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元刚安置好苏扶楹,前院便传来一阵熟悉的喧闹声,伴随着李煜安清亮的嗓音。
“金丝虎!想不想我?”话音未落,人已抱着那橘白相间的猫儿风风火火闯了进来。
金丝虎此刻却全然没了平日的闹腾,在他怀里懒懒地掀了下眼皮,尾巴敷衍地扫了扫,双眼惬意地眯成一条缝,小脑袋在李煜安臂弯里拱了拱,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咕噜声,竟是一副又要睡过去的模样。
昭元抬眼望去,只见太子李煜泽步履从容地跟在后面。更让她微感意外的是,与李煜泽兄弟二人同行的,竟是才在宫门口分别不久的张思瑶与花疏芷。
“思瑶,疏芷?”昭元起身相迎,“真巧。”
“可不是巧,是煜安这小子,心心念念他的猫主子,非要拉着我们一道过来瞧瞧!”张思瑶笑嘻嘻地解释着,目光早已被李煜安怀里的金丝虎吸引。她几步上前,伸手就要去抱那团猫,“来,给我抱抱!”
那猫在张思瑶靠近的瞬间,却倏地睁眼反扑向别人,两只前爪精准地挂在了旁边李煜泽的锦袍前襟。借力一荡,整个身子便稳稳当当地落入了李煜泽怀里,太子殿下只得无奈地将这祖宗抱起。金丝虎甚至还用小脑袋讨好似的蹭了蹭太子的下巴,然后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重新团好,挑衅般地瞥了张思瑶一眼。
张思瑶撇了撇嘴,笑骂了句“死猫。”二皇子李煜安立刻为爱宠正名,说金丝虎是认主的好猫。
张思瑶不理他,转向昭元,眸中闪着跃跃欲试的光“我们这次来,除了煜安想看猫,主要还是想跟你商量个事儿。”
她一把拉过旁边有些局促的花疏芷,“我想着,给疏芷在建康办个小宴,大家一处坐坐,认识认识。你也知道,疏芷她…”她朝花疏芷挤挤眼,“总得看看这建康城里,有没有能配得上我们疏芷这般才貌的俊彦吧?”
花疏芷总归是年龄大一点,懂了羞,在旁边羞赧地朝昭元抿唇一笑,却并未出言反对,显是默许了这主意。
“思瑶,”李煜泽抱着猫眉头微蹙,到底是长兄有了几分沉稳,“母后知晓,定要斥你胡闹。”
张思瑶却不依“姨母那里我去说好啦,”拽住他袖摆“而且这不是还有表哥你在吗?”她这个时候倒是愿意喊表哥了,叫得甚是亲昵。
昭元心中正为苏扶楹之事盘桓,乍闻此提议,念头微转,便觉得此事倒是个不错的契机。本朝风气相对开明,男女虽设分席,却并非全然隔绝,只要不刻意同席,聚在一处赏花、听曲、对诗也是寻常雅事。
她提议道“不若就以赏春为名,太子哥哥邀些相熟的世家公子,我这边请些闺中密友,只道是寻常雅集,莫提相看之事便好。”她望向李煜泽,“如此可好?”
李煜泽看着昭元。少女仰着小脸,那双眸子此刻映着窗外透进来的光,显得格外明亮,带着一种让人难以拒绝的期盼。
与张思瑶那咋咋呼呼,让他时常感到头疼的骄纵不同,昭元的这份活泼里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乖巧和聪慧,总能让他心生怜惜,不忍拂了她的意。
他并非与昭元更亲近,只是不知为何,昭元总是更易激起他作为兄长的保护欲。
“对啊对啊,哥!”李煜安也在一旁帮腔,他本是想着自己也可以帮忙的,转而又想到自己就比昭元大一些,平日里见着张思瑶还得规规矩矩喊表姐,认识的同龄人自然与花疏芷的适婚年龄相去甚远,便也转头去央求自己哥哥,摇晃着兄长的手臂。
李煜泽拿这几个人没办法,偏偏怀里的金丝虎仿佛也感知到了小主人的急切,似是和他们学习更似添乱,忽地伸爪扒住李煜泽衣领,噌一下把毛茸茸的脑袋凑到了李煜泽眼前,一双琉璃般的猫眼盯着李煜泽看了片刻,嘴巴贴着他鼻尖,然后“喵呜喵呜”地叫唤起来,像是在帮腔。
李煜泽被这突如其来猫袭弄得哭笑不得,鼻尖传来微痒的触感,低头看着怀里撒娇卖萌的猫祖宗,再环视一圈,连花疏芷也羞怯又期盼地偷偷望过来。他心头那点顾虑,终究被这众望所归的架势冲散了。
太子殿下败下阵来,无奈颔首“依你们便是。”叹了口气,伸手轻轻点了点金丝虎湿润的鼻头,“连你也来添乱。”
邀请的人不算多,宴会办的也小,所以倒是不需要多长时间准备,不过三日后便好了。
小宴设在将军府临水的敞轩。不过十数人,因是初夏小聚,邀请的皆是相熟的几家勋贵子弟与闺秀,人数不过二十余,席面也设得精巧而不铺张。
两张长案分设于水榭两侧,以一道绘着水墨荷塘的素雅屏风相隔,男宾居东,女宾居西,既能闻其声,见其影,又守了男女大防的礼数。
一位公子在屏风那边率先起了个咏夏的调子,立刻引来几位才子的应和。句或清新雅致,或豪迈洒脱,引得女宾这边也低声品评,不时有低低的赞叹和轻笑传来。
翰林院编修家的三公子随即又赋了一首咏柳诗,末句“拂堤杨柳醉春烟”的“烟”字,恰暗含了对面席上卢御史家千金的闺名“。卢小姐执扇半掩,眼波流转间,颊畔已飞起霞色。(1)
张思瑶看得有趣,在昭元耳边低笑随后便把心思在在花疏芷身上。
“那位穿竹青长衫的周公子如何?”张思瑶凑到花疏芷耳边,用团扇半掩着唇,悄悄指向屏风那边一个正在吟诗的清瘦身影“他祖父可是太子太傅,听说才学极好,人也谦和。”
花疏芷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那公子正吟到一句“绿柳池边系兰舟”,文采斐然,气质也温润。她看了片刻,却轻轻摇了摇头,眼睫低垂“才情是好的,只是,他腰间佩的那块螭龙纹玉佩,瞧着太过张扬了些。”
张思瑶愕然,随即噗嗤一笑“我的好姐姐,你这挑人的眼光,可真够刁钻的!连人家佩什么玉都要管?”
