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

    桃乐丝是一个非常敏感的人,你瞧,基于她把蛊惑人心作为爱好,那么这就注定她总能在一些非常细微的地方发现不对劲。

    第一次发现彼得不对劲的时候是在靶场。

    大病初愈的彼得在那天送她回家的时候有些沉默,这可不多见。自从他们在一起以后,彼得很少会在桃乐丝面前沉默不语,显得有些心事重重。

    那天晚上,彼得突然问了桃乐丝一个问题。

    “你会离开我吗?”

    这个问题里他看上去有些出乎意料的认真。

    “当然不会。”

    桃乐丝为他的天真而发笑。

    “当然不会,离开你,我的爱要去哪里安放?”

    失败了。

    桃乐丝的甜言蜜语在此刻并没有见效,相反,彼得在听到这句话之后看上去有些不安。

    但他并没有多说什么,两个人道别后回到各自的家里。

    第二次发现彼得不对劲是在课堂上。

    他睡着了。

    多么稀奇!

    好学生彼得·帕克也会在课堂上睡着。

    当她开始注意到这些的时候,那么古怪的事情就会接踵而至,它们就站在桃乐丝的门外,轻松的朝她Say Hi。这种感觉就像当你顺着毛衣上的线头轻轻一扯,那些毛线就四散开来。

    谁能想到,好好先生彼得也会有和福莱士打起来的一天。

    彼得,和福莱士?

    这样像电影的故事就发生在桃乐丝面前。

    彼得突然变成了一个大力士,他甚至戏弄着福莱士,让他毫无还手之力。

    所有人都对他改观了,除了桃乐丝。

    是的,别人都以为彼得是黑暗骑士一样的家伙,他会在被嘲弄过后认真锻炼,成为复仇女神的信徒直到今天——他终于找到了合适的机会,展开了一场酣畅淋漓的报复。

    但是桃乐丝知道,事实和人们的想象往往有着极大的出入。

    彼得从来不锻炼身体,这一点还有人会比她的抚摸更清楚吗?

    他的身高,他的肌肉,一夜之间的奇迹,现在的他甚至不戴眼镜!

    多么稀奇啊...多么稀奇。

    简直就像是变了一个人。

    桃乐丝一直默默的观察着他,在暗处,她看着他隐晦的得意,以及不再全部放在她身上的注意力。

    这让她的不满与日俱增。

    彼得,我当然可以容忍你的秘密...你神奇的秘密,无论是魔法还是其它的东西我都可以接受,但是唯独,唯独不能接受的,就是你把独属于我的目光拿走。

    丢失曾经有过的,比从未拥有过更痛苦。

    在桃乐丝思索着该如何应对这一切的时候,可爱的彼得·帕克对此毫不知情,他已经被全新的世界绊住了脚,新的力量,新的活动。

    他在桃乐丝常去的射击俱乐部旁边找到一个地下拳击场。

    无论是为了高昂的冠军奖金还是为了实验自己获得的力量,彼得都对此跃跃欲试。

    为此他多次在深夜反复对自己进行测试,这也是为什么他会在课堂上睡着的原因,这段时间里,他直到天亮才会回家。

    或许是这段时间以来他的变化被本叔察觉,在他上学之前,本叔特意将他叫到一边谈话。

    但年轻的彼得·帕克并不耐烦这样的絮叨,他拥有了旁人永远难以企及的力量,注定会站在旁人到达不了的高度,没有人可以打击他现在的自信,哪怕叔叔本,哪怕他以父亲的姿态叮嘱,但他——本叔。

    终究不是自己的父亲。

    “别再这么说了。”

    他只是丢下这句话出了门,和桃乐丝去了枪击俱乐部。

    彼得并没有告诉任何人桃乐丝会去枪击俱乐部这件事,他总说他们去了图书馆。

    或许是为了缓和今早的冲突,本叔在彼得出门后追出去,他说他会在晚上接他们回家。

    当着桃乐丝,彼得胡乱的点了点头。

    当他在俱乐部里看着靶场里的桃乐丝,彼得决定去隔壁拳击场试试看。

    就一小会,他安慰自己。

    桃乐丝不会发现的。

    是的,谁会发现呢?

    他听从内心的声音,偷偷离开了这里。

    桃乐丝沉浸的开着枪,砰,砰,砰,一枪接一枪,音乐般的韵律。

    但是很快场子里乱了起来,保安大吼着让他们统统滚蛋,有警察来了,桃乐丝迅速换下装备准备拉着彼得离开。

    可是,彼得呢?

