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什么意思?”
对面的人越走越近,这人长得尖嘴猴腮,两只眼睛小到分不清他到底有没有睁眼,身量不高,江岚溪可以与他平视。
“你哥哥死了,赤城空出来一个位置,按道理来说,就该是你来接替。”
江岚溪感觉自己像是被人捂住了口鼻,要把她活活憋死,一点空气都呼吸不上来,身体里所有的血液都被抽干。
竟连一滴泪都流不出来。
“不可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好说。”
男人掏了掏耳朵,大拇指和小指来回摩擦两下,咧嘴一笑,笑得阴险、贪婪。
“等你到了赤城,去后山,打死两只野狗,看看它们肚子里——”
话音未落,就被江岚溪狠厉的一巴掌打断,脸上登时浮现出一片红。
“操,你他妈敢打我!”
男人说着就扑了过去,江岚溪下意识向后退,脚下踩到一片松软。
完了。
在掉下去的最后一刻,江岚溪用尽全力抓住对面的人的胳膊,两个人一齐向下倒。
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千钧一发之际,苏文谦看着裴翊几乎是飞出去的。
眼前一黑一白,江岚溪绝望地看着天空,灰蒙蒙的,淮城很久没有晴天了。
身体忽然一轻,撞进一个说不上温暖的怀里,“咚”的一下,两个不约而同闷哼一声。
江岚溪抬眼去看,裴翊面色极差,脸色煞白,嘴唇没什么血色,眼睛里布满血丝。
他单手扒住崖壁上凸起的石块,用力到指尖泛白,另一只手揽着江岚溪的腰,两个人在空中摇摇欲坠。
江岚溪贴着他的颈侧,往下看了一眼,下面仿佛是个深不见底的洞,她深吸一口气,闭上眼不再看。
“嫁给我至于难受到第二天就来寻短见?”
尾音上扬,明显是在揶揄她。
“头儿你别急,我来了——”
只听“咔”的一声,石块断裂,脱离了崖壁,两个人再次往下掉。
没往下几尺,就看见被江岚溪拉下去垫背的那个人,他幸运地找到了一个凸起,正琢磨如何往上爬。
裴翊想都没想就抓住人的腿做缓冲,那人只觉得脚腕要生生被折断。
“你放开我!”
越往下越黑,江岚溪马上就要看不见,她凭着微弱的光亮找到了下一块凸起,指给裴翊看。
“抱歉啊兄弟。”
说罢,裴翊用力一拉那人的腿,把人拽了下去,那人的惨叫声不绝于耳,很快就没了声音,随之而来的是沉闷的落地声。
“看来这里不是很高。”
江岚溪说道。
“嗯。”
再往下江岚溪完全看不见了,裴翊却能看清,他半摸索着找了几个落点,最后实在没办法,只能跳下去。
“要跳了。”
“嗯?”
“不是你等下,等下,等等——”
随之而来的是耳边呼啸的风声。
他护住江岚溪的后脑,几乎是把人拢在怀里,最后落在一片柔软上。
如果江岚溪的感觉没有出错,他们身下的或许是——
自己拉下来垫背的。
“他不会死了吧。”
裴翊蹲下去探他的鼻息,气粗得很。
“没有。”
“到底怎么回事?”
裴翊双手抱臂,勉强能看清江岚溪的脸,只见她眼神慌乱,手尴尬地停在半空,小心翼翼地摸索着。
他伸出一只手去拉她,掌心传来一片冰凉,微微颤抖。
“我基本每隔几日就会去铺子看一眼,最近出了事,我去的勤了些,基本上每日都要去。今天也不例外,我刚进漱玉坊就看见架子上的瓷瓶下压着一张纸条,问了手下的伙计,他们都说不知道是谁放的。”
“上面写着:‘若想知道你兄长的下落,申时三刻,城北爆炸出见。’”
裴翊皱着眉听完,江岚溪这事办得实在是有些毛躁,他在上位待久了,一时半会儿想不出什么好话来。
“下次如果我不在,多带几个人去。”
声音低沉有力,连带着掌心的温暖一并传给对面的人。
江岚溪很是惊讶,以自己对裴翊的了解,听完多半是要对她冷嘲热讽。
裴翊牵着她往前走了几步,两个人突然默契地定在原地。
此时此刻,他们终于反应过来是哪里不对劲。
若只是坠崖,按照深度来说,这里不可能陷入完全的黑暗,那么就只剩下一种可能:
“我们好像掉进别人的墓里了。”
江岚溪轻声说道。
不知是不是家族带给她的底气,江岚溪此时已然没有了一开始的紧张无措,大脑终于重新开始运转起来。
裴翊看着她眼睛转来转去,知道人是在想事,他老老实实靠到一旁,像座雕塑。
“跟我走。”
这次换做江岚溪拉着他往反方向走。
“前面是不是分叉路。”
语气平稳,不像是发问,而是陈述。
裴翊看着眼前的分叉路有些惊讶,带着不确定的语气问道:
“你能看见?”
