蛰伏,跳跃,一击毙命。
或许蜘蛛基因真的带给他许多改变,彼得·帕克游走在深夜里,像是黑暗里的刺客,他几乎整晚不睡,执着的在纽约的街道里寻找着当初那个抢劫犯。
身高相仿,发型相仿,但没有一个真的是他。
这个不是,这个不是,这个也不是。
脱离最初的癫狂,他执拗的想证明着什么。
而在找人的同时,彼得也在尽全力肃清着他看见的每一件不法行为,药物交易,□□械斗,抢劫,□□,甚至小偷小摸。
说不上来是为了什么,是为了本叔在那天早上告诉他的那句话,那句能力越大责任越大,还是为了别的什么。
比如让自己的心里好受些。
彼得像得了强迫症,就像面对肮脏的灶台,他开始无法容忍任何一点污渍,恨不能在一夜之间把纽约市变成全美国最安全的地方,与此同时,还能立刻找到那个混蛋。
但人的精力终究是有限的,日复一日的精疲力尽里,很难说他是不是在故意折磨着自己,他确实变得有些不同。
现在的彼得即使在桃乐丝身边他也很少展露笑容。
对外,他变得有些暴躁,易怒,以及对多数事务的漠不关心。
对内,他开始沉默,晃神。
他现在就像一片叶子,飘飘荡荡的沉到池塘底部,再也没有爬起来的力气。
而桃乐丝对此并不满意。
她还没有弄明白彼得的秘密,还没来得及下手,本叔就突兀的离开了。
这一切发生的都太快太突然,桃乐丝直到今天都没想明白这些是如何发生的。
她看着趴在桌上睡着的彼得不断思索着。
事情的起因是什么?从哪一天开始不对劲的?
本叔死了,彼得失踪,之前她和彼得去了射击俱乐部,再往前是那天早上彼得和本叔发生争执,但在这场争执的前几天彼得就开始不对劲了,他和福莱士打了一架,他变壮了,他长高了,他的近视好了...
似乎一切都是从那天他发烧之后开始的...
不...不不不。
应该说,从他们离开哥伦比亚大学之后,更准确的说是——是在彼得被咬了之后。
桃乐丝一下全想明白了,那些散落的珠子被串成一条线,所有一切的起因都来自在实验室里被咬的那一口,她见过那一口,针尖大小的伤口,细小的口器在皮肤上留下微不可查的两个洞,伴随着刺痛,红肿,高热,结合他们参观的展品——
蜘蛛...
彼得·帕克,他被变异后的蜘蛛咬了。
这个念头像闪电似的劈中桃乐丝的灵魂,让她的身体也跟着轻颤。
不不不,等一下,桃乐丝,冷静一点。
她反复提醒自己。
在披露真相之前,她还需要确认一件事。
实验蜘蛛一共十五只,理论上它们应该都在展示柜里安稳待着,除非,除非...
除非根本不止十五只,亦或者...没有第十五只。
在这个猜想里她紧咬着牙,防止过于兴奋而导致牙齿打颤。
彼得马上就要醒了,看着睡眼蒙眬的彼得,她专注的注视着他,轻轻露出一个微笑。
“彼得。”
她的声音像被折断的花瓣一样轻巧,就像是梦境中的低语。
“上次我们去实验室参观的照片你还留着吗?我想看看。”
她这么说着。
晚上躺在床上,桃乐丝拿着彼得的相机,一张一张的翻阅。
不是,不是,不是。
彼得这个小子到底拍了她多少照片?
排练室的,睡着的,牵手的,接吻的等等等等。
她不断翻找着,渐渐失去耐心。
找到了。
终于,桃乐丝发现了那张照片,那张他为摄影社所拍摄的照片,针对实验蜘蛛的镜头非常清晰,清晰到桃乐丝可以数出它们的数量。
一,二,三...十四。
再数一遍吧,为了避免不必要的误会。
一,二,三。
十四。
被关在玻璃展示柜里的实验蜘蛛,只有十四只。
不是宣传里的十五只,差了一个,那么那只蜘蛛去了哪里,会逃出来了吗?会还留在实验室吗?会跑的不远,刚好在彼得拍照的时候咬他一口吗?
会是这样吗?
