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如常,计划可顺利进行。”
五号拿起手机,朝通讯人录下这样一句话。
雪山上的信号不稳定,这则讯息转了好几个圈,才成功发送出去。
她静静等待片刻,一则新的语音信息送达:
[我们这边遇上了暴雨,行程被耽搁,要过两天才能到。]
是江城子。
五号远远眺望,的确见到一团雨云,正笼罩在不远的边陲。
但那并不是困住江城子的雨云,而是困住乔韫的雨云。
江城子在更远的地方。
[你提前做好准备。]
江城子的第二条信息紧随而来。
提前准备……?
五号蹙了蹙眉,将手机放进防水袋,再揣进怀里,四处打量片刻。
随即,她朝一处雪团走去。
然后,将整个人摔进雪团。
噗!
雪花四溅,又落回五号身上。
江城子对五号要求的“准备”,只有睡觉。
五号需要充足的睡眠,才能保证行动的自如,所以,如果没有特殊安排,五号基本都在睡觉。
只能在雪里多睡两天了……
天色渐暗。
毡房。
白玛不知从哪里削了块风干牛肉,硬邦邦的,放在桌上能发出“叩”的一声。
她为款待乔韫这二位远道而来的“客人”,特地往炖土豆汤里加了牛肉。
小火慢炖,足足过了一个小时,土豆块里的淀粉析出,形成了黏糊糊一锅汤,散发着风干肉的咸香味,溢满整座毡房。
这顿饭虽然简单,但仍勾得乔韫食指大动。
“呀,小白玛,你还挺能干的嘛!”
白玛闻言,脸上止不住地笑,忙给乔韫舀了碗冒尖的土豆汤。
“嘿嘿,这土豆还是我自己种的呢!”
语罢,她便要给林听舀汤。
林听起身,接过白玛手里的汤勺:“我自己来吧,你坐。”
白玛似乎没想到林听会有这步动作,一怔,便顺从坐了回去。
与此同时,一碗热腾腾的炖土豆摆在了她面前。
是林听盛的。
白玛微微瞪大了眼,看看林听,又看看自己的碗。
“吃呀,愣着干嘛?”
乔韫催促道。
“我……还没人给我盛过饭呢。”白玛不好意思地笑笑,又猛地想起什么似的,站起身来,“对了!你们吃不吃糌粑?我去给你们拿!”
没等乔韫二人回答,白玛便窜了出去,再回来时,带着一个盆,和一瓶酒。
盆里是青稞炒面,酒是青稞酒。
白玛将酒分次倒入盆内,用手将面团捏在一起,成一个个椭圆的小团,码好,摆在盘里。
“这个糌粑很香的,你们尝尝!”
实不相瞒,这个形状、这个颜色……让乔韫想到牛粪。
但她对糌粑这种民族美食早有耳闻,心想,既然是特色美食,必然有它的独特之处。
没准会很好吃呢?
于是乔韫伸出手,拿了一块,小小地咬了一口。
……
“嗯!这个好吃,林听你快尝尝!”
林听:?
真有那么好吃?
他表示怀疑,但他怀疑的是糌粑,而不是乔韫。
于是林听也拿了一块尝。
“咳……咳咳!”
果不其然,林听再次被呛到,这次仿佛有经验了一样,堪堪咳几声,便将拳虚握在嘴边,只留下几声从胸腔发出的浅咳。
“这个、咳,怎么这么辣?”
乔韫登时乐不可支,笑得身体后仰,险些没坐稳,栽个跟头。
白玛着急忙慌地为林听端来一杯水:
“辣?怎么会……哦,你是说酒辣,对吧?酒哪有不辣的呀?”
诚然,酒没有不辣的,但白玛这瓶青稞酒,的确有些辣过头了。
连乔韫都被这酒烈得愣神,更何况滴酒不沾的林听。
“白玛,这酒是你自己酿的?”
青稞酒,度数应该不高才对,可白玛这酒,粗摸估计,得有三四十度,于是乔韫猜想,这估计是白玛自酿的酒,还没发酵到合适的度数,就稀里糊涂给他们端上来了。
“不啊,我哪会酿酒。这酒——一说起来,我就气!”
白玛说着,身体前倾,神色凝重,做出一副讲故事的模样。
乔韫见状,一边啃了口糌粑,一边拿起林听喝了一半的水,仰首往嘴里送。
林听将目光投向全神贯注听故事的乔韫,又瞄了眼水杯,别过脸,嘴角微微勾起。
“我跟你们说啊……”
啪!
突然,电光一闪,屋内陷入一片黑暗。
停电了?
乔韫立即警觉起来,右手不动声色地按上内兜的枪。
而林听,几乎下意识般,伸出手,轻轻覆上了乔韫的左手手背,试图安抚乔韫。
他一碰到乔韫,就忍不住放轻动作,生怕自己的力道太大,会伤到她。
“欸,又停电了,一下雨就这样。你们别急,我去拿蜡烛。”
一阵窸窣声响起,乔韫听见白玛的脚步声绕到自己身后,脊背瞬间绷得更紧。
啪嗒!
一声异响在乔韫身后响起。
她登时作出反应,侧身准备掏枪,却被林听一扯小臂,整个跌进他怀里。
“没事,有我。”
林听将头稍稍低了下来,嘴唇靠近乔韫耳畔,吐出的话语带着热气,擦过她耳垂。
乔韫的后背紧贴林听胸口,能感受到他沉稳的心跳。
呲——嚓!
