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望最终还是让申祈安进来了。
袁望坐在上首处打量着眼前的年轻人。
申祈安干净利落地行了一礼,随后落座,背脊挺立,粗布衣衫下藏着不屈的筋骨。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气势与袁望倒不差几分。
袁望这才意识到,若是没有韩承凛,申祈安才是今科状元,自家儿郎也不如他。袁望这才认真看了他一眼,“你为何要来找本官?”
申祈安:“眼下京中只有大人能帮助某了。”
本是奉承的话,袁望听起来却觉得十分讽刺。袁望轻扯一下嘴角,语气微嘲,“韩家若是不出事,想来阁下也不会找到本官这边。”
申祈安听到这话却没有什么反应。
袁望只觉得眼前的青年到底是深藏不露,这样才能在官场上混。
“某能力有限,求大人伸手相助。”申祈安起身,恭敬地行了一礼。
袁望轻笑一声,不知为何,从他嘴里听到“求”这个字却让自己十分兴奋。方才心里的不快被一扫而净,袁望语气渐渐缓和,“申郎君哪里的话,此事何来‘求’本官?本官乃大宴王朝的臣子,自有守护大宴王朝的职责,此事便是本官的分内之事,又何用申郎相求?本官这就写奏折与陛下。”
“兹事体大,某不敢耽搁,特前来报与大人,多谢大人成全。”
袁望心满意足地点点头。
申祈安离开后,侍从走了上去。
“这等大事,家主怎么就这般轻信了他的话?”
袁望右手不停,“你也知此事非同小可,他又怎能不知轻重?他若真敢在这里给本官下套,第一个死的绝对不是本官,而是他。”
不过片刻,袁望便写好了奏折,又再查看了一番申祈安带来的证据,确认无误后,他吩咐道:“来人,更衣,本官要面见圣上!”
袁望将折子呈上去之后便候在一旁了,他心中甚喜,不费吹灰之力便要扳倒曹家,曹家与公主的婚事想来又要作罢,既如此,他的儿郎便还有机会。思及此,袁望忍不住笑了起来,想到自己又收了一个颇有才华的年轻人,于自家的官途大有裨益。
袁望候在殿外,远远地看见李常侍从殿内走了出来,身后还跟着不少禁军。
袁望笑意更浓,只觉得自己又立了一功,陛下心中欢喜,特派人来迎接他呢。
袁望笑着理了理袖摆,站得比方才还要板正,准备迎接自己的封赏。
李常侍板着脸,厉声道:“将其绑起来,送入刑部!”
袁望的笑顿住,“什么,李常侍,你是不是搞错了,本官是一部之首,为何要将本官送入刑部?”
李常侍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密而不报,其罪当诛!”
袁望依旧不明白,“本官何曾不报?本官知道之后便写了奏折!此事定是有人在中间挑拨!”
“大胆,非议陛下,袁尚书到底有几个脑袋!”
禁军架起袁望,袁望这才慌了,“本官真不知道自己犯了何罪,还请李常侍明示!”
李常侍却看都不看他一眼,冷声道:“将他带走,陛下有令,将其打入刑部!”
袁望心中冤屈,却不敢喧哗,只得由禁军拉他下去。
这消息还是传到了赵曦的耳中。
“陛下才下了旨,那边袁望便上了弹劾曹旭锐的折子?”赵曦问道。
刘云点点头,“千真万确,前殿才传来的消息,陛下震怒,见都未见袁尚书,只命人将他带下去。”
赵曦沉吟片刻,此事事关父皇,陛下气极才会这般。她却没有想到,袁家也知道这件事。赵曦心中存疑,只觉得此事并不简单,袁家与曹家远日无怨,近日无仇,作何要去查他?总不见得他是为了立功……赵曦很快便否认自己的想法,只觉得是有人将消息透给他的。这么一想事情又变得明朗,赵曦又猜到是何人的手笔,冷哼一声。
刘云立在下首处颇为紧张。昨日落珠二人将那几个匣子交给他,他便觉得自己的脑袋已经别再裤腰带上了,随时可掉,因此今日格外留心赵曦的神色,想着在她开心时请个恩典饶自己一命,或者是在她生气时躲得远远的,免得触其眉头,却不防,公主还是生气了。
赵曦只觉得十分生气,若他只手遮天,父皇的死岂不是与他也有关?
想到这里,赵曦的表情愈发凶狠。
“刘云!”
