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像(十三)

    晨光初醒,窗外的石榴树上挂着晶莹的水珠。

    “啾啾”。

    鸟雀衔枝而来,惊扰了卧在树上的雨,溜圆的雨纷纷跳开,砸在青石板上,漾开成墨色的花。

    桌案的窗子是开着的,鸟雀叽叽喳喳,声声入耳。

    案上摆着一封拆开的信件。

    江暮合提笔写下“曰若稽古,帝尧曰放勋……”

    洋洋洒洒写了几张纸,写到“天子作民父母后”,却无从下笔了。江暮合放下笔,伸手将那封信拿了过来。纸是宫中御用澄心堂的纸,坚洁如玉,细薄光润,泛着淡淡的草木香,又飘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茉莉香味。

    江暮合拿起纸,偌大的一张纸上却只书了“天子作民父母”这几个字。

    寥寥几字,江暮合却反复临摹了上百次,她的书道又精进了。看得出来,她在书道上丝毫没有懈怠。

    “郎君吩咐的事已经办妥。”门外响起了江月的声音。

    江暮合抬眼,江月已经走了进来。

    江月的额发被打湿了两缕。

    江暮合这才知道外面还在下雨。

    “这雨下了多久?”

    江月有些受宠若惊,平日江暮合何曾关心过他?

    江月笑笑,“下了有半个时辰了,郎君莫要担忧,厨房已经熬好了姜汤。”

    “嗯。”江暮合应和了一声。

    江月见江暮合这般关心自己,知道他已经不生气了。那日他没有拦住江沉,江沉还是将消息透给了公主。那日书房的灯燃了一夜,而后又是两封信,一封送给聂尧的,一封则是给公主的。

    两封信是一样的厚度。

    公主已经数月未拆郎君的信了,郎君虽然日日与聂指挥使通信,但却从未写过这般厚的信。

    江月有一个很大胆的猜想。

    信才送出去的第二日,宫里又来信了。

    临州这多日阴雨,收到信的那天,却是晴了。江月还看到了一弯绮丽的彩虹。

    这还是江暮合到临州后收到长公主寄来的第一封信呐!江月连忙送了过去。

    江月自然不知道信上写了什么,只觉得自家郎君当真是宠辱不惊,收到公主的信还能那般淡定。若是自己心向别人,那人不理自己,猛然收到那人的信,他觉得自己可以惊喜到原地起飞。

    可江暮合却将他支开了,他没能看见自家郎君原地起飞的模样,却看到另一件事物不翼而飞。

    空中的彩虹没了,天又阴了下来。

    朝堂之事已尘埃落定,曹家已经落马,连带袁家也落下个“密而不报”的罪过。赵谦令三司会审,却并未查出袁家有什么罪过。袁望自述他是受申祈安蛊惑,赵谦又派人查了一番申祈安,只查到他去过袁家,并没有查到实证,申祈安被无罪释放,袁望却以危害治安获罪,罚俸一年。

    他方才去办的事,便是寄信与申祈安。

    “郎君,袁家断不会放过申郎君,若他顺着蛛丝马迹查到郎君,怎生是好?”

    “查到了便查到了。”

    “小人怕他心怀不轨……”

    “不足为惧。”

    江月却还是忧心。

    “这世上,只有在意才会让人生出恐惧的念头。”他的那点伎俩还唬不住他,他在意的……江暮合下意识看向那封信,那封信上只有寥寥几个字。

    江暮合知道自己还是晚了一步。怕只怕一子错,满盘皆落索。

    他不能走到这一步。

    他要前路灿烂,更要独占晨光。

    *

    赵曦自刑场归来后,睡得并不安稳。梦中满是哀嚎,铺天盖地的哀嚎声如蝗虫过境,吵得人心惶惶。空气中满是血的锈腥味儿,让人作呕。

    手起刀落便是一条命。

    赵曦承认,她看到刀架在哀嚎之人的脖子上时,她觉得残忍,他们亦是受牵连的可怜之人。

    可是又有多少个无辜的将士倒下了,他们不可怜吗?他们的家人不可怜吗?

    赵曦只恨这世道。

    还是孩童之时,她不懂阿父为什么要打仗,她曾问过阿父,阿父却只是对她说“以战止战”。那时她懵懵懂懂,阿父解释说是用牺牲少部分人性命来换取大部分人的平安。

    那时她只想要世间再无战争。

    可当她真坐到这位子时,才知道什么叫做身不由己。

    父皇也是这样的吧?

