江岚溪就感觉腰上一紧,被人死死圈在怀里,只听刀剑出鞘,发出尖锐的声音。
裴翊左手抽出剑,向远处甩去,直直插在刚从地里爬出来那人面前的土地上。
那人登时吓得双脚瘫软,“扑通”一声摔在地上。
“知道了。”
说罢,二人这才分开。
“我今晚不回去了。”
......
“他又不回来?”
裴母闻言气愤地往椅上一坐,声音高了些,说道:“真是欠收拾,成家之前不回来就算了,现在连......哎,算了,孩子,你别跟他计较。”
江岚溪坐在一边附和着点头,笑得乖巧,应道:“您别生气,我陪您用晚膳。”
夜幕降临,繁星点点,江岚溪行了礼,从裴府离开,马车缓缓驶向江府。
“哎唷,怎么没几天就回来了,是不是在裴府受了委屈?”
做母亲的总是心疼自己的孩子,满脸疼惜地看着江岚溪。
“娘,您别多想,我就是有些事想来问问我爹。”
“进来说。”
江裕站在不远处,早就被江岚溪这么大阵仗吓了出来,听到没什么事才放下心来。
江府的下人们这几日都很想她,这会儿眼睛都冒着光,盼着小姐能住上一晚。
“什么事?”
江岚溪将今日的经历避重就轻同父亲说了一番,末了,问道:
“哥哥,究竟去了哪里?”
江裕正在捋衣袖的手一顿,视线慢慢转到江岚溪身上,与她对视,眼里满是戒备,和毋庸置疑的权威。
“你不需要知道。”
江岚溪闻言,一拍桌子,站起身,质问道:
“您这是什么意思?”
......
“裴副宪,我什么意思您会不明白?”
裴翊对面的人虽然被束缚着手脚,却依旧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懒洋洋地倚在草垛上。
“江氏做什么生意发的家,咱们淮城的百姓心里都清楚,做我们这行的,就没有能完全脱身的,赚够了钱,想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的,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说话的人正是今日最后一个从洞里出来的,此人和七爷不认识,却有个共同点,都是以数字代替姓名。
道上的人管他叫四爷。
“无凭无据,我凭什么信你。”
裴翊坐在案上,双腿微微分开,身子向后仰,审视着眼前的人,俨然是一副上位者的姿态。
“您当然可以不信,但江氏若是真出了事,您,乃至整个裴氏,都脱不了干系。”
四爷语速越来越慢,好像在说着民间诡事,声音阴森森的,像是刚生吞下树皮那样粗糙。
“哗啦啦——”
外面的门被打开,裴翊疑惑地皱了皱眉,他今日特地把人都支走,自己亲自看着四爷。
想到这儿,他利落地吹灭蜡烛,整个屋子霎时陷入一片漆黑。
“吱呀——”
门被推开,裴翊屏住呼吸,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脚步声越来越慢,进来的人似乎在寻找着什么,动作轻盈,如同一条蛇敏锐地在地上游走,这人是个练家子,若论武功,裴翊可以肯定与他不相上下。
“对不住了兄弟,你今儿必须得死!”
“韩盛。”
“我记得‘七’死的那晚,也是你当值吧。”
裴翊气定神闲坐在原处,声音低沉又有磁性,一道火光冉冉亮起,照出他带着愠色的脸。
韩盛手中的麻绳滑落在地,面色苍白,烛光抖动,一道光亮射进他的眼睛,纯粹的、炽热的。
他浑身一抖,打了个激灵,像是幡然醒悟般,猛地往自己脸上扇了一巴掌。
韩盛嘴唇翕动,想说些什么,像是静候发落的囚犯。
“七”的确是自尽,韩盛的任务只是确保他一定会死,毕竟像这种贪生怕死的胆小鼠辈,不一定有赴死的决心。
裴翊知道他想说什么,此事处理起来棘手得很,于公,韩盛犯了法,于私,这是他出生入死的兄弟。
“我没办法了——”
“裴翊,我不能总管你们借钱,我也还不上......”
