羞赧

    这点猜测在侯公公心中越放越大,不自觉地将拂尘拿在手中,来回梳理纷乱的长丝。

    要真是触怒了陛下,他们这些随侍的人也得跟着遭殃。

    眼见那柄整齐柔顺的拂尘被折腾得够呛,云心轻咳一声,好笑道:“公公这是怎么了?”

    “啊,老奴琢磨着,殿下也该出来了。”侯公公停下手里的动作,表情有些生硬。

    “许久未和父皇见面,殿下定然有许多话要说。”云心漫不经心地回应着。

    她倒并不担心萧煜会行差踏错,只是在冷风里站着,地面的寒气顺着脚底往上爬,又回忆起从前在重华宫扫雪的日子了。

    也不知还要多久才能说完。

    天色渐晚,城墙屋瓦像被笼罩上一层灰黑色的雾,宫人将养心殿外的石灯点燃,云心正准备悄悄挪动一下被冻麻的脚,身体却突然腾空,落入温暖的怀抱中。

    “害姐姐冻这么久,是我不对。”温热的吐息落在耳边,萧煜的表情在灰暗中并不明晰,只能听到他语气中带着欣喜。

    一旁的侯公公上前劝阻:“四殿下!这不合规矩!”

    怀抱紧了紧,男子春日明霞般的容色多了几分不悦,薄唇紧抿,直奔宫门而去。

    侯公公拦他不住,只好悻悻地继续和拂尘较劲,假装自己没看到萧煜的动作。

    云心不知道自己的眼睛该落在哪里,周身温度逐渐渗透到皮肉中,每走一步都是沉稳的节奏,逐渐和那人的心跳频率接近。不由得往耳边温热的胸膛靠近,闭上眼睛假寐。

    “姐姐没有问题要问我吗?”他语气中含着笑意,似乎有些隐秘的期待。

    像个邀功的小孩子。

    云心双臂环绕着男子的脖颈,凑近了粉玉似的耳垂:“有是有…王爷能不能先放我下来?”

    从养心殿出来没走几步,宫女太监的眼神都扎得她难受,几乎能想见等他们出了宫,什么样的流言蜚语恐怕都传的出来。

    做流言漩涡的中心,可不是什么好滋味。

    那人十分听话地将她放在地上,发木的双脚终于着地,趁着男子弯腰的间隙,云心大着胆子凑上去,亲了亲对方白皙的脸颊。

    “好情郎。”这句话声音不大,外加上欣喜的情绪遮掩,让萧煜几乎觉得自己幻听了。

    脸上还有她留下的细软触感,烧得人顿时双颊发热,没了此前游刃有余的神态。

    “情郎”什么的…

    突如其来地,陌生的感觉过电般窜过萧煜全身上下,随之而来的是羞赧,不敢看云心一眼,又不知道该把视线放到哪里,只好慌不择路地埋头走了两步。

    云心歪头:情郎这个词不是他自封的吗?

    周遭投过来的视线都集中在萧煜身上,幸而这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完全忽视了其它人的关注,径自将车凳放好,还搀着自家王妃上了车。

    “咱们先去外祖父府上报个平安,小妹那边有琼华过去…”萧煜在前面驾车,如数家珍地罗列着两人该去拜访的亲戚,语气忽然滞涩。

    银珠呢?

    自从他们重逢后,谁都没有提起这个人,回府时也并未见到她。

    正当他出神时,面前突然闪过一个人影。

    马受惊了!

    伴随着嘶鸣声,原本行驶平稳的马车骤然停下,又忽地奔跑起来,横冲直撞时周围的摊贩四下逃窜。

    事出突然,原本坐在车内的云心向后倒去,头顶直撞到车厢壁,顿时天旋地转。萧煜一把抓住缰绳,飞身上马后两手前后抱住马匹脖颈,用力后仰,这才解决了这场骚乱。

    马车停下,他赶忙查看云心是否受伤,幸而她今日头上没有太多珠钗,车壁这一下磕的虽然重,却不至于伤及性命。

    即使是这样,后脑处依然见了血。他手指摸上去,云心便疼得瑟缩一下,只说“无事”。

    街市上纷乱不堪,众人敢怒不敢言,只因这闯祸的人是个身着华服的孩子,如今京城里有名的混世魔王。

    “睿儿,你又乱跑。”男声响起,传到萧煜耳中,却莫名地熟悉。

    再看那说话的人,正是魏国公世子杨畚。

    他从锦袍的袖子里拿出一张银票,丢废纸似的丢到巡街的衙役手中,撂下一句:“把这些都收拾好,别让他们闹事。”

    说罢,拉上孩子就要离开,却不想被萧煜拦住了去路。

    杨畚一脸不耐,翻了个白眼吼道:“让开,爷的路你也敢拦!”

    周遭的百姓见他发怒,忙收拾了自家的东西四散而去,没人敢留下来看热闹。

    待他看清楚面前的人,一改方才蛮横凶恶的模样,脸色煞白。

    指着萧煜,颤抖道:“你不是已经…已经,”死了吗?

