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厮正在清扫官驿,诉苦道:“各方大人方才离京,驿内腾了空,外邦使者却来了,忙不完的苦活。”
李驿长将粗麻布扔给他,吩咐道:“手脚麻利些,日头西落,他们便入城了。”
已至亥时一刻,户部油灯未灭,杨迁眉目紧蹙,难为道:“雁州的账目令人恼烦,全是烂账,那么大的窟窿如何填上?”
方留提出法子,说道:“明日如实递交内阁,现下景王正在京中,此事由内阁牵头。”
张和霖捋着胡髯,说道:“即将开春,雁州冬粮耗尽,景王怕是打秋风来了,莫说追账,恐要硬从户部掏银子。”
叹声四起,沈谨贤不发一语。
德政殿偏殿内。
檀香萦绕,庆熙帝后笑颜大悦,命人道:“来人呐,给安王,翎王,景王赐座。
安王陆桁献上锦盒,致祝词道:“皇后娘娘圣寿无疆,微臣特献上雪花玉枕一双,恭贺皇后娘娘福寿延绵,永驻华年。”
陆理投来艳羡的目光,请求道:“微臣见识肤浅,望皇后娘娘允臣近距观看一番。”
“景王随意。”
陆理赞叹道:“安王出手不凡,雪花玉极为稀有,安王竟寻了双枕。”
陆桁温柔道:“五弟,好久未唤我一声三哥了。”
陆理唤道:“三哥,这双玉枕玉质细腻通透,内部的雪花纹理栩栩如生,宛如飘雪,当真是世间罕见。”
陆桁恭敬道:“普天之下,莫非黄土,承蒙陛下的恩泽,竟在连州寻得一处雪花玉产,故掘出制了一双玉枕,献予皇后娘娘,福泽绵绵。”
皇后娘娘开怀大笑,赏赐了一幅名家墨图。
陆珹献了一条大凤螺珠项链。
陆理调笑道:“皇后娘娘,雁州不似其他州府物产富有多样,微臣的寿礼,望皇后娘娘笑纳。”
陆理从匣子取出寿礼,扬手一甩,一幅青鸟衔枝来的双面绣图,活灵活现。
“雁州土地贫瘠多荒漠,屯田良地占少,幸而有我大庆与大梧两国之间的互市,百姓擅手艺,微臣数月前特命人赶制一幅锦线双图,献予皇后娘娘祝寿。”
围炉碰杯盏,庆熙帝岂能放过共饮机会,今夜无君臣,兄弟话寻常。
寿辰宴会定于兰阙园,此处位于京城西北方向一百多里外,以兰花得名,乃皇家游苑之一。
陆理望着名单上的名字,问道:“若本王记得没错,王音姝乃王松鹤内阁首辅之女。”
林暄禀道:“殿下好记性,茶会之时,王音姝正在连州外祖家,未来赴会。”
陆理打趣道:“或有一朝一日,本王便要改口唤首辅大人为岳丈了。”
“这.......沈芜小姐也在其列。”
“她在,与本王何关?皇后娘娘特拟邀的名单,非本王所愿。”
林暄奉上狼毫,说道:“殿下既不愿看到沈芜小姐,可以勾抹掉她的名字,属下这就呈回宫中。”
陆理不满地望向他,说道:“林暄,上回你跟丢了人,本王还未罚你,如此,今夜三更之时,你便绕着千雀楼跑上五十圈吧。”
三更之时,寂静无声,林暄热汗淋漓,气喘吁吁,肯定道:“殿下必定是心悦蒙面医仙沈姑娘,而非沈芜小姐,那我得助殿下一臂之力。”
林暄卧榻,额头滚烫,声音嘶哑道:“殿下,属下无事,这便起身。”说完,林暄撑着床沿欲起身。
“不必,今日便让银雁卫跟着本王即可,你好生休养。”陆理瞧他虚弱,心下一动,“本王命人请大夫前来为你看诊。”
马车穿梭于市井之中,停在千雀楼门前。
风雪正紧,沈芜掀开车帘,闻言脚步停顿片刻。
“沈姑娘。”陆理往后仰伞,翩然立于脚踏旁,寒暄道:“多日不见。”
沈芜走下脚踏,油纸伞偏斜,伞下两人行,雪落在陆理的左肩上。
沈芜作揖道谢:“多谢陆公子。”
陆理递伞与小厮,说道:“沈姑娘多礼了,多日不见,近来可好?”
“劳陆公子挂念,我一切安好。”沈芜环视着楼内。
陆理解释道:“本公子与家父言语不合,争执不休,暂住千雀楼。”
沈芜腹诽道:“先皇早已驾鹤西去,景王殿下还真是演技精湛。”
沈芜掀下斗篷绒帽,陆理唤来了侍女陪同在房中替林暄看诊,他倚靠着门框,视线随她而动。
沈芜写好了药方,掌柜前来请道:“陆公子,午膳已备好。”
陆理邀请道:“沈姑娘劳心看诊,现下已至午时,不妨留下一同用膳。”
沈芜提起药箱,婉拒道:“多谢陆公子相请,只是堂内医务繁琐,分身乏术。”
不欲多言,她从身前走过,林暄撑起半个身子,眼神示意陆理追上去。
陆理前去拿伞,沈芜心中琢磨道:“他定是有意相请,他果真起了疑心,变着法子使我摘下面纱。”
陆理步履匆匆跟随上去,门阶落雪,模糊了界线,沈芜不慎踩空,身子往前倒,药箱掉落在地。
陆理瞳孔睁大,跨步上前,执着伞柄掠过她身侧,伞开一瞬,伞面抵住她的身子,往回收伞,沈芜调转方向,伞面抵住她的薄背靠向陆理。
沈芜微张的双手环抱他的身侧,额心被一抹温热抵住。
油纸伞遮住了二人的上身,陆理愣住了神,薄唇贴在她的额心。
微微颤动的眉睫,唤回了陆理的思绪。
沈芜失措地收回双手,退下一阶,慌乱地捡起药箱,快步地上马车。
她埋头进双膝,耳根通红,低声地叫唤:“我怎会与他.......有伤风化,何况他是风流闻名的景王!”
