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灼玉只问了胡二和李正几个问题,便已经清楚胡二性子摇摆不定,李正则更加果断精明,于是决定把胡二带出去。
赵灼玉找来一只足够装下胡二的麻袋,绑住他的手脚,塞住他的嘴,让衙役把人扛上马。
衙役原先不敢动,但余朋义和陶岳过来,说上官已经同意,衙役这才照做。
余朋义看赵灼玉眼角发红、双目空洞,知她忧心李逢舟,劝道:“赵推官若担心李推官,不如把查案的事放到明日,先去看他吧。”
赵灼玉轻笑着摇头,“我把案情查清楚,等他醒了不得佩服得五体投地?”
余朋义暗暗叹息,提议道:“正好我手上没事,我随赵推官一起出去,要是胡二说什么,我给你记下。”
他想弥补从前的过错,又赵灼玉拒绝,拍拍胸脯道:“我身板壮,要是那胡二敢反抗,我替你按住他。”
陶岳附和道:“是啊,跟梁大人说一声就行,反正京兆府人手少,让余兄去应该不成问题。”
赵灼玉想了想,同意了。
一行人从东城门出,胡二因为不知状况,一路上又没听见人讲话,以为衙门里的人知道了什么,要私下对他用刑,吓得他嚎哭不停。
行了约莫五里,众人停下。
余朋义略一四顾,知道此地正是发现阿兴尸体的地方,猜测赵灼玉是想带胡二来认认。
赵灼玉从离开听泉庄后便一肚子火,下马后拽着麻袋把胡二摔在地上,蹲下身切齿道:“我今日只给你一次机会,从这里到荷塘,如果你不说,我会让你求死不得。”
语毕解开袋口的绳子,扯掉蒙在胡二嘴上的布,不待他求饶,迅速把袋口绑好,又朝一侧的衙役伸手,“长绳。”
接过长绳后在麻袋上绕了两圈,拖着就往荷塘那边走。
整个过程一气呵成,看得随行之人目瞪口呆。
“余大人,要拦吗?”领头的衙役余朋义。
余朋义愣了愣,赵灼玉显然是生气了,但他也知道她断然不会下死手。
“不用拦,跟上跟上。”
想到阿兴的死状、阿芸祈求、那肮脏的书册里记录的恶行,以及李逢舟昏死的模样,赵灼玉真想手撕了这些混账。
胡二被绳子勒得呲牙咧嘴,听着草摩挲麻袋的簌簌声,像是死亡的先声。
真的是灭口之举办吗?还是逼人松口的计谋?
胡二急速盘算。
一定是后者——京兆府的人怎么能杀人呢?
可是……可是这世道没理,官府杀人也不是不可能。
该怎么办?
他的心忽上忽下,纠结不已,不待他说些废话拖延时间,赵灼玉突然停下了。
她解掉胡二身上的绳子,把麻袋扒掉,一脚把他踹进荷塘里。
淤泥顿时没入口鼻,胡二艰难翻身,不停吐口水。
“你以为我跟你说笑?”赵灼玉蹲在岸边盯着胡二,“我不会再给你机会,我会让你跟阿兴死得一样惨。”
“姑奶奶、姑奶奶饶命啊!”
胡二含着淤泥连连求饶,就连京兆府的人也捏了一把汗。
领头的衙役想上前捞人,被余朋义拦下。
衙役低声道:“余大人,出来之前梁大人交代过要把胡二看紧。”
余朋义当然记得上官的交代,但他更相信赵灼玉有分寸。
“这么多人看着不会有事的。胡二又不是什么好人,教训一下没什么。”
赵灼玉看着胡二苦苦挣扎,心想阿兴当初是不是也挣扎求饶过?
“饶命?”赵灼玉冷笑,“你们做的勾当害了多少人的性命,现在要我来饶你?”
胡二梗着脖子不让头陷进泥里,哭道:“我一个小随从,真的什么也没干啊。”
“那你们为何突然离开秦府,为何在去听泉庄的路上遇见官府的人要跑?”
胡二眼珠一转,答道:“因、因为京兆府的人要抓贼,我昨夜喝酒深夜才归,在路上撞了人,被误认为贼,所以才想躲一躲。”
好烂的借口。
赵灼玉心下冷笑,且不论昨夜的“贼”是赵灼玉假扮,若胡二只是撞了人,何必做贼心虚?
“我带你来这儿不是来听你胡诌的。”
赵灼玉说完直接跳进荷塘,抓着胡二的脖子往泥里按,停了几息后又拽了出来。
这回真的吓到余朋义了,领头的衙役不敢再观望,上前制止却被赵灼玉呵住:“别插手,你们要是拦我教训这个畜生,我连你们一起打。”
来真的啊?
胡二吓得尿了裤子,不停求饶,赵灼玉骂了一句“别说废话”,随即又把人往泥里按。
余朋义心一横,一面拦住领头的衙役,一面喊:“嫌犯大哥啊,我们赵大人什么不知道啊,你想活命就赶紧说,不然我们也只有替你收尸的份了。”
简直蛇鼠一窝!