桃乐丝兴奋极了,她恨不得现在就冲进隔壁去找到彼得,告诉他,他所精心维护的秘密已经被戳破了,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比她更了解他,知道他的弱点,也知道他的谎言,只有她,只有桃乐丝,唯一的桃乐丝!
只有在我面前你才能赤身裸体,只有在我面前你才能毫无遮蔽,所以爱我吧彼得,爱我吧。让我用蜜糖诱惑你,用鞭子束缚你,用混乱征服你,让我掏空你全部的热情,榨取你所有的意识,推拒你所有的社交,留下我,只有我,在你的视网膜里,灼烧然后刻下我的影子。
向我坦诚相待吧,直到我掌握你全部的灵魂。
想到这里桃乐丝只想立即见到彼得,她想要吻他,狂热的吻,带着窒息和不顾一切,带着把他从六楼丢下去后的刺激以及接住他的救赎,她想摧毁他的每一道防线,把他变成一摊烂肉再重新塑形,她要用上世界上最尖端的武器,最无解的毒药,它是甜蜜的伪装,浪漫的谎言,暴力的孪生兄弟:
爱情。
但是——等一下。
桃乐丝激动的浑身发抖,她强行让自己从头脑发热的状态里稍稍走出来一些,这时她突然想到了另一个问题。
那天晚上,她一个人在靶场的那个晚上,和彼得一起过去俱乐部的那个晚上他提前离开了。
彼得,他瞒着自己跑到哪去了?
他是怎么率先知道本叔出事,以至于在警察搜查之前就离开靶场赶到那里,甚至没有来得及告诉她。
他是什么时候离开的,离开之后去了哪里,本叔的死,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他睡梦中的呓语——都是他的错,又是什么意思?
当然当然,桃乐丝当然可以理解为是彼得后悔和本叔吵架,后悔同意本叔来接他,亦或者是后悔那天和她一起去了俱乐部,类似的可能性太多太多了不是吗。
但是桃乐丝总觉得哪里有问题,直觉指引着她,尽管现在她还说不上来问题在哪,但她总觉得——问题就要结束了。
看着照相机里他们两个人打闹的样子,桃乐丝的脸半明半暗,她很慢很慢的露出一个笑脸。
我会知道的,就像曾经的每一次那样,我亲爱的彼得。
在反复寻找罪犯的过程中彼得第一次直观感受到纽约是一个大城市这件事。
太多人和他印象中的那个中年男人相似,一天又一天,他甚至在重复的行动里感到了一丝迷茫。
他是在为谁而战呢?
本叔吗?
还是只是为了让自己减少一些内疚,仅仅是为了让自己好受些?
他不知道。
痛苦如影随形,而比痛苦更伤人的,是破碎后尖利的希望,就像是被打碎的玻璃,它碎在那,却依旧透亮的吸引着你伸手。
又一次束缚住一个抢劫犯,这是第三个,完成这一切后的彼得无力蹲坐在一栋大厦的玻璃窗外。
他缓缓摘下头罩,扶着额头说不出话。
今天桃乐丝要走了相机,她说想看一看实验室里拍的那些照片,彼得感到有些不安,他不知道桃乐丝是不是发现了什么,毕竟她是那样聪明,几乎没有什么事能瞒过她。
要是她发现了怎么办?
他诘问着自己。
他还没有面对分别的勇气。
不不不,不会的,放轻松,彼得·帕克,谁会想到,谁会想到他被出逃的变异蜘蛛咬了,甚至因此获得了超能力,变成了一只巨大的人形蜘蛛?
别开玩笑了,她不会知道的。
彼得尽全力安慰着自己。
...可万一呢?
他控制不住的想,几乎是强迫自己去思考这个问题的回答。
桃乐丝不是傻瓜,这段时间以来他对桃乐丝的态度和以前有明显的不同,但他却毫无办法,他也尝试过,尝试过让自己把一切都说出来,尝试着让自己能找回曾经的平静,但一切都似乎回不去了,像是奔涌的江水,它把一切冲刷向前,向前,直到什么都不剩下。
唯有爱她这件事不被动摇。
可彼得无法面对她,无法面对桃乐丝,面对她关切的双眼,面对她整个人。
他说不出口。
万一她发现了要怎么办?