“小人在!”刘云连忙应和。
赵曦却有些无所适从。眼下他尚在临州,她怎么做才能治他的罪呢?若是真将此事说出来,他的命怕是真到头了。赵曦很快便冷静下来,她不能这样,在没有查出真相时,她不能将这些事情告诉他人。且这都是她的猜测,她没有证据治他的罪。
是了,她不能随便冤枉别人。
刘云立在那里,看着赵曦的脸色又黑转绿,迟疑道:“公主?”
赵曦抬头吩咐:“你先在外面候着。”
刘云:“是。”
赵曦起身走到书案前,自己研了墨,又取出纸。
直到墨汁从笔尖滑落,滴在纸上时,赵曦也没有想好这封信要怎么写。
赵曦犹豫着是否要换一张新的纸,却还是没有换,只提起笔,在纸上寥寥写了几个字,随后便放入信封中。
“来人。”
刘云知道赵曦还有吩咐便一直候在外面,听到赵曦的声音后他和落珠一同走了进来。
落珠走到赵曦身边,接过赵曦手中的信。
“将这封信送到临州。”
听到临州二字,落珠和刘云都顿了一下。
刘云:“是。”
*
景泰四年,昭阳长公主派禁军暗查宴帝遇刺一案,查出此案与曹家有关。朝中大臣几次三番被查到与杨益谋反有关,赵谦怒不可遏,下令严查,又揪出了大大小小的十几名官员。赵谦责令刑部,斥曹家三族,其余诸臣贬的贬,罚的罚,朝廷被彻底清洗一番。
与此同时,昭阳长公主与曹家长子的婚事又作罢。
与此案有关的还有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袁家,袁家密而不报,直至陛下下旨才写了奏折参曹家。知道曹家将有大难才写奏折,妄图将自己撇干净,其心可诛。
袁望被关在刑部大牢中,他不知道等待他的究竟是什么,他现在能的只有大声骂申祈安,“申祈安,你这等卑鄙小人,扫把星,韩家沾了你,家破人亡,你如今又来害我,我与你远日无怨,近日无仇,做什么你要这样陷害与我!”
刑部大牢里现下就像关了一万只鸭子,闹哄哄的。内里的人真是太多了,好在只待一夜,明日便要斩了,再也叫不得了。
袁望的声音被埋在层层哀嚎之下,他喊得嗓子都冒烟了,却丝毫不放弃,继续道:“申祈安,你这等卑鄙小人,扫把星,我与你远日无怨,近日无仇,你为何要害我!”
下一秒,上方响起一道极冷的声音,“远日无怨,近日无仇,这话听起来倒是可笑。”
听到熟悉的声音,袁望抬起头,看见来人大骂道:“竖子,你也敢来!”说着便伸出手去。
“我有何不敢来?”
“你为何要害我!你就不怕本官把你供出来?”袁望张牙舞爪道。
申祈安笑了一下,满是嘲讽,“袁尚书又为何不把某供出来呢?是不愿吗?”
申祈安的挑衅彻底点燃了袁望的怒火,“我乃朝中大臣,你又是何人,你真以为陛下不会见我吗?陛下乃是当世明君。”袁望拱手,“又岂会滥杀朝廷大臣,我出这间牢房之时,便是你进这牢房之日!”
面对袁望的威胁,申祈安神色未变,只道:“袁尚书说得不错,陛下自是不会滥杀无辜,袁尚书终会重见天日,只是在下不会再入这间牢房。”
申祈安蹲下身,朝着袁望又近了一步。
袁望下意识挥出去一拳却被申祈安抓住了,“因为小人在这里呆的时间,比大人可要长多了。”
*
翌日。
“公主,我们可真要去?”
赵曦接过落珠手中的帷帽,“自然要去。”
“公主乃是金枝玉叶,怎能去那种地方?”
“本宫曾说过,有罪之人,一定要让他们血债血偿,如今一切尘埃落定,我又如何能不去?”她一定要亲眼看见敌人死在她的手中,方能解开她的心头之恨。
若不是曹家相助,杨益又怎能顺利刺杀阿父?
“公主……”落珠还想再拦。
赵曦却抬起手,示意她莫要再说了。赵曦抬起脚,向外走去。她终于等到这一天了,她做梦都在憧憬着这一天。
一切仿佛都尘埃落定了。
赵曦转头,看向书案的方向,上面还摆着昨日才寄来的信件。
赵曦走到门口,停下,“落珠姐姐。”
落珠听赵曦的声音有些难为情,还以为她回心转意却拉不下脸,兴奋道:“公主不去了吗?太好了,不去便不去了,那地方公主本就不该去。”
“非也。”
赵曦眼神闪烁,颇有些难为情的模样,“落珠姐姐,那些书信真都丢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