    可他从未对她说过。

    现在她明白了力所不能及。

    她寄出信之后,又收到了江暮合的信。时隔几月,她还是拆了开来。洋洋洒洒三大页,将他这几个月的所作所为全都写在了纸上,事无巨细。

    字迹却有些凌乱,透着执笔之人的心急。

    赵曦最终还是选择相信他。

    “公主,李尚宫来了。”

    落珠的声音打断赵曦的思绪。

    “卿长公主殿下安,太后娘娘有请。”

    赵曦神色神色一紧,李尚宫却再未说旁的话。

    赵曦干脆利落地起了身。

    “儿臣请母后安。”

    “曦儿莫要多礼,过来坐。”

    赵曦坐到了柳后身边。

    “曦儿近两日倒是忙。”

    赵曦这两日只请了安便走了。

    “是曦儿之过,没有好好陪母后。”赵曦脸上带着歉意。

    柳后摇摇头,目光温柔,“母后只是担忧你的身子,你看你,又瘦了。”柳后伸手握住赵曦。

    柳后的掌心带着柔和的温度,赵曦笑了,“曦儿有在好好用膳的。”

    柳后轻叹一声起,“母后知道,你这是累的。”接连两个驸马都出了事,她都愁得慌,何况曦儿?

    “曦儿这两日好好休养,旁的事咱们便不要想了。”

    赵曦心中一紧,“母后,朝中的事……”

    “曦儿乃是金枝玉叶,受那苦累做什么,同母后一道在后宫才是真的。”

    赵曦却没讲话。

    柳后知道赵曦心系朝堂,叹道:“母后只是舍不得你这般劳累。”

    赵曦摇摇头,“母后,曦儿不累的。”

    “既如此,便随了你。”

    赵曦乖巧地扑到了柳后的怀中。

    “至于旁的事,便不再想了。”

    赵曦这才意识到柳后说的是什么,眼里闪过一丝惊喜。

    柳后见赵曦笑得这般开心也跟着笑了,心里却有些担忧。曦儿的两个驸马都出了事,这可不是一个好兆头。

    柳后的猜想成真,京中有谣言,公主不详,怕是要嫁不出去了。又有百姓言,这一切都是奸臣之罪,公主替天行道揭发了他们,实为善举,公主必有天佑。

    有人因这事吵了起来,谁也不肯相让,只认为自己是对的,一时不妨,竟然打了起来。

    此事十分恶略,传遍了大街小巷,自然传到了百官耳中,百官立在殿内,想提又不敢提。

    今日却没有什么大事。

    王执站了出来:“禀陛下,江侍郎一案,还请陛下早做定夺。”

    百官这才来了精神,还有一尊大佛在临州卧着呢。

    有官员手里虽然握着笏板,两手的拇指却扣在了一处,心中念着:“细细想来,江侍郎与何人定亲,那家人也没落得好下场,想来是个克妻的,倒与公主相配呢。”

    赵曦看向王执的眼睛里装着怒火。

    喜忧参半,忧的是,曹旭锐一案竟然与王执无关,喜的是,幸好无关。他若也帮助曹旭锐谋害父皇的话,她却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王令仪。

    袁望也站了出来,“舍人所言无错,江侍郎欺君之罪,若不加以严惩,天家威严何在?”

    距离江暮合丁忧期满不过一月。

    赵曦的拇指捏住了食指。

    “依微臣看,江侍郎或可从轻处置。”吕正站了出来,“于公,江侍郎心系天下,乃是不世之臣,至于欺君之罪……”

    王执却出了声,“吕中丞也知是欺君!这等大罪怎能能轻易原谅!”

    “舍人喜欢打断他人的毛病总该改改才是,本官与你同朝为官,自当和气相处,舍人这般样子,倒好像本官欠了你什么!”

    有的官员止不住腹诽:你也知和气相处。

    王执被呛了一句,心中不自在,但自认为吵不过吕正,只能闭上嘴。

    “欺君之罪不可辩驳,自当严惩。然,若论就事论事,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江侍郎救人不为私心,民间百姓多有赞扬江侍郎者。”

    赵谦看了一眼赵曦,赵曦抿着嘴,没有说话。

    百姓看到江暮合那封请命书后,感动得涕泗横流。说书人也将江暮合的事迹做成素材,每日讲解,“冷面侍郎解救罪臣之女”一事传遍了汴梁的大街小巷。

    赵谦低声:“阿姐,你知道这事吗?”

    “回陛下,那请命书的内容是本宫放出去的,但是后面的事阿姐确实不知清。”

    赵谦点点头,赵曦见他没有生气便放下心来。

    赵谦:“圣人常无心,以百姓之心为心。”

    王执:“百姓大字不识,又懂得什么!”

    此话却是有些不敬了。

    吕正:“舍人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袁望:“舍人不过也是实话实说罢了。”

    眼看他们又要吵起来,李常侍轻咳一声,众人终于又静了下来。

    赵曦:“若是没有百姓的供养,舍人以为自己还能站在这里吗?我等还能站在这里吗!”

    “臣等惶恐。”

    赵曦:“大宴律法还是继承了前朝的旧法,新朝已换,这律法也适时换换了。”

    百官却没有说话。

    下朝之后,袁望来到赵谦的殿外。

    李常侍请示后,将他带到赵谦面前。

    袁望行了一礼,“微臣请陛下安。”

    “卿有何事?”

    袁望抬头,“微臣肯请陛下赐婚。”

    赵谦露出疑惑的表情,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微臣恳请陛下天恩,求长公主殿下凤仪下嫁,与犬子缔结缔结良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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