韩盛家里条件很差,住在淮城最偏的地方,鱼龙混杂,好不容易考进了都察院,又赶上战乱,官员俸禄大大缩减。
父亲早逝,母亲病重,茅屋在风中晃晃悠悠,好像下一秒就要塌下来。
他母亲的病像是个无底洞,多少钱都救不好。
裴家有钱,但韩盛拉不下脸面三番五次去借,更何况裴翊讲义气,逢年过节明里暗里变着花样送钱给他。
裴翊一开始就没想过要他还钱。
“上一次事成后,他们给了我一两黄金,说这次办成了,给我十倍。”
“老子的命这么不值钱吗!”
四爷看着这段兄弟情深的戏码,骂了一句。
“裴翊,你能不能放我一次,我明天就去辞官。”
韩盛虽然经历崎岖,但依旧长了张小孩脸,白白净净的,怎么都晒不黑,一哭起来鼻头都泛红。
三个人谁都没在说话,任由这份诡异的沉默蔓延至每个角落。
裴翊犹豫了,甚至可以说是心软,右手摸着左手掌心上缠着的纱布,这点儿小伤明明没必要缠着,过不了几天自己就能好,但他这次就想让它好得快一点。
三人各自陷入了自己的情绪旋涡,在这片汪洋中上下沉浮,始终找不到一个落脚点。
“嗖——”
“啊——”
晚了。
一支箭从铁窗围栏擦过,箭头撕碎空气中的灰尘,直直刺入“四”的心口,箭头的毒素瞬间蔓延至全身,那人登时倒在地上,青筋暴起,嘴唇乌黑,呻吟了两声,彻底断了气。
裴翊一把拉过韩盛,后者惊魂未定,只听“当”的一声,第二支箭擦着韩盛的耳廓插进墙里。
视人命如草芥,眼里只有金钱和利益,与茹毛饮血的兽类无异。
“走。”
他不由分说推走韩盛,吹灭蜡烛,房间陷入黑暗,外面的人看不见目标,只能悻悻收手。
“裴翊,你听我说——”
韩盛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推着也不走,急得裴翊想把人打晕了拖出去。
“哥,哥,我犯的错,我来承担,你帮我已经够多了,我不能再给你添麻烦了!”
韩盛越说越急,即便在夜色里什么都看不清,却还是认真地盯着裴翊的脸。
又是一支箭钉在墙上。
二人蹲下身子,借着月光,韩盛看见裴翊缠着纱布的左手,说道:
“你跟我不一样,你成家了,家里还有人等着你。”
裴翊心口一热,心里生出莫名的不安感。
果然,韩盛接着说道:“他们知道我家在哪,可能,我娘早就——”
一滴清泪砸在裴翊手背上,渗进纱布,韩盛面无表情地流着眼泪,好像已经预见了自己的将来。
“你在这儿拖住外面的人,我去抓。”
“谢谢。”
裴翊不知道韩盛在谢什么,笑得格外灿烂、单纯、干净。
他一路狂奔,脑海里盘着自己方才与韩盛的对话,很明显,韩盛只是这场收买的最后一环,只接收信息,并不提供。
而四爷关在哪个位置,只有都察院内部的人知道。
想要彻查此事,揪出都察院的细作,无异于剖开朝廷的心脏,不仅被剖开心脏的人疼,在外面做检查的也是战战兢兢。
单凭他一人,难如登天。
到了地方,人早就跑了,只剩下一堆杂乱的脚印。
冷风一吹,他的头脑清醒了不少,长叹一口气,交织复杂的信息在此刻分出无数条脉络,都指向一个地方——
赤城。
裴翊无奈地扯起一抹苦笑,他现在算是腹背受敌。
他本以为自己年少有为,坐上左副都御史的位置,觊觎他的人如虎狼一般贪婪,却没想到是如今这般分崩离析的境地。
淮城的冬天还是太冷了,就连呼吸都是疼的。
出来得急,身上穿的单薄,透着月光都能看清他流畅的肌肉线条,又在外面走走停停搜集线索,再加之急火攻心,英勇的裴副宪“喜提”发烧。
“你这是......要回娘家?”
裴翊半夜刚一回屋就看见江岚溪在收拾行囊,一脸坚决,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