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1

    11.1

    当洛伦茨问欧丽德西：“你是怎样做到的？”

    欧丽德西没有立刻回答。

    神像里的这个机关，对于她而言，并不仅仅是这一次公爵夫人陷害她的工具——

    在碧萃斯夫人指控她是“女巫”时，她所使用的借口，正是神像里的这个机关。

    “女巫”的罪孽如此深重，令神明也流下血泪。

    即使伯爵夫人欧丽德西在欧普伦锡一向具有良好的声名，还是一下子被“神的惩罚”这样严重的指控打倒了。

    她被愤怒的信徒们绑上了火刑架，作为“女巫”，被活活地烧死在审判广场上。

    所以，在城堡里，当女侍惊慌失措地说：“神殿出事了，神降下了神罚！”

    欧丽德西一下子就明白过来：

    公爵夫人即将动用神像里的“血泪”机关。

    这一次，碧萃斯夫人这么早就将这个机关用在了她的身上，大概，是因为她喂给她吃的那一嘴烂泥将她气疯了吧。

    欧丽德西这样想，忽然“咯咯”地笑了起来。

    “哎呀，很简单啊。”她说，“‘血泪’的核心材料很简单，只不过是牛血，与从小萨斐尔海藻中提炼出的一种海藻胶。”

    洛伦茨一怔：“海藻胶……”

    洛伦茨在学院的成绩也一向不错，他已经渐渐地领悟了：“海藻胶，是炼金术中经常使用的溶剂。”

    “是啊，”欧丽德西笑笑，“牛血在导管里容易凝固，流动性不太好，所以，他们在牛血中加入了海藻胶，这样，就随时能制造出‘血液缓慢流动’效果。”

    碧萃斯夫人想要在欧丽德西祷告时制造出“血泪”的假象，这件事，洛伦茨已经猜到了。

    “只不过，”欧丽德西笑道，“我在祭烟燃起的时候，在里面加入了这个。”

    她说着，从袖子中抽出半块熏香，抛给洛伦茨。

    洛伦茨一怔，下意识地接住了那半块熏香，低头看了一看：

    那是艾草香薰的一种。

    欧丽德西淡淡地说道：“这一种艾草，人们将它叫做‘凝香’。它在燃烧时释放的烟气，会短暂地凝结海藻胶的流动。”

    机关被碧萃斯夫人发动了，然而，欧丽德西在祭烟里不动声色添上了一味熏香的艾草。

    名为“凝香”的轻烟缓缓升起，漫过神像的眉目，它与海藻胶反应，凝固了海藻胶，短暂地阻止了牛血流出机关的管道。

    她在神像前跪下时，香草静默地燃烧，因此神像一动不动。

    而当她站起来，离开神像前，祭烟与熏香的烟雾逐渐淡去，“凝香”的效果渐渐消散，

    海藻胶恢复流动，机关里的“血泪”便继续地涌了出来。

    欧丽德西微微牵了牵嘴角。

    “我是炼金术大师亲自称赞过的学徒，”她说，“他们在我面前使用这些把戏，实在是不值一提。”

    至于卢西恩，就更简单。

    她只需要在祭烟消散的时候，发动手腕上的那一只“罗莎琳”型号的小型机括弓弩，一枚细细的弩针就会被发出。

    它准确地击中了卢西恩的膝盖，让卢西恩跪在了神像前的石砖上。

    故事讲完了，欧丽德西坐回自己的梳妆台边，一边卸下自己耳垂上的耳坠，一边从玻璃镜里向洛伦茨笑道：“那一枚弩针或许还在卢西恩的膝盖里。你不去拯救你的兄弟吗？”

    洛伦茨则低低地叹了一口气：“你明知道我赞同你的做法。母亲与父亲现在大概正在想办法拯救卢西恩，但是我并不想参与这件事。如果他们对我有所请求，我会拒绝他们的请求。至于针对卢西恩的惩罚，我想，大祭司、行法官和骑士长一定能够做出公正的裁决。我不会参与这件事。”

    欧丽德西笑眯眯地点点头：“对，这才是我的好男孩。你知道，你要是但凡说出一句同情卢西恩的话，我就立刻将你赶出这个起居室。”

    洛伦茨失笑，然而欧丽德西这样说着，脸上的笑容忽然淡去。

    她突然提起一个陌生的名字：“你记得西奥多拉吗？”

    洛伦茨一怔，回忆了一下，从记忆中找到了这个名字：“西奥多拉……她曾经和我们一起在学院里学习过。”

    “不止如此，”欧丽德西扯扯嘴角，“她在炼金术的课程上和卢西恩一组，卢西恩差点炸掉了铜炉，而她的手指则被铜炉里溅出的药剂灼伤了。”

    欧丽德西这样说，洛伦茨微微一怔：“是她……”

    “是她。”欧丽德西淡淡地说，“她的手指灼伤了，食指从此不能自由地伸展、弯曲。她再也不能弹竖琴了。她最喜欢竖琴。”