白玛擦燃火柴,点燃蜡烛,火光亮起。
“刚才我把什么东西碰掉了?乔姐姐你帮我找——你们怎么抱一起了?”
火光跳跃,将白玛脸上的细纹衬得更甚,乔韫抬头望去,竟恍惚间以为她是个老者。
“啊,这个嘛……”
乔韫莫名生出一股被抓包的慌张,将手肘弯起,准备撑着地板,将自己的上身立起,却一个不注意,直接将手掌摁上了林听的大腿。
……更奇怪了,看起来就像乔韫故意揩林听的油。
她索性破罐子破摔,心安理得地躺回去,说:
“你林听哥哥身上舒服,我躺会儿。”
乔韫倒真没撒谎,她的后脑勺正好搁在林听放松的胸肌上,软乎乎一团,的确舒服。
林听也不辩解,只贴心地侧了侧身,拿来一块抱枕,将乔韫悬空的腰垫上。
“这样会更舒服,姐姐。”
“嗯……”
太贴心了。
林听仿佛天生会照顾人一般,在出逃这小半个月的时间里,处处注意着乔韫的需求。
乔韫口干了,便发现手边正好有瓶水;出汗了,林听也会“不小心”抽多几张纸巾。他从不让乔韫意识到自己的存在,只让乔韫慢慢觉得:
有林听在身边,一切都会变得顺利。
“那你们还听不听我讲故事啊?”
白玛不像其他小孩儿,发现事态有疑,便要大声嚷嚷半天,势必问个明白。
相反地,她注意到了二人间微妙的电流,很懂事地绕过了这个话题。
“听,当然听。小白玛说到哪儿了?”
“说到酒啦!——这酒,是我前两天去镇上卖羊,用羊换的!”
乔韫躺在林听怀里,不多时便涌上困意,但仍强撑着精神回道:
“用羊换酒?太亏了吧。”
白玛将嘴一撇:“是吧?我当时牵了羊,要去换钱,结果收羊的大叔非得说,我牵羊去换他家的酒!一边说,还一边把我的羊牵走了,我力气没他大,抢不过他,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哭!
“大叔这才着急了,拿起瓶酒就往我怀里塞,说:你要的酒,给你!别在我这里哭,我要做生意!
“我就说:我才没有要换你的酒,我要钱!一头羊羔五百块,我们说好了的!
“他还想赖账呢,可卓玛阿姨看见这边了,就赶过来,说:多吉!你这个不要脸的,连小孩儿的钱都骗。哈哈哈……
“然后,卓玛阿姨一边骂,一边替我抢回了羊羔。我问卓玛阿姨:这酒怎么办?你猜她怎么说?
“她说:什么怎么办?这酒是多吉大叔送你的,你拿回去吧!”
没有人搭话。
回应白玛的,只有乔韫绵长的呼吸声。
白玛敛起笑,小声问:“她睡着啦?”
这话明显是对林听说的。
可林听却没给白玛一个眼神,只淡淡点了个头。
“那你把她放下吧,我把炕上收拾一下——我这里只有一张炕,得委屈你们和我挤一挤了。”
说着,白玛就要凑上前,像要帮林听安顿乔韫。
“不用,”林听立马应道,“她觉得这样舒服,就让她躺着吧。我今晚不睡觉,正好替你看着羊。”
人哪能一整晚不睡觉呢?
白玛伸出的手顿了顿,见林听神色淡淡,不像在开玩笑,还是将手收了回去。
她将桌上的餐食收好,在一阵被特意控制了音量的叮当声过后,白玛“噗”地一声吹灭蜡烛,爬上炕,蜷缩在小小的一角。
“明天,如果雨停了,我就要去镇里继续卖羊,你们能捎我一程吗?”
“嗯……”乔韫应该不会拒绝。
“可以。”
屋内又回到一片黑暗。
屋外,雨仍在淅淅沥沥下着。
林听垂头,注视着乔韫的睡颜。
作为实验体,他的夜视能力要比寻常人强出许多,在这样的境况下,他甚至能看清乔韫的睫毛颤动。
他勾起一个稍显无奈的笑。
原来,乔韫也会听着故事睡着。
林听很喜欢听故事。
当然,他只在小时候,听林照讲过故事。
林照总给他说骑士救公主的戏码,但,她也会说:这些童话真没意思,公主永远是受困的,骑士永远是无敌的,就不能有骑士一样的公主吗?
林听遇见乔韫时,年纪不大,刚满六岁,正是满脑子童话的年纪。
只需一眼,林听便认定,他找到了“骑士公主”。
公主会带着她的骑士,逃离高塔。
他等到了。
他和乔韫短暂地相处过三个月,不,准确来说,是三个月零七天。在这段时光后,林听又等了十五年零二个月,才等到以“礼仪老师”身份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乔韫。
乔韫实在不会伪装,他早就看出来,乔韫是行为分析师出身。
所有人都默认,行为分析师等于骗子。
不是这样的。
至少乔韫不是这样的。
乔韫从来不屑于伪装自己的心思,她是因为太诚实,才被人认定成“无时无刻不在骗人”的。
她怎么可能是骗子。
林听的手指攀上乔韫侧脸,缓缓滑到她耳后,捏住那枚小小的信号干扰器。
乔韫,绝不是骗子。
——然后,将其摘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