    杨畚虽然纨绔,却善于变通,不仅没有道出萧煜的身份,反而想将伸岀去的手搭在萧煜肩膀上,又被默不作声地躲开。

    他也不恼,对着自家孩子介绍道:“睿儿,这是你舅父,快打招呼。”

    孩子对这个陌生人并无半点好感,怯怯地瞟了一眼,便摇着杨畚的胳膊,哀求道:“爹爹,咱们回家吧。”

    睿儿和李存惜长得并不相像,养得小皮猴子似的,连皮肤都晒得泛小麦色,眼珠转得十分灵动,一看就鬼点子多。

    “王妃受了伤,世孙需要向她道歉。”萧煜看向才到膝盖的小孩子,不自觉地皱眉。

    云心察觉到身边人的变化,牵住了男子的手,暗自轻抚。

    萧煜的眉间松快了些,可面上依旧冷然。杨睿自小就不受管教,虽然听懂了舅父所说的话,可反骨被挑动起来,“哼”出一声,连眼神都不愿给云心。

    “孩子小,做事没个轻重,我替他赔不是。”杨畚唤家丁重新叫来辆马车,又着人将受惊的马匹安抚妥当,送回王府。

    做到这步,萧煜直盯得世孙往杨畚怀里钻,将黑色的绸缎抓得变了形,吓得声也不出,最后还是云心出言劝说,这才作罢。

    .

    珠玑巷,李家。

    “老爷,老爷!”李老夫人快步进门,也顾不上门槛勾上衣裙,差点摔出趔趄。

    这一年间,自从得知萧煜的死讯,李家人便闭门不出,唯有秀帝传召和日常采买与外界接触,整座宅院都死气沉沉的。

    李永书躺在床上,用棉被将自己裹成一个“蚕茧”,理都不理自家夫人,仍旧闭着眼睛装睡。

    “咱们煜儿回家啦!”李老夫人惊喜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一巴掌拍在人肩膀上,清脆的响声让李永书打了个激灵。

    “你…说什么?”他不敢相信地追问着,眼眶一热,拽着李老夫人的手腕。

    虽然不是武将,也不做什么体力活。可李永书年岁已大,手上的皱纹堆叠在一起,又随着用力皮肉发紧,暴起青色的血管。

    “煜儿回家了,这会正在门口呢。”李老夫人同样泪光点点,哽咽着答道。

    听到答案,榻上的人翻身下地,胡乱披上外衣直奔大门跑去。

    萧煜和云心才过了二道门,被康老引着往正厅走着,差点迎面撞上李永书,幸亏萧煜眼疾手快扶了一把,这才没出意外。

    出来得太急,李永书连鞋子都跑丢了一只,不仅袜底沾的全是土,步履蹒跚,眼泪顿时就流了下来,藏进脸上的皱纹里。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几名仆从见状都忙活起来,被李老夫人指挥的井井有条,她一手拿着丢的那只鞋,含笑递给萧煜,看着他俯身给外祖父穿上。

    老太傅高兴,府里顿时就焕然一新,连仆人脸上都喜气洋洋的。

    冬日存的干果和蜜饯儿都上了桌,李永书笑的两眼都快眯成一条缝,饶是这样还看不够,显然将萧煜当成了小孩子对待。

    云心则被李存惜拉到后院,话起了家常。

    “我就知道,你会把煜儿带回来的。”李存惜剥着核桃,从里面掏出果仁放到旁边的瓷碗里。

    世孙近来爱吃糖核桃,她还能借着送吃食的机会去国公府探望,云心顺势加入了她的活计。

    “他回来了,我对李大人和老夫人的愧疚便轻几分。”

    前厅传来爽朗的笑声,光听这声音,就知道李永书是真的高兴。

    李存惜笑着摇头:“爹娘不会逼着你们和离,这一年早都想通了。”

    她不相信云心没看出来这点,只是不知为何不肯承认。

    “我知道,只是…”

    “只是什么?”

    李存惜剥完核桃,白玉似的手指被硌得发红,随手拿起帕子将碎屑擦干净,看向云心。

    “我还要继续查父亲的案子,害怕拖累他吧。”云心喃喃着,想到藏身在丹阳的采人,觉得自己说的话没了底气。

    原本在襄国境内,都没能抓采人落网,如今人在异国,调查就更加费力,实际上她没有信心。

    “夫妻之间,不必言拖累。”李存惜拿着帕子替云心擦手,低垂着眼眸,显得格外柔软,“煜儿自己的主意呢?他去滁州舍生忘死,只因为你想查案,如今平安回来,又怎会退却。”

    云心喉咙像被堵了块石头,一句话都说不出。

    “母亲怎么来了?”

    李存惜起身,扶着来人坐在椅子上。李老夫人一手拄着拐杖,看向云心:“好孩子,外祖母有话对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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