    人群纷乱里,她没有找到那个身影。桃乐丝咬了咬牙安慰自己,或许彼得已经离开了,于是她跟着人流从后门走跑了出去。

    等她回到图书馆附近的寻找彼得的时候,她看见拉起的警戒线,围观的路人,问话的警察。

    还听见大声的哀嚎。

    桃乐丝渐渐走进,血泊之后,一个人背对着她,他面对地上的尸体静静的坐在那。

    “彼得...?”

    那个人没有回头。

    桃乐丝钻进警戒线,她冲上去,冲到那个人的面前,她捏着他的脸颊两侧,把他的头抬起来看着他。

    彼得无神的双眼跟随她的动作看向她。

    意识到面前的人是谁之后,两行泪终于顺着他的脸颊滑落。

    “桃乐丝...”

    他刚想说些什么,梅姨就赶到了。

    桃乐丝迅速反应过来,她像只豹子一样弹起后抱着梅姨,她把梅姨抱在怀里,不愿意让她看见本叔死后青灰色的脸。

    “不!本...他是我的丈夫...他是我的丈夫!”

    梅姨的哭喊声嘶力竭,她白色的发髻在挣扎里松散开来,悲痛里,她站立不稳,几乎就要昏过去。

    “是的,她是死者的妻子,那个男孩是死者的侄子,我是他侄子的女友也是他们的邻居。”

    混乱的嘈杂里,桃乐丝紧紧抱着梅姨的同时还在应对警察的问话,她皱着的眉毛像两把剑,而她的头发散乱着,因为梅姨的动作显得有些毛躁,这样冷静的桃乐丝,她坚毅的像一棵树。

    梅姨的情绪稍微稳定一些之后桃乐丝就将她交给了一旁的女警,而自己则向彼得走去。

    “走吧。”

    她的声音里毫无起伏,接近冷酷。

    彼得看着她,他颤抖着嘴唇想要说些什么。

    “桃乐丝...”

    桃乐丝蹲下来,她把外套脱下批在彼得的身上后抱住了他。

    “该回家了,亲爱的。我们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彼得回抱着她,和悲痛一并前来的,还有高涨的怒火。

    在拥抱里,彼得的眉毛下压,他从眼睑里朝上望去,望着虚空的一角,红色的眼角挂着未干的泪滴。

    愤恨的蓝色眼神,几乎要在夜幕里钉上一颗钉子。

    桃乐丝把梅姨扶进房间,在她的安抚里,精疲力尽的梅姨睡着了。

    彼得坐在沙发上,他像木雕,连情绪都因此牺牲。

    “梅姨睡着了。”

    桃乐丝坐在彼得斜对面。

    “谢谢你。”

    他的眼神始终看着别处。

    “彼得。”

    桃乐丝看着他,过了好一会才开口。

    “你去了哪里。”

    “什么?”

    她凑近一点,蹲下来,蹲在他的面前,盯着他剔透的眼睛。

    “我在问你,离开靶场后,你去了哪里。”

    彼得沉默了。

    在他的沉默里,空气也一寸一寸结上了冰。

    桃乐丝缓缓起身。

    “或许每个人都有秘密。”

    她的声音在夜色里像琴键般被奏响。

    “我包容你的游离,迟钝,还有——小秘密。可彼得,是什么样的事情,连我都不可以知道你去了哪里。”

    她没有等彼得接话。

    “去休息吧。今天晚上我睡在沙发上。梅姨今晚可能不能睡个安稳觉了。”

    她对彼得笑了笑。

    “呆着做什么呢?快和我晚安吧。”

    彼得看着桃乐丝的笑脸,那一瞬间里他曾想把所有的一起都不管不顾的告诉她,可现在他的口中含着万语千言却无法一吐为快,在强烈的拉锯里,他感到深刻的痛苦——桃乐丝,桃乐丝...该如何告诉你,如何告诉你我身上发生的事情,该怎样让你知道我的懦弱和悲痛,该怎样确定你在知晓一切后不会离开,也不会对我置之不理...该怎么去面对生活的巨变,该怎样以坦诚去面对你,面对自己的胆小,还有令人恐惧的明天。