稍后,又有年轻世子起身敬酒,英气勃勃,谈吐爽朗,引得几位小姐都多看了两眼。张思瑶又用手肘碰了碰花疏芷“这个呢?孔武有力,家世也好!”
花疏芷的目光在那人身上停留片刻,秀气的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低声道“他饮酒太过豪迈,一杯接一杯的。”她性子喜静,对这般豪饮之态本能地有些敬而远之。
“疏芷姐姐,那个一直吃东西的呢?”昭元带着一丝好奇,轻声问道,指尖虚虚点向那人,“瞧着倒是心宽体胖,没什么烦恼的样子。”
“咦?”张思瑶顺着昭元示意的方向望去,只见角落坐着个安静用膳的蓝衣公子,不由奇道,“这个总挑不出错了吧?”
花疏芷同意凝目看去,只见他正小心翼翼地用筷子将自己碟子里碧绿的芹菜段一根根仔细地挑拣出来,整齐地堆在碟子边缘,只拣了莹白的虾仁入口,动作斯文却执着。
看着他那副认真挑拣,与芹菜较劲的模样,花疏芷先是微微一怔,随即忍不住以袖掩口,低低笑了出来。眉眼弯弯,宛如新月,颊边梨涡浅现。
“这又是为何?”张思瑶大惑不解,“难道吃东西也有错?”
花疏芷好不容易止住笑意,声音里还带着笑意残留的轻颤“因为…他不吃芹菜呀。”花疏芷自己是芹菜爱好者她指了指那人碟子边缘堆起的小小芹菜山,“你看他挑得多仔细,虾仁却吃得香。”
正巧那公子似有所感,抬头望来。只见水轩边,花疏芷正侧首与昭元低语,日光透过雕花隔扇,在她柔美的侧颜镀上一层浅金,唇畔那抹未及消散的笑意,清浅得如同春水涟漪。他一时竟看得怔住。花疏芷却已若无其事地移开了目光。
张思瑶正被花疏芷这独特的择偶标准逗得忍俊不禁,昭元视线不经意扫过对面席。
礼部侍郎家的王公子正与旁座低声谈笑,目光却频频飘向斜对面的两位小姐。其中一位黄衫女子以罗帕掩唇轻咳,眼波与他悄然一触即分。另一着杏子红襦裙的小姐似无所觉,只专注地剥着手中金桔。
没过多久,仿佛是为了印证昭元的警觉。只听“哎呀”一声轻呼,紧接着是瓷器碎裂的清脆声响。
众人的谈笑声顿时一滞。循声望去,只见正是那位黄衫小姐,她似乎是不小心碰翻了手边的茶盏,茶汤泼洒出来,与她倒是无碍,只是溅到了旁边那位红裙女子的裙摆上些许。
早有伶俐的侍女上前收拾残局。红裙小姐歉然地对着众人福了福身,便在侍女的搀扶下,离席向后院更衣的厢房走去。
几乎同时,侍立在昭元身后的灵秋,借着添茶的间隙,对昭元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悄无声息地退出了敞轩。
席间的气氛很快又恢复了热闹。玉盘珍馐已撤下大半,换上了新鲜的瓜果和清口的甜汤。话题也从诗词转到了近日建康的趣闻轶事。
那黄衫小姐小姐沈知微忽然盈盈起身“昭元妹妹府上景致清雅,听闻园中夏花正值盛放,碧叶丛中堆雪砌玉,不知我等可有眼福一观?”
她话音方落,礼部郎中的公子陆明轩便含笑接口“沈小姐此言,正合吾意。读万卷书,亦需行万里路,赏名园奇卉亦是雅事。久闻威将军府上花色乃建康一绝,今日若得一见,实乃幸事。”席间顿时附和声四起。
张思瑶虽对赏花兴趣缺缺,觉得远不如刚才的虾饺实在,但见众人都这般兴致高昂,又想到这毕竟是昭元的府邸,自己作为提议办宴的人,也不好扫兴。她只当是建康这些公子小姐们就喜欢这些风花雪月、吟风弄月的情调,便也爽快应道“这有什么不行的!昭元,咱们带他们去瞧瞧。”
昭元自无异议,她率先起身,众人纷纷离席,沿着小径,说说笑笑地朝着将军府后花园的花圃走去。
微风过处,已有花香隐隐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