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林,之所以被称为“宗教圣地”,而非“佛教圣地”或“道教圣地”,只是因为它同时承载了多个宗教的文化。
本土佛教、道教,甚至其他原始宗教,都奇妙地汇聚在此处。
仿佛踏上东林的山脉,就来到了离“神”最近的地方。
乔韫开了近十天的车,才终于来到东林的边界。
正值早秋,碧空如洗。
随着海拔的升高,才渐渐有几分“秋”的寒意。
“路上好像没碰到几个游客。”林听开口道。
随着一路人烟渐稀,林听的头疼症状减轻许多,也不知道是因为这点,还是因为他第一次跑这么远,太兴奋导致的,这一路上,他话多了不少。
“旅游淡季,没多少人爱往这边跑。”
反观乔韫,离目的地越近,话也随之少了很多,毫不遮掩地摆出一副“有心事”的样子。
可惜林听全然未觉。
往好处想,就是因为他太信任乔韫;往坏处想,就是:
他缺心眼儿。
“八月,应该是旺季才对。”
“对别的地方来说,或许是旺季,但对于东林……”
轰隆——
乔韫话音未落,远方便传来一声雷鸣。
公路旁间或几头吃草的牛羊,在此时不约而同抬起了头。
“在这个季节,容易变天。”
一团阴云自后方滚滚而来,乔韫不禁感慨:“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啊。”
“雨会下很久吗?”
“讲不好,可能只下几分钟,也可能要下好几天。”
“这样。”
乔韫微微踩下油门,试图尽早开进城镇,在雨来前,找个落脚点。
可偏偏事与愿违,就在她拐过两个弯后,前方突然一阵骚动。
她急忙刹车。
是羊群。
不,说“羊群”的确有些过头,按这个规模,只能叫“小羊之家”。
一头大羊,两头小羊,站在路中央,与前方的小女孩较量着。
“走呀,羊!走呀!”
“咩——”
“我没有不让你吃草,要下雨了,你走呀!”
“咩——”
“别叫!”
“咩——”
乔韫被逗得笑出声来。
林听注意到了这一幕。
自从放走五号后——不,还要更早——自从乔韫“审问”五号后,她脸上的笑容便少了很多。
虽然乔韫平日里的笑也算不上真诚。
她像只狐狸,并喜欢大方扬起“狐狸式微笑”,叫人哪怕知道她一肚子坏水,也忍不住凑过去,心甘情愿地落进她的陷阱。
可现在乔韫不笑了。
是因为五号……还是,六号?
这个人,能让乔韫都显露出真诚的一面吗?
林听试图不去想,也不去问,可他的反应出卖了自己。
——他开始没话找话了。
这样真的很蠢,林听并不是个擅长聊天的人。
但当他说话时,乔韫的注意力会稍稍移到自己身上。
这样就够了。
“小姑娘,你这羊什么时候才能赶走啊?挡着我们的路了。”
乔韫摇下车窗,将上半身倚在车窗上,心情颇好,开始逗起小孩儿来。
山区的小姑娘似乎都长得不高,脸上风吹日晒的,竟显出几条皱纹。她操着一口并不流利的普通话:
“对不起!我,马上……!”
一边说,她一边更加卖力地拽起头羊的缰绳。
羊岿然不动。
乔韫更乐了:“要不要我下来帮你?”
小姑娘的眼神登时带上警惕,也不扯着羊了,开始打量起乔韫来。
“怎么,担心我是坏人啊?”
“没……”她顿了顿,一咬牙:“那你来帮我吧。”
轰隆——
雷声更近了,浇灭了乔韫继续打趣的心思。
她拍了拍林听肩头:“下车,哄小孩儿去。”
林听一愣,食指指向自己鼻尖:“我吗?”
他?哄小孩儿?真的吗?
那个小姑娘看着好像不需要哄……
啊,乔韫又在开玩笑。
林听的反应让乔韫很满意,她爽朗大笑几声,打开车门,径自走向那孩子。
林听反应过来,顺势跟上。
“我叫乔韫,你叫我乔姐姐吧——这羊是为什么不走了?”
“我是白玛,”白玛踟蹰片刻,似乎对自己亮出名姓感到不安,“我猜它是不想回家。”
“你家远吗?”
“不远,再往前走一里就到了。”
“不在镇上?”
“不在镇上。”
“行。”乔韫略一思忖,“林听——”
“我在。”
林听答得很快,似乎早就想到乔韫会喊自己。
……这算什么,小林同学吗。
乔韫在心里淡淡吐槽了一嘴。
“你牵羊,我和白玛在车里带路。好人做到底,把人家送回去吧。”
“好。”
“我家没钱,你们去了可别想着抢劫啊!”