    洛伦茨缄口不语，欧丽德西慢慢地说：“不知道为什么，我忘不了她。我们连朋友都不是，可是这么多年，我一直记得她的名字。”

    她也一直记得，在图书馆里，学院的大师苦笑着，含混不清地对愤怒的学徒们说道：

    “学院的收入，很大一部分来源于艾布拉德家族的捐赠……如果只是依靠行政官的支持，我们无法承担学院的开销。”

    不是所有学徒都能够负担得起学习的费用，为了向更多的平民学徒传授知识与技艺，学院运转的费用一向是一个难题。

    因此，学院不得不收下艾布拉德家族的捐赠，条件即是：看顾卢西恩·艾布拉德。

    欧丽德西明白这一切，然而她只是一个小小的学徒，什么都做不了。

    年轻的欧丽德西只是在图书馆里沉默着完成自己的论文，什么也没做；她什么也做不了。

    然而，现在的欧丽德西坐在梳妆台前，向着玻璃镜里自己的倒影微微一笑。

    “这是淑女的复仇。”她说，“即使忍耐十年，也一定会做到。”

    洛伦茨望着镜子里的欧丽德西，正想要说什么，一位男侍忽然敲响了南翼起居室的长门。

    洛伦茨一顿，说道：“请进来。”

    男侍小心翼翼地推开长门，叫了一声：“伯爵阁下，有尊贵的客人前来拜访欧普伦锡堡，公爵大人命令所有人前去会客厅会见。”

    洛伦茨有些疑惑：“尊贵的客人？在这个时候拜访欧普伦锡堡？”

    欧普伦锡的神殿里刚刚发生了一场“神罚”，城里的信徒们还没有散去，“罪人”卢西恩的惩罚还没有被实行，城里依然有些混乱。

    这个时候，怎么会有客人前来拜访？

    男侍说道：“是……王城的康斯坦斯王子前来拜访。”

    11.2

    当男侍说出“康斯坦斯王子”这个名字，欧丽德西“霍”的一下站了起来！

    她的动作太快太急，梳妆台上的首饰盒被她的动作打翻，宝石耳坠“喀”的一声落在了地上。

    洛伦茨吓了一跳：“蒂西？”

    欧丽德西没有看她，而是盯着前来传信的男侍：“你说，是谁前来拜访了？”

    男侍也吓了一跳，面对着欧丽德西的眼神，说话忽然有些磕磕绊绊。

    “是、是，王城来的……康斯坦斯……王子……”

    她冷冷地盯着他：“他来做什么？”

    在欧丽德西那样的目光下，男侍不知道为什么，不自觉地就将实话说了出来：“王子殿下探望了卢西恩阁下，似乎……是想要为卢西恩阁下求情，在‘神罚’的罪行被判处之前，减轻卢西恩阁下的——”

    男侍还没有说完，突然回过神来。

    他惊出了一身冷汗：“伯爵夫人……”

    欧丽德西却蓦地笑了。

    她笑得那么温柔，那么甜蜜，仿佛刚刚那个恶鬼一样的人并不存在。

    “原来是康斯坦斯王子尊驾莅临啊。”她温柔地说，“太好了，真是荣幸，简直令欧普伦锡堡蓬荜生辉。”

    欧丽德西这样说，洛伦茨欲言又止，抿了抿嘴唇，压下了自己对欧丽德西的担忧：

    自从这一次巡视回来，欧丽德西的态度就变了。

    先是提出与他解除婚约，再是将“神罚”指向卢西恩，最后，又对着康斯坦斯王子流露出这样可怖的神情。

    康斯坦斯王子和艾布拉德家族几乎没有来往，洛伦茨并不明白欧丽德西与王子之间的渊源；他们本该毫不认识。

    就算康斯坦斯王子真的是前来解救卢西恩的，欧丽德西也不至于对他拥有那么深的仇恨。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洛伦茨隐隐地觉得，事情一定没有那样简单。

    曾经，他对欧丽德西说过：“你有着一种清醒的信念与坚定的斗志。我总觉得，你随时准备好壮烈地如同飞蛾扑火一样，为了你心中的信念与斗志奉献一切。”

    现在，洛伦茨隐隐地觉得，欧丽德西已经彻底剥去了那一层“淑女”的伪装，燃烧起她内心真正的火焰，开始追寻她真正的信念。

    寒冰之下的烈焰开始燃烧，尽管洛伦茨不知道原因。

    他只是看着欧丽德西冷静地捡起了地上的耳坠，重新地戴在了自己的耳垂上。

    感受到洛伦茨的视线，欧丽德西嫣然一笑：“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洛伦茨有很多话想要说，最终，只是说道：“你真美。”

    欧丽德西一怔，随即笑得前仰后合。

    “真是我的好男孩。”她说，“不是有人来为卢西恩·艾布拉德求情了吗？走吧，让我们这就去见一见那一位……康斯坦斯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