    爱意和悲伤轮番冲击着他的胸膛,他就快被撕成碎片,寂静的晚上,几乎能听见心脏咚咚作响的声音。

    再等等吧,再等等我吧桃乐丝,我向你保证,我向上帝发誓,再等等我,等一个合适的机会,一个合适的时间,我会把一切都告诉你,连同我的痛苦、烦恼、困惑还有皮下的骨头,从头到尾我会一并告诉你,毫无保留的告诉你,等等我吧——

    ....求求你了,桃乐丝。

    求求你了。

    彼得艰难的把这些情绪全部咽下,一直下沉,从咽喉沉到食道,再到胃里,最后变成另一块胃石,吐不出也无法消化,一整块的石头啊,它横在胃里,让发音都因此变得艰难。

    “桃乐丝。”

    彼得的声音带着扭曲。

    “谢谢你。”

    他只能这么说。

    桃乐丝望着他,只是隔着一个茶几,但他们看上去有些远,就像隔着万水千山。

    她没有说话,只是缓缓笑了笑,为他倒来一杯热水。

    “去睡会吧彼得。当你睡醒的时候我仍然在这里,我向你保证。”

    在她的安抚里,彼得感觉自己冰冷的双手在渐渐回温,他抱着她,滚烫的泪打湿了她的衣服。

    彼得在睁眼的瞬间就朝着楼下冲去,他几乎一晚没睡,睁着眼睛,满脑子都是血泊中的本叔,直到天亮的时候才进入半梦半醒的状态。

    楼下静悄悄的,只有厨房传来响动。

    他站在厨房门口,看着那个背影一言不发。

    桃乐丝端着煎蛋转身,她看见站在那不动的彼得吓了一跳。

    “为什么不坐下?”

    她把煎蛋放下。

    彼得抿着嘴不说话。

    “昨天晚上睡的怎么样?”

    桃乐丝另起一个话题。

    彼得摇了摇头。

    “梅姨这会才睡的踏实一些,昨天晚上她总是一会就醒了。”

    她把煎蛋推到彼得的面前。

    “吃点东西吧,或许你会好一些。我曾和一个菲律宾人学过一种早餐的做法,吃了或许你会好受些。”

    说着她去把剩下的东西拿来。

    煎的漂亮的面包片,焦糖化的果酱,还有美丽的两片培根。

    这些东西出现在彼得面前,甚至还有一杯新鲜的牛奶。

    她拉开凳子坐下。

    “学校那里我已经请过假了,这几天...或许最需要你的是梅姨。这两天可能随时会有警察上门通知你们案件进度。”

    彼得看着眼前的早餐,他没什么食欲。

    “尝一下吧,就当给我一个面子。”

    桃乐丝摸了摸他放在桌子上的手。

    彼得终于动起来,凭心而论,这份早餐的味道很不错,但他却只能逼着自己进食。

    下午的时候警察来敲门,他们带来一个消息:本叔是被一个中长发的抢劫犯枪杀。

    该犯抢劫了图书馆附近的地下拳击场后急于逃窜,本叔的车正好停在他的必经之路上,根据围观者的描述,该犯为了逃跑选择杀人夺车。

    本案件还在调查,关于罪犯,警方也在积极抓捕。

    警察说的人彼得认识。

    他当然认识,哈哈,多么可笑,他怎么会不认识?

    是他将抢劫犯放跑,为了感激他没有多管闲事,抢劫犯还丢给他一沓现金,这沓现金正塞在他的抽屉里,就在那里,躺在那,嘲笑他的愚蠢。

    该怎么做,该要做些什么?

    如果这个世界上存在时间倒流,彼得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这是他第一次直观发现人生原来有着这样多的岔路口。

    原来每条路都会通向不同的结局,每条路都会产生不同的后果。

    如果他没去拳击场,如果他去了就走没有因为奖金和人产生争执,如果他当时在面对抢劫的时候能够拦下他,如果他能早于抢劫犯赶到本叔身边...

    如果那天早上他没有和本叔发生争执,如果他能呆在家里,能早点回家,如果,如果,如果!该死的,该死的生活,该死的人生里有这么多这么多的如果,到底有一条如果能来救救他!

    ....又有哪一条如果能救下本叔的命?

    他坐在窗边,看着对面房间里正在补觉的桃乐丝,如果点燃复仇之火需要一种天赋,彼得静静的想。

    那他一定是本世纪最具天赋的伟大艺术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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