彼得无力的垂着头。
该怎么办...要怎么样才能摆脱这样摇摆不定的选择,该怎么样才能摆脱无处发泄的梦魇,他抓了一个又一个罪犯,但始终找不到罪魁祸首,而在一次又一次的发泄里他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好过。
制止再多的恶行也没办法填补他心中的破旧的枪口,打中本叔的那一枪似乎留下他的身上,本叔去世了,他的伤口却始终无法愈合。
楼下警笛又响起来了,一个逃犯顺着这条街试图抢走一辆轿车,开始干活了彼得,他给自己打气,在他准备戴上头罩的瞬间里,他看见了那个逃犯的脸。
是他。
就是他杀了本叔,就是他,那张脸,彼得怎么能忘。
找到你了。
他听见自己咬牙的声音。
彼得迅速戴上头罩,立刻从大厦上跳了下去。
下一秒顺着夜风,他拉着蛛丝荡到了对面,一下接一下,悬空的动作里他紧盯着那个人不放。
赶在警察之前,彼得赶上了他,像猫捉老鼠,又像是为了让他也能体会到死亡的痛苦,也能听见死亡的逼近的脚步,他并不执着于一击毙命,相反的,他将他赶进教堂的二楼,在巨大的悬窗面前,他终于显露出真身,一点一点,黑暗里被照见的半张脸,带着真切的恨意和报复的快感,他发亮的一双眼睛,像是狼一样死死的盯着他,企图从他的身上咬下一块肉。
鲜血喷涌,酣畅淋漓。
他居高临下的看着求饶的男人,太痛快了,看见我的瞬间里,你也会感受到本叔的恐惧吗?
多么畅快!在今晚,暴力解决的世界里,他甚至感觉自己无所不能。
“你有给他机会吗?”
脑海里演练过千百次的质问终于说了出来,彼得向前迈步,说实话,彼得还没有想好该如何料理他,交给警察?不不不,太便宜他了,那么要怎么做呢?怎么才能拔出自己心里那根刺?
可伴随着他前进的动作,中年男人在挣扎里撞破窗户掉了下去。
他摔死在了彼得面前。
多么鲜活的生命,它再一次从彼得身边溜走,每一次都给他带来极大的创伤,猝不及防。
这和他想象中的复仇——完全不同。
彼得震惊的探身注视着坠落的人,越来越近的警笛声里,他不得不离开。
害死本叔的凶手死了,死在他的面前,不是他杀的,但却因他而死。
彼得坐在帝国大厦的顶部,他看着像蚂蚁一样的车流,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
诚然,他当然想过抓到对方要如何报复,但他从未想过要让一条生命在自己手上完结。以一种荒诞的形式,他甚至觉得自己身处在麦克白的舞台剧里,进退两难里,他摘下错误的果实。
“以不义开始的事情,必须用罪恶使他巩固。”
是他做错了吗?
荒唐的故事,荒唐的...人生。
这样的力量,他看着自己的手掌。
这样的力量过于强大,到底是好还是坏?彼得不知道,他甚至无法分辨这一点,为本叔报仇是好的,但看见别人,哪怕是一个罪犯死在他面前,他依旧也无法做到对此感到欣喜。
要小心的对待它,要小心的去对待这样的力量,彼得突然有一种感觉,他或许再也无法回到过去平稳的生活里了,再也回不去了,如果说曾经在黑暗里潜伏只是为了一己私欲,现在不一样了,在晚上多一个蜘蛛侠巡逻,或许就有人多一分活命的可能。
生命是这样脆弱,这样...珍贵。
原来本叔说的真的是对的,可领悟这样的道理,要付出如此沉重的代价,以至于他的命运都为之改写。
他突然跳跃起来,越过一栋又一栋大楼,直到倒吊在桃乐丝的窗外。
很晚了,隔着玻璃能看见桃乐丝已经睡熟,她送给自己的相机正在枕边放着,彼得注视着她,桃乐丝,无人比拟的桃乐丝,他灵魂最后安宁的地方。
逐渐安静下来的彼得悄悄打开窗户,像蜘蛛一样无声无息的走进房间。
他站在床边摁亮相机,昏暗的光线里,充满笑容的,是他们合照里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