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凉风习习。
析易裹紧了身上的宽松上衣,埋怨道:“早知道多穿些了”
庄周补刀,“还不是你动作慢”
“我……”析易委屈的撇撇嘴,眼睛瞥到身后,意有所指,“为什么你们俩一身轻的上路,我还要带着个……他”析易想了想,还是没好意思说出“累赘”两个字。
庄周说,“除了你还能是谁”
析易眼神小心翼翼的飘向沈昭,却又立即收回,心想让沈昭牵着谢辽怎么可能?!
这条巷子不会因为白天黑夜减少半分暗淡。它依然幽深不见尽头,街头巷尾除了还在亮着的摊贩小吃都是紧闭门户的房间。
经过一处巷子,谢辽突然站住脚,前面的析易拉了拉绳子,不耐烦的扭头。只见谢辽一脸严寒,说:“这里有问题”
领头的沈昭听见声音停下,转身问谢辽:“怎么说的?”
“阴气重”谢辽淡淡的吐出三个字。
话落,几片树叶扫地而过,引来一阵刺骨的过堂风。
三人抬头,看向黑云遮月的天空,仿佛一张密不透风的黑色的网笼罩了这座城市。诡异行走的云彩的确是油然而生的森然其鬼的感觉。
析易一个寒颤,牙关止不住的打颤,“这,居民区,不会有鬼吧”
“谁知道呢”一旁的谢辽说。
“啧”析易看向谢辽。
谢辽无辜的笑道,“实话实说”
析易一瞬间咬牙切齿,真后悔一针没扎到他哑穴上。
拐角处的垃圾桶泛着令人作呕的酸臭味,似乎夹杂着尸身腐烂的恶臭。沈昭站住脚步,往巷子深处看去,没了女人的声音做指引想在这复杂的地形找到出处不是个容易事。
“阿姐,你在干什么?”析易见沈昭突然站定,愣愣的抬头看着一个屋子出神。
“我在想是那个房子,我忘了”
“……”
析易,“现在回去还来得及吗?”
“日色欲尽花含烟,月明如素仇不眠。赵瑟初停凤凰柱,蜀琴欲奏鸳鸯弦”一道女声,凄凄切切、婉转哀怨,渐渐流入耳中。
庄周说:“有人唱歌”
析易捂着鼻子,希望离垃圾桶远点,闻言说:“正常,这是居民区,又不是乱葬岗,有人唱歌在正常不过了”
庄周急了,“不是,你仔细听听,这歌不一样”
摘掉五官哪一个都会影响其他的使用。尽管十分不愿但析易还是在庄周期盼的眼神下放下手掌。
声音乍起。
仍是刚才的曲调,酥酥绵绵。像是上个世纪香港老牌收音机放出的戏曲,断断续续,却又余韵悠长。每一声都真情实意。
析易一听还真是,本着事出反常必有妖的原则,他问沈昭:“阿姐,是不是这个?”
沈昭也听到了歌曲。不过她只当人们放来无趣解闷听的,并没有放心上。可庄周的话提醒了她,这首歌与众不同的是,相较流行音乐的轻快,这首歌更有韵味,好像借着歌词在说话。
沈昭抬头看着高楼,说:“就是这里”
几人顺着楼梯上去,穿过逼仄的楼梯口,只容得下一人行的楼道,那歌声断断续续到越来越真切,彷佛在有意引诱他们过去。
行至一扇门前,歌声终于不再有距离感,真切的仿佛在眼见。
沈昭推开门,只见青姨穿着暗红色的旗袍,披着蓝白色的戏服。海藻般的头发精心烫染过看起来成熟又妩媚。性感的红唇在看向他们四人时扬起好看的弧度,“你们怎么才来”
沈昭看向桌子上不在冒热气的茶杯,的确是恭候多时。
“为什么这个房子和我上次来的不一样?”
青姨将戏服脱下挂起来,闻言说:“房子也是人,他也会变老变疲惫。时间一长当然就会有改变了”
话落,析易和庄周惊悚的看着面前房子,一种诡异感涌上心头。
“来找我干嘛?”青姨已经挂好了衣服,只拿着一把精致的镂空小扇靠在衣柜前含笑看着沈昭。
“我来问您些事”
青姨点头,她随手将扇子扔在桌子上,将桌子对面的两杯茶倒掉续了两杯新茶,先入为主道:“我救了你夫君一命,你们两人是不是该敬我一杯?”
夫君?析易想了想,好悠久的名称。
手中的绳子动了动,析易还没来得及回头,只见谢辽不知何时解开了绳子,径自走到了青姨前面,说:“谢某能化危为安多谢青姨出手相救。这杯茶理应我敬你”
青姨看着面前挺拔俊俏的人眼睛迸出闪光,问沈昭:“这就是你要救的人?”
沈昭不解的看向谢辽,不懂他为什么突然出面。青姨不知道是谁,大可以随便找个人糊弄过去,何必以身试陷。
谁知谢辽只是温润的笑着,手下玩弄着他那个蛇形指环。玩世不恭,却又让人莫名心安。
于是沈昭点头,“是,就是他”
青姨左手托着下巴,鲜红色的指甲与嫩白的脸颊形成一副可观的画作。她满意的看着面前赏心悦目的一对,像是赞叹般,“真真才子佳人,郎才女貌”随后看着沈昭,眉毛微微蹙起,似有不解,“他人好好的站在这里,你还有什么不满?”
