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2
12.1
欧普伦锡堡的会客厅位于城堡的西翼，是一座精致的拱顶大厅。灰色的石砖上镶嵌着艾布拉德家族的“繁星罗盘”徽章，玻璃窗上垂下银灰色的窗幔，偶尔随着男侍与女侍的行动微微摆动。
欧丽德西与洛伦茨走进会客厅的时候，艾布拉德公爵与公爵夫人碧萃斯已经在会客厅里等待着康斯坦斯王子了。
卢塞·艾布拉德公爵还穿着神殿上的那一身墨绿色的礼服，站在会客厅的主位；他没有佩剑，只握着一只艾布拉德家族的权杖，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手指浮躁地拨弄着自己手上的“繁星罗盘”戒指。
他大概还在为自己最小的孩子感到忧心，欧丽德西想。
毕竟，卢西恩·艾布拉德，那位傲慢而不可一世的贵族青年，现在还在神殿的地牢里被关押着呢。
而站在公爵身旁的公爵夫人碧萃斯·卡拉加朗，则保持了一贯的优雅的身姿。她的下颌微微扬起，流露出高贵与不可冒犯的神情。
相比于心不在焉的卢塞公爵，碧萃斯夫人看上去神情镇定自若，仿佛已经忘记了卢西恩·艾布拉德这个人的存在。她甚至换上了一条同样墨绿色的礼服裙，与公爵的服饰作出了更好的搭配。
几位来自王城的骑士们已经在会客厅外为康斯坦斯王子的到来作出准备，见到欧丽德西与洛伦茨，则向他们行礼道：
“日安，小欧普伦锡伯爵，伯爵夫人。”
欧丽德西向他们笑笑：“日安。”
洛伦茨走到艾布拉德公爵身边，欧丽德西则走到公爵夫人身边。
会客厅里充满着一种微妙的沉默——由“神罚罪人”卢西恩带来的沉默；而欧丽德西出声打破了这种沉默。
“嗨，”她说，“好久不见，碧萃斯。”
欧丽德西的声音如此轻快，在场的人不由地望向她。
碧萃斯夫人没有理会她。欧丽德西也不在意。
她笑眯眯地说道：“康斯坦斯的王子来到欧普伦锡，是因为你向他求助了，对吧，碧萃斯？”
公爵夫人微微一顿，欧丽德西耸耸肩：“你出身的卡拉加朗家族，与康斯坦斯王子早已经结成了同盟，不是吗？卢西恩受到了‘神罚’，有谁比康斯坦斯王子更适合拯救他呢？我不得不说，你的反应真的很快，碧萃斯·卡拉加朗。”
欧丽德西说完，公爵夫人来不及回应，会客厅门外的骑士们已经高声说道：“康斯坦斯王子前来拜访欧普伦锡——”
12.2
当康斯坦斯王子踏入会客厅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几乎在瞬间被吸引了过去：
没有别的原因，康斯坦斯王子，他实在是一个非常有魅力的人。
年轻的王子长着一双漂亮的湖蓝色眼睛，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弯的，嘴角天生带着一点懒散的上扬的弧度，十分讨人喜欢。
康斯坦斯王子非常英俊，而他的英俊与洛伦茨那种“骑士式”的诚挚与正直不同，而是一种浪漫、风趣而风流多情的英俊：你知道他是一个轻佻的浪子，可是你无法讨厌他。
风流的王子并没有穿着王子的礼袍，而是披了一件天蓝色的绒面斗篷，长发没有梳起，柔软地垂在肩头：
那是一头漂亮的金色长发，但并不是完全的金色，而是夹杂了许多缕清晰的冰蓝色在其中。
那不是染出来的颜色，而是一种血统的象征：
金发，来自年轻时的露辛达王；
冰蓝色，则是女王的伴侣——那位漂亮的洛可兰亲王——留给他的印记。