陆理不禁伸手触碰唇,小厮躬身双手接伞,陆理紧紧握住伞柄,痴笑地望着渐行渐远的马车。
浩浩荡荡的队伍出了城门,前往兰阙园。
大地银装素裹,日光照映,如琉璃珠般耀眼夺目。
车轴印,脚印,深深浅浅,一路蜿蜒。
陆理开怀地策马驰骋,先行抵达兰阙园。
狼牙锤破开了冰封的河面,凿出一个一条鱼大小的口子,陆理默然地垂钓。
林暄说道:“殿下,您当真不前去安顿各位小姐入园之事?”
昨日的一幕复浮现在脑海中,陆理不禁嘴角上扬,说道:“与本王何关?强扭的瓜不甜。”
“此乃皇后娘娘的一番苦心,且沈小姐也一同前来。”
“沈芜。”陆理露出狡黠的神色。
马车入园,随行的世家贵女的居所在兰阙园的北边院落。
陆理端坐主位,世家贵女借着品茗之机,时而窥视他,心中雀跃不已。
厅中未添碳盆,窗户大敞,杯中热茶见底。
林暄禀报道:“殿下,茶房遣人来报,薪柴潮湿,一时难以续茶。”
静坐渐觉寒冷,世家贵女们坐不住了,低语道:“将本小姐的大氅拿来。”
“既无热茶,也无碳火,怎受得住寒袭?”
陆理与林暄对视一眼,笑意浮现,他借机提出了暖身活动。
梅枝折断成一支支长短一致的截条,陆理将它们握在手中,说道:“一会儿抽到最长梅枝的小姐,便要扮演抓捕者的角色,其她人便有序地紧随在本王的身后,本王庇护你们。”
沈芜伸手去抽取枝条,却有意避开他的目光,低眉垂首。
陆理刻意地握住了枝条,任沈芜用力也无法抽出来。
沈芜忍不住硬迎上他的目光,陆理正以戏谑的眼神注视着她,勾起一抹浅笑,悄然地松了手上的力道。
沈芜受了力拿着梅枝条倒退了两步,心中骂道:“不折不扣的浪荡王孙!”
院中空旷的雪地上,伴随着此起彼伏的笑声,不断地踩出大小不一的脚印。
世家贵女们抓紧彼此的衣袂,而领头人是陆理,他张开双手拦截着沈芜的进攻。
沈芜试着从左翼突破他的防控,佯装冲向右边,陆理随着她的进攻方向而改变拦截方向。
沈芜突然刹住步伐,调转方向,紧紧跟在身后的世家贵女一阵惊呼:“景王殿下,她快要抓住我们了。”
她们娇嗔道:“跑快些。”
陆理的步伐并不受影响,灵活地随着她而改变,一次次拦下她的进攻,直至世家贵女们跑得精疲力尽,喘着粗气道:“景王殿下,臣女不行了。”
她们面红耳赤,渗出了汗珠。
陆理洒脱不羁地冲着她们得意地问道:“各位小姐,与本王一同玩乐可尽兴?”
沈芜趁着整理衣裳之际,背对着他努起嘴嫌弃地嘀咕道:“不过是些花花太岁的把戏罢了。”
她们齐声应道:“臣女尽兴,多谢景王殿下英勇庇护。”
陆理走近沈芜,挑逗的口吻问道:“方才似乎并未听到沈小姐的声音,难道并未尽兴?”
沈芜回禀道:“景王殿下多虑,臣女甚是尽兴。”
陆理笑声低沉,说道:“本王还有许多时兴的花样,会玩着呢。”
陆理拿出了叶子戏,欣悦道:“猜大小,每人皆有三局,如若哪位小姐胜出两局,则本王输矣,本王则单独邀约此人与本王一同湖中亭观雪垂钓,倘若小姐输了。”他的眼神玩味地掠过她们,笑道:“将随身的丝绢赠予本王如何?”
此言惹得世家贵女们娇羞不已。
世家小姐胜负心升腾,却接连败阵。
沈芜无意胜出,胡乱猜测,却出乎众人的意料,连胜两局,完败陆理。
碎玉在房中开怀畅想道:“小姐,景王殿下定是倾心于您,上天也为之感动,您甚至连叶子戏的玩法规则也不清楚,竟连胜两局!这便是上苍赐予的姻缘。”
次日,二人前往一处山中之湖,却无亭子。
湖边残存着褐色的枯叶,陆理说道:“垂钓须静心而为,兰阙园中来往之人甚多,故本王前来此地,沈小姐觉得此地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