沈昭笑:“我希望他好好的站在这里,而不是需要依附别人活下去”
“哦?”青姨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话,打趣道:“说来听听”
“您应该早就知道青缘蓝等于变相情蛊了吧?我救他,而他后半生不能离开我。这不是我要的,我要他独立有尊严的活着”
青姨笑了,令人疑惑的是,怎么会有人笑都那么好看妩媚,声音悦耳的像是窗外的百灵鸟。她起身,随着她的动作,贴身的旗袍将她婀娜的身段勾勒的恰到好处。她来到沈昭身后,修长的手指拍了拍沈昭的肩膀,“你想当活菩萨,我不拦你,但看你那天好心帮我,我不妨告诉你,男人都是混账都是见异思迁的败类。今日你放血救他明日他就敢在你身上撒泼打滚,这就是男人,给个好脸色就会蹬鼻子上脸的玩意”
“蹬鼻子上脸”的庄周和谢辽低下了头,上了一半脸的析易都红了脖子。
“情这个东西,困住的只有女子。别犯傻了,今日你把他领回去,我就当什么都没发生”青姨坐会自己的位置,端起一杯茶,给了沈昭时间考虑。
沈昭穿着白色的马面裙,裙摆两边镶刺绣宽边。她头顶银铃发后垂坠璎珞。身在这间古色古香的房子里一点也不违和。
其他三人都以为沈昭会当机立断的说出,不!要给他自由!谁知随着青姨的话落,沈昭还真低头仔细思考,是否还他自由身。
谢辽站在沈昭身侧,默默看着她。刚刚那杯茶喝下,不好的反应已经渐渐涌了上来防止出什么问题。谢辽清了清嗓子,笑的温润,“青姨有所不知,我和沈昭海誓山盟,此生决不负她”
青姨审察的目光移到谢辽身上,见他安安稳稳的站着,还能糊弄人的话笑笑,对着沈昭说:“你找人眼光不错”
沈昭回神,似是一番思量过后终于得出了答案,“青姨,我相信他,还请您大发慈悲告诉我们解蛊方法”
“不急”青怡幽叹一声,走到烛台前,从抽屉中拿出一包火柴,点燃蜡烛。她随手甩甩熄了火的火柴,划出一道缠绕的烟雾。
“找解药可以,但我救了你夫君,你们也要帮我一个忙,这样才算两清”
沈昭二话不说的答应,“没问题”
青怡也有意外,她目光转向谢辽,说:“你也是吗?”
谢辽手指死死按着缠绕在指尖的蛇头,闻言点头,“沈昭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
青怡盯着他因用力而苍白透明的指尖意味深长的点头,看向一直瑟缩在两人身后的另外两位,“那两个小孩,想听故事留下,不想听出门左转”
尽管对小孩的叫法十分不满,但析易和庄周还是乖巧的找了个凳子坐下。
一切准备就绪,青姨靠在明灭的蜡烛旁边。眼底的灯光忽明忽暗,而后她缓缓开口,一种岁月沉淀洗涤的历史感迎面而来,“我叫胡为青,1906年出生在一个官宦家庭。我是家中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小女儿”
话落,在场四人皆是心惊肉跳。1906年距今已有119年,这女人再怎么不显老也不可能维持在一个二十多岁的模样。莫非……
“你已经死了?”谢辽淡淡开口。
青姨看着他铁青的脸,淡淡开口,“怎么说?”
“你的店铺五点以后才开门,因为五点后太阳才渐渐落下。屋内有点灯你却点蜡烛因为你需要明火才能稳住你元神。你在人间多久了?”
青姨终于满意了些,“总算来的不是废柴了。不劳你费心,我1934年就死了。之后一直呆在这里”
谢辽说:“你有什么执念,值得你顶着魂飞魄散的后果甘愿留在这里”
人死后魂魄久久不散,无非还有牵挂,还有执念,还有不甘不舍。
青姨眼圈莫名红了,她指尖有些颤抖,“我在等我的沈郎啊,我那年哪怕是被车撞死都不会有怨言。只是偏偏死在了花桥来的前一天。”
谢辽眼神变了变,无意间染上了一丝悲悯,他张了张口,“你……”
“按照故事的发展,我该是被宠爱长大,嫁个好郎君。安安稳稳的过完一辈子。只可恨我那好赌成性的爹,赌输了家产还为了还债把我卖进青楼。我一个大户人家的女儿就这么为娼为奴。我的沈郎不但不嫌弃我,还答应给我赎身带我走。我满心雀跃,以为终于有人救我了,没想到我死在了花轿进门的前一天”
沈昭说:“你怀疑有人杀了你?”
胡为青摇头,“我当时病重本就命不久矣,我只想见见他,我在人间已经无牵无挂,我只想见他最后一面”
她的话语情真意切,让人听了陷入一阵沉思。空气中弥漫着死寂。胡为青求助渴望的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可没一个人开口。
毕竟一个活了一百年的人,另一个生死不知,这怎么见。她的沈郎估计早入轮回路,在人间的估计都已经化成泥了。
寂静中,谢辽手边的茶杯一动,青花瓷的杯子噌一声响引得所有人不约而同的抬头。只见谢辽腿一软,直直跪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