整个空灵大陆上，只有王室的三个孩子，才拥有着这种金色与冰蓝色混杂在一起的奇异发色。
而王室的三个孩子里，康斯坦斯王子显然是最讨人喜欢的那一个；在场的贵族见到他时，都要行礼，然而康斯坦斯王子笑着抬了抬手，示意大家不用行礼。
“这里没有别人看着，”他眨眨眼睛，“以我们之间的友好关系，就不需要那些繁杂的礼节了。是不是？”
王子这样说，微微笑起来，那笑容仿佛山间的溪水，如此可爱，令人不由自主地放松了戒备。
艾布拉德公爵笑道：“殿下日安。能够招待康斯坦斯王子殿下，是欧普伦锡的荣幸。”
康斯坦斯王子也笑道：“公爵大人的风采比之前还要令人倾慕。”
王子说着，转向公爵夫人：“公爵夫人也是光彩照人。”
欧丽德西望着眼前这假惺惺的、言笑晏晏的一幕，心中好笑：
康斯坦斯王子和艾布拉德家族并没有特别的交情，至少目前为止还没有；然而卢西恩·艾布拉德受到的“神罚”，给予了双方交换利益的机会，因此，大家彼此热络得仿佛多年没有见到的老友。
这种贵族的虚伪，真是令人作呕。她想。
公爵夫人笑道：“殿下，时间不早了，让我们一边享受欧普伦锡的晚宴，一边谈论近况吧。”
晚宴被设在欧普伦锡堡的北翼会客厅；宴会的长桌由深红色的木材仔细地打磨而成，放置在会客厅的中央。
长桌上，烛光映照出漂亮精致的银器与瓷器，水晶的吊灯从天花板上垂下，艾布拉德公爵走到长桌的主人位坐下。
“殿下，请坐。”他向康斯坦斯王子优雅地伸手。
康斯坦斯王子被安排在客席的第一位，正好与碧萃斯夫人相对。洛伦茨在康斯坦斯王子的下位落座，而欧丽德西则坐在了公爵夫人的身边。
长桌上的五个人都挂着漂亮的笑容，然而，桌面上的气氛却有一丝微妙。
康斯坦斯王子的目光划过欧丽德西，意味深长地笑了：“这位一定就是小欧普伦锡的伯爵夫人了。”
欧丽德西淡淡地说：“是，我是欧丽德西·阿奎塔斯。十分荣幸见到你……殿下。”
“殿下”这个词被欧丽德西清晰地说出来，她的目光变得幽深，直直地注视着康斯坦斯王子湖蓝色的眼睛。康斯坦斯王子的眼睛微微地眯了起来。
说话之间，晚宴的前菜已经被男侍端着银盘奉上：
贻贝上淋着茄汁，松露蛋黄酱被放置在一旁，新鲜出炉的面包散发出可爱的香气。
“啊，欧普伦锡的茄汁贻贝。”康斯坦斯王子移开视线，露出愉悦的微笑，“欧普伦锡的海鲜在卡德琳堡声名远扬。真是太幸运了。”
前菜已经全部被奉上，男侍为主人与客人斟上红酒，众人举起手中的酒杯：“女神在上，我们感恩神的恩赐。”
宴席的气氛十分融洽，王子赞赏着晚宴的菜色，神情悠闲，看起来仿佛一个只是来“度假”的贵族。
直到宴席的主菜——慢炖的羊肉与炭火烤制的牛排——被热气腾腾地奉上，康斯坦斯王子才话锋一转，轻描淡写地问道：“怎么没有看到卢西恩？”
欧丽德西手中的银刀微微地一顿。
——终于来了。
公爵夫人微微地叹了一口气：“卢西恩那孩子……不知道做了什么，引发了缇弥斯神的神罚，如今正被关押在神殿的地牢里呢。”
康斯坦斯王子假惺惺地流露出吃惊的表情：“哦，神罚？”
碧萃斯夫人遗憾地摇摇头：“是的，神罚。”
她说着，状似十分悲伤：“不知道为什么……在卢西恩祭拜缇弥斯神的时候，神殿里的神像流泪了。”
公爵夫人有意识或无意识地隐去了“血泪”的细节，而康斯坦斯王子看上去似乎也没有听出公爵夫人的隐瞒。
漂亮多情的王子停下手中的刀叉，叹了口气：“卢西恩还是一个小孩子呢，他能懂些什么，又能做些什么？不如让艾布拉德家族捐助一些善款，平息神的怒火，也就是了。”