胡二绝望之余暗骂连连,直到吃泥巴都吃饱了才求饶道:“我说,我什么都说!”
赵灼玉拎着他的衣领把他摔到岸边,对余朋义道:“劳烦记下。”又不轻不重地踢了胡二一脚,“你最好老实些,否则我会再把你扔进去。”
胡二挣扎着跪起来给赵灼玉磕了个头,“不敢不敢。”
“少废话!”
胡二艰难地睁开眼道:“是李正,是他杀的人。”
“继续。”
“五月十五日那天晚,我们收到命令把那小子送到水月庵,路上他一直哼哼,还一直扭,很不老实,我们经过这里的时候,李正就说:‘反正这鬼地方也没什么人来,把这臭小子扔这里算了,不然再往东,遇到人就不好了’。”
“然后我们下就下了马,拖着他来到荷塘这里,他还是哼个不停,李正就把他从麻袋里捞出来,把他勒晕,又把他踹到荷塘里,伪造成失足的迹象……等了很久,他没动静了我们才离开。”
啪——
巴掌声响彻天际,惊得京兆府等人都愣住了,简直能透过这声脆响感受到火辣辣的疼。
胡二被打懵了,怔怔地看着面无表情的赵灼玉,眼泪顿时涌了出来。
“大、大人,我真的只是从犯,罪不至死,您放过我,找李正去吧。”
“谁让你们把人送到水月庵的?”赵灼玉沉声问。
胡二颤颤巍巍道:“褚丕褚管事。”
“不是你主子秦承志?”
胡二思及自家公子平日待他们不薄,就算有公子的意思,也只能把传话的人供出去:“我们偶尔也会帮褚丕做点事,他会给我们钱。”
赵灼玉拎着胡二的衣领,切齿道:“水月庵那些尸骨是怎么回事?”
胡二不敢看赵灼玉。
赵灼玉反手又是一耳光,随即把人又推进荷塘里。
胡二又吃了满嘴泥,扭动着翻身向上,“姑奶奶,我说我说!他们……是被玩坏的,要么就是不听话的。”
赵灼玉闻言血气上涌,忍着怒火问:“都有谁参与?”
“就、就是去临溪诗社的人,具体是谁我也不清楚。”
“秦承志算一个对不对。”
胡二噎住,一时无言。
赵灼玉忍住跳下去揍胡二一顿的冲动,冷哼一声,扭头就走。
余朋义写完供词后吩咐衙役把犯人带走,立刻追着赵灼玉去了。
赵、余二人一前一后来到水月庵,赵灼玉跨入有密室的主殿,迎面撞上表情慈悲的佛像,她心神一动,跪在了布满灰尘的蒲团上磕了个头。
余朋义见状也随赵灼玉跪下,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佛祖保佑,让无辜的孩子们早登极乐,杀人凶不得好死。”
话音刚落,只闻“咣当”一声,佛像前香炉倒了。
余朋义吓了一跳,循声望去,原是佛像后窜出一只黑耗子把香炉撞倒了。
赵灼玉话里有话:“这耗子倒是不怕人。”
余朋义嘿嘿一笑:“我还以为是佛祖显灵了。赵推官,你来这里做什么?”
“许愿。”赵灼玉郑重地磕了三个头才起身,扭头抹了抹湿润的眼眶。
虽说余朋义方才也跟着许了,但他还是想:若求神拜佛有用,尸骨就不会在这庵中堆积如山了。
赵灼玉在殿中殿中巡查起来,余朋义亦步亦趋。
巡视无果,余朋义叹道:“时辰不早了,赵推官我们回吧,回去换身干净的衣裳,接着审胡二和李正。”
策马回去的路上,余朋义找话道:“赵推官,你打胡二有没有把手打疼?”
赵灼玉颇为惊讶地看他一眼,笑了笑没说话。
余朋义又道:“赵推官,以前我确实做了很多不好的事,但我看你办成了很多案子,又那么直言不讳,心里其实是佩服你的,我以前嘴硬不承认,还频频做错事。我不拿嘴道歉,日后我用行动说话。”
“那就看你表现。”赵灼玉微微一笑,打马超过余朋义,飞奔离去。
-
回家换了身衣裳,赵灼玉去京兆府忙到深夜才去了李逢舟那里。
张叔告诉她李大人在,赵灼玉起初不知如何面对,但想了想,觉得该给李大人一个交代,便去见了他。
此时李启看着李逢舟侧躺在床,头上裹着药巾,面无血色,想骂他几句,最后只化作几声长叹,不知不觉红了眼。
他们父子二人久违地心平气,不曾想是一人卧病在床。
直到房门被轻轻叩响,李启才回过神来,用袖子按了按眼角,起身开门。
见来者是赵灼玉,他不禁面色一沉。
赵灼玉朝李启深深一福,“李大人,令公子是为了救我才会受伤,我给您道歉,对不起。”
李启看着赵灼玉的头顶默然片刻,叹道:“你该向他道歉,不对……是道谢。”
“我明白。”
李启往屋内深深看了一眼,关上门道:“我有话同你说,跟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