乔韫一怔。
随即亮出一个阴森森的笑:“那也得去了才好说。”
“我可不怕你……们!”
“那你敢不敢上车?”
“有什么不敢的,上就上!”
林听:……
算了,乔韫开心就好。
白玛一只脚刚踏进车,林听便牵着绳,问道:
“这里怎么只有一根绳?两只小羊不用牵吗?”
白玛一边爬上车,一边回答:
“它们都是母羊的崽,会跟着母羊走的!你把母羊牵好就行。”
待白玛落座,乔韫便发动汽车,绕到林听前面,根据白玛的指示,为他带路。
轮胎碾过草尖,激出青草的香气。
林听跟在缓缓挪动的车后,身后的羊发觉自己的力气不敌这男人,便乖顺跟着走了起来。
羊蹄错落着踩上草地,发出“沙沙”声。
“看!前面那个毡房就是我家。”
不过几分钟的功夫,白玛便扬起手臂,指向前方,语气不乏兴奋。
乔韫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眯了眯眼,打量起来。
那个毡房和乔韫所想象的毡房截然不同。
很小,小到几乎只能住一两个人。
很脏,整个外表都成了灰棕色,很难看出原先的白底。
“你一个人住?”
白玛肉眼可见地一愣,似乎有些慌张:“没、没有啊,我阿爸阿妈很快就回来了。”
“少诓我,我会读心术,你想什么,我统统都知道。”
“怎么可能,你才骗人呢!”
“我看看啊……你在想:这个漂亮姐姐一定是坏人,怎么办怎么办——对不对?”
“你怎么知道?!”
乔韫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了。
她特地夹带私心,暗搓搓夸自己漂亮,没想到白玛还真应下了。
如果白玛意在哄自己开心,那她的确是个哄人的高手。
不过乔韫更倾向相信那句老话:
——小孩儿哪会骗人啊!
“现在相信我会读心术了吧?还不乖乖交代,你家到底是什么情况?”
白玛努了努嘴,才坦白道:“我阿爸阿妈,去年采药,从山上掉下去,死了。”
“啊……”
乔韫有点后悔提起这茬了。
她怎么老遇到这种尴尬的场面?
但白玛却没流露出半点悲伤,仿佛只是在叙述一件微不足道的事。
不像林听,提起这种事老哭鼻子。
“我阿爸总是揍我阿妈,我阿妈总是揍我,他们死得活该!”
乔韫挑眉。
看不出来,这小姑娘还是走大女主路线的。
她下意识侧首,瞄了眼后视镜里的林听。
这样比较的话,林听其实有过一段很幸福的童年吧。
“那我恭喜你逃离苦海?”
“逃离什么苦海呀,我就剩这几头羊了,穷得响叮当。”
白玛少年老成的样子,让乔韫心底泛起一阵同情。
当然,乔韫也很惊讶自己居然会“同情”。
“要不这样吧,马上下雨了,我给你二百,你让我和林听——就后面牵羊的哥哥——在你家躲一阵子雨,怎么样?”
两百元,对于其他地区或许只是一顿算得上不错的餐食,但对于东林边陲地区,算一笔可观的收入了。
或许够白玛生活半个月。
“哇,真的呀?谢谢乔姐姐!”
车停在毡房前。
白玛将两只小羊赶进毡房,拴好,又准备将母羊赶去旁边的羊棚,说是小羊淋了雨容易感冒,母羊块头大,挤进毡房太占地方。
看来她经常把羊安置在毡房里。
房里有股浓浓的羊膻味。
今天应是见有客,才将母羊赶走。
乔韫如是想着。
等白玛的身形消失在门外,乔韫才压低声音,询问林听:
“你能听到白玛的心声吗?”
林听喉咙里轻轻发出一声语调上扬的“嗯”,似乎不明白乔韫为什么这么问,但还是如实回答:
“可以,但……”林听将目光投向门外,“她的心声全是藏语,我听不懂。”
乔韫:……
这读心术到底有什么用啊?限制太多了吧?
“有什么问题吗?”
“不,没什么。”
乔韫希望没什么问题。
白玛的出现太过巧合,并且,乔韫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白玛的行为,对于一个孩子来说,或许过于……大胆?
一旦进入东林,就说明林听——或许也包括她乔韫——跨入了危险地带。
乔韫现在有点草木皆兵。
轰隆——
第三声雷响。
紧接着,豆大的雨滴噼啪落下。
“白玛——下雨了,快回来!”
“来啦!”
乔韫希望一切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