“当然不能,规律罢了。”
江岚溪已经完全适应了黑暗,再加之对地形的熟悉,跟看得见没有任何区别。
“前面有人。”
过了半晌,裴翊又说:
“起码十个。”
江岚溪把耳朵贴在墙上,隐约能听见嘈杂的说话声。
难不成是来捡漏的?胆子也是够大,冒着被埋死在这里的风险,不过为了几个子儿。
“能绕开吗?”
江岚溪摇摇头,果断说道:“不行,这是唯一能出去的路。”
裴翊无声地走到她身前,低声问道:“一直往前走?”
狭窄的甬道,冰凉潮湿的空气,随时都有可能再次坍塌的空间,粗糙的墙壁,伴着诡异的动静,江岚溪的心理承受能力几乎要到了极点。
思绪翻飞,家里好像一直在给她制造一种和谐的假象,她永远摸不到背后的真实。
“咔——”
从门缝透过一道光,光亮越来越明显,喧闹声越来越大,直到江岚溪能完全看清裴翊剑鞘上的花纹。
“你们是谁?”
六目相对,陷入一片安静,紧接着就是刀剑相对。
江岚溪绝望地勾起一抹苦笑,她现在只有一个想法:
“如果这次能活着出去,她一定把自己和裴翊的八字写纸上,然后拿纸去砍树。”
她退后几步,留出足够空间撤退。
内室的几个人说道:
“别动。”
声音从后方传来,与前面几人的声音完全重合,脖子被人用匕首抵住,冰凉的触感顺着皮肤渗进骨头。
这孙子怎么醒了!
她甚至能听见心脏在胸口里乱撞的声音,江岚溪极力保持着冷静,轻声说道:
“告诉我他为什么死,我就答应跟你回赤城。”
江岚溪身处暗处,裴翊看不到她身后的人,但直觉江岚溪的不对劲。
“你们不认识我?”
江岚溪听到这句话时整个人都蒙了,这话怎么那么耳熟,但说出来未免过于不合时宜。
在地底下,地上的官职是最不值钱的,谁能活下来才是王道。
对面一群人被问得一愣,摇了摇头,反问道:“你谁?”
裴翊嘴角突然勾起一抹坏笑,不认识啊,那就好办了。
“想在江氏手底下做事吗?”
裴翊声音带了一丝蛊惑,有着让人难以拒绝的吸引力。
“哪......哪个江氏?”
“在淮城,够格的,就一个江氏。”
裴翊说得极其自信,好像自己是江氏的亲生儿子一般。
江岚溪突然感觉脖子上一空,身后的人撤了几步,把她往前一推。江岚溪就这样出现在大众的视野中。
她在大脑里疯狂地搜刮着父亲平日里对下人说的话,顺着往下说道:
“不知道江氏的,可以滚出这行了。”
此话一出,倒还真把在场的人给镇住了。
“江小姐......”
裴翊这下终于明白为什么江岚溪在牢狱里还能有如此大的底气,江氏在淮城的根基不是一般的牢,江岚溪这张脸比通行令牌还要好用。
“您怎么会在这儿?”
其中一个人问道。
江岚溪皱着眉和裴翊对视一眼,后者接上话茬:
“道上的人办事不利落,被都察院那帮人盯上了,棘手得很。”
“你谁啊?”
人群里有人质疑裴翊的身份。
裴翊则一脸无辜道:“江氏的赘婿啊。”
这唱的是哪一出?
江岚溪控制住马上就要狰狞的表情,强忍住笑意,继续听裴翊说道:
“方才的事情江小姐可以当做没看见,前提是护送我们离开这儿。”
气氛一下从焦灼变得轻松起来。
一行人走在前面,江岚溪和裴翊亲昵地走在最后,两个人贴得很近,裴翊微微弯腰,一手托住她的胳膊,更像是一种下人服侍的姿态,倒是符合“赘婿”这一特征。
“很会抱大腿啊。”
江岚溪调侃道。
“嗯哼。”
江岚溪脑袋转了三圈都没想明白裴翊在得意什么。
“刚才那人醒了,怎么办?”
江岚溪想保住他的命,她有事情一定要问个明白。
“不用担心,我有办法。”
此后,两个人再没一句话,只剩裴翊低声提醒她脚下的台阶和石块。
而这些在前面那些人看来不过是巴结江氏的一种表现。
穿过狭长的甬道,江岚溪终于看到了希望的曙光。
“头儿——”
“全带走。”
苏文谦刚想说些什么,就直接被裴翊打断,越到洞口,路就越陡,前面一行人刚上去就被按在地上,这才意识到自己被骗了,大声咒骂着。
裴翊双手抓住洞口,侧身一翻,轻飘飘落地,伸手去扶江岚溪,旁边的人见状也来帮忙。
江岚溪低着头,一块看起来价格极其昂贵的玉佩出现在她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