康斯坦斯王子这句话说出来，欧丽德西心中雪亮：
康斯坦斯王子的意思，是要赦免或减免卢西恩的刑罚。
作为交换，具有相当的财富积累的艾布拉德家族，则要向康斯坦斯王子付出金钱的代价。
这个意思，欧丽德西听懂了，公爵夫人自然也听懂了。
只是钱而已，碧萃斯夫人不动声色地松了一口气，正要含笑应下——
欧丽德西的笑容如同一把刀子，劈进了宴席那愉快的氛围。
她微笑道：“女王陛下知道神罚这件事吗？”
12.3
当欧丽德西提到“女王陛下”，在场的人的脸色，都微微地变了——
那位统一了空灵大陆的露辛达至尊王，她在帝国拥有着无可否认的威严；仅仅只是有人提到她的名字，人们就无意识地收敛了轻浮的笑容，面容变得严肃。
康斯坦斯王子轻轻地咳嗽了一声：“这种小事，不必惊扰母亲。”
欧丽德西似笑非笑：“是吗？”
——康斯坦斯王子当然不会希望露辛达王知道这件事。
康斯坦斯王子此番前来欧普伦锡，从表面上看，当然只是一次“礼貌性的访问”，是在维护王室与各大贵族之间的亲善关系而已。
然而，当艾布拉德家族的财富在“慈善”的借口之下，流入康斯坦斯王子的口袋，这件事情就悄悄地变味了。
当然，这件事可以是大事，也可以是小事：如果是小事，那便只不过是王子和贵族之间正常的交际——大家坐在一起说话，喝酒，顺便互相赠送几件珍贵的香料和布料，保持感情。
然而，如果有人想要让这件事情成为大事，那么，这就是一位王子，在有意无意地培植自己的势力：他是在结交人脉网络，积攒力量。
欧丽德西轻轻地嗤笑了一声。
康斯坦斯王子，她讽刺地想，他当然是在培植自己的势力，积攒自己的力量。
否则，一位王子不辞辛苦地前来“解救”一位和他没有私人交谊的贵族家的孩子，他真的是在做慈善吗？
显然不是。
康斯坦斯王子是国王的第二个孩子，上面还有一位兄长，他并不是王位的第一顺位继承人。
当一位并非王位继承人的王子开始结交自己的人脉，事情可以变得十分微妙。
因此，这件事，显然不能让国王陛下知道。
所以，当欧丽德西微笑着说道：“女王陛下知道神罚这件事吗？”
康斯坦斯王子当然只能说：“这种小事，不必惊扰母亲。”
然而欧丽德西仿佛没有听懂康斯坦斯王子的暗示，而是笑嘻嘻地说：“神罚这么严重的事情，怎么可以隐瞒帝国的国王呢？那可是神像流下血泪的恐怖奇景，空灵大陆上这么多年，都没有发生过。”
她说着，似笑非笑地转了转手里的红酒杯：“更何况，为了平息神的怒火，艾布拉德家族将要捐助出不菲的慈善善款。这么大的好事，怎么能不让国王陛下知晓呢？”
康斯坦斯王子还没有说话，碧萃斯夫人的脸色已经沉了下去。
然而，她还没有说话，欧丽德西忽然笑眯眯地从身上取出一个信封，在碧萃斯夫人的面前晃了晃。
“我会将这件事亲自告诉国王的。”她说。
欧丽德西这样说，康斯坦斯王子面上的微笑也渐渐地消失了。
他盯着欧丽德西，欧丽德西却仿佛没有看到对方锋利的眼神，而是优哉游哉地打开手中的信封，慢吞吞地向餐桌上的众人展示国王的邀请函。
“瞧，”她说，“一个月曜轮之后，露辛达至尊王的诞辰宴会，我受到了邀请。到时候，我会将这一场神罚和它的解决方法完全诚实地告诉陛下。毕竟，谁敢对伟大的至尊王露辛达进行任何隐瞒？”
康斯坦斯王子与公爵夫人盯着欧丽德西。
欧丽德西笑容可掬：“现在，告诉我，亲爱的王子殿下，你，打算怎样处置神罚的罪人——卢西恩·艾布拉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