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就安静的教室现在可以称得上是鸦雀无声。
刚刚还埋头在题海里的学生大半抬起了头,大气不敢出一声,胆子大一点的视线在两个当事人脸上悄悄溜过一圈,暗暗祈祷自己不要被这场残暴的战争波及。
同桌朝娃娃脸挤眉弄眼,意思是“你看!我说对了吧!”
位于台风眼的游丛溪顿住步子,第一反应是沈樾竟然知道她的名字。
但现在好像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眼见着沈樾的脸色越来越黑,班里其他人屏息凝神,等待着游丛溪的下一步动作。
“啪嗒。”
沈樾的笔掉到了桌子上——
“不回座学习在这站着干嘛呢?”
游丛溪被身后嘹亮的嗓门吓得一哆嗦,闻声转头,正对上无框眼镜后面那双带着笑意的眼睛。
“怎么着,”那人的手搭上游丛溪的肩,打趣,“脚底板黏胶水了?”
游丛溪从惊吓中回过神,老老实实转过身打招呼:“汤老师。”
汤妙松颔首,示意她回座位。
因为是开学第一天,所以开完半个上午的开学典礼后,换了班搬了东西就可以自行去吃饭了。
当时游丛溪走得急,只随意确认了一眼曲祈占的位置就飞奔去食堂祭五脏庙了,对于前后左右都坐了什么人,游丛溪是一问三不知。
班里的位置都已经坐的七七八八,游丛溪凭借着记忆朝自己的座位扫了一眼,两个空着的座位很显眼,但更显眼的是空位后面冷眉冷眼的沈樾。
游丛溪:“......”
可能这就是命吧。
她认命地走了过去。
拉开椅子坐下的时候还隐隐约约听见来自后面位置的冷笑。
游丛溪:“......”
笑起来真难听。
汤妙松蹬着小高跟几步迈到讲台,扫视一圈,微笑:“欢迎大家来到七班这个大家庭,不出意外的话,从今天开始直到你们高考完回校参加毕业典礼,都是由我来带你们。”
汤妙松转身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和联系方式,然后转回身,把粉笔扔回粉笔盒,拍拍手上的粉笔灰,自我介绍道:
“我叫汤妙松,奇妙的妙,松柏的松,有学生叫我汤老师,也有学生叫我妙姐,这些都可以。”
“但是,”汤妙松顿了一下,“有人管我叫奇妙的松树,叫我汤奇树,还有人管我叫汤奇数——这些不行。”
沈樾摸了摸鼻子。
教室里有些零零散散的笑声,紧绷的氛围轻松不少。
曲祈从后门溜进来,只听到最后一句,她坐到游丛溪旁边,看了眼讲台上摆弄白板的老师背影,侧过身压低了声音问游丛溪:“什么奇数偶数的——咱们老班叫什么?汤奇树?”
游丛溪:“......”
曲祈没看懂游丛溪的沉默,继续嘟囔:“奇怪的大树?这什么名儿。”
游丛溪:“......”
右有蠢物后有狼,这日子过得。
汤妙松让开身子,曲祈终于看清了黑板上的名字。
汤奇数曲起手指敲了敲讲桌:“来,大家都抬一下头。”
底下的几十颗脑袋齐唰唰抬了起来,看向白板上的考试安排。
“希望大家对这次开学考都提起重视,相信大家对咱们班是‘五个文科班里的重点班’这个谣言都有所耳闻——”
汤妙松停了停:“之所以说是谣言,是因为很多人都对这个说法持怀疑态度。我只想说,是不是谣言,等成绩怼到他们脸上就知道了。”
班里一阵躁动,汤妙松嘴角带笑,抬手压了压。
“行了,考试安排都记完了吧?开始收拾吧。”
刚搬了教室的缘故,游丛溪收拾得很快,她把书一本本摞好,小心翼翼地从底部托起来,下巴抵住最上面一本,抱炸弹似的抱在怀里。
“喂。”
沈樾叫住人,盯着游丛溪白皙额头上那抹格外扎眼的红痕,把从她进门自己就想说的话说出口:
“你......下次走路注意点。”
游丛溪心里一跳。
果然是来找她算账了吗。
总躲着也不是个事,要不趁现在把歉道了,长痛不如短痛。
游丛溪动了动嘴唇想说点什么,结果她低估了这一摞书的重量,中指突然抽筋,这一摞半人高的书眼见就要轰然倒塌——
沈樾很快反应过来伸手去扶。
“......谢了啊郑玉,多亏你了。”
沈樾眼睁睁看着旁边窜出一个不明物体,抢他一步扶稳了书堆。
沈樾:“......”
他双手僵在半空,脸黑得像锅底,看着游丛溪弯着眼睛和那个小白脸有说有笑。
游丛溪惊魂未定地朝上颠了颠怀里的书,对郑玉感激地笑笑。
“小事,”郑玉蜷起食指推了推眼镜,狭长的眼睛弯了弯,“我帮你搬吧。”
“啊......”游丛溪不太会拒绝别人,尤其是对关系半生不熟的人。
她在心里组织了下语言,想要拒绝:“其实不......”
话还没说完就被迫咽回肚子里。
郑玉对她还算有点了解,毕竟没白当三年同班同学。他倾身靠近,手上用了点力气直接把书堆抢到自己手里。
想要上前搭话再次晚了一步的沈樾:“......”
妈的。
简直不要脸!
沈樾气得要冒烟,他自诩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也决计做不出这么无赖的举动。
冷冷盯了死无赖几眼,沈樾气怄之际,听到耳边传来几声小心翼翼地“借过”。
桌与桌的间隙不算大,勉强够一个人通过。沈樾刚才为了给几个女生让路,此时只能坐回桌前空出通道,余光瞥见旁边孔雀开屏帮游丛溪收拾书的小白脸,突生一计。
......
“借过一下。”
郑玉抱着书对结结实实堵在过道的沈樾说。
沈樾侧头看他一眼,又懒洋洋地收回视线,继续慢悠悠地收拾桌子上乱七八糟堆在一起的书本。
那架势,好像在垃圾场干垃圾分拣。
郑玉抬起膝盖顶了顶快要滑落的书本,扫了眼沈樾桌子上妥帖包着书皮的超绝不经意制造的混乱书堆,想起学校里关于此人的恶劣传闻,一贯波澜不惊的脸上难得出现了些不耐烦的情绪。
“劳驾,让让。”
“.......”
沈樾假装自己是个聋子。
郑玉那吃瘪的样儿实在让他身心舒畅。
呵,小白脸,让你嘚瑟。
沉不死你丫的!
“小鱼,你在那傻站着干嘛?不沉啊?”曲祈搬完书回来发现游丛溪还站在原地。
沈樾大惊,恰巧此时郑玉身形稍侧,露出了一直被挡在身后的女生——
女生抱着半人高的书缓缓沉入地心。
沈樾:“......”
半秒后,郑玉的眼前出现了一条康庄大道。
郑玉:“......”
游丛溪还没反应过来,只觉手上一轻,再抬头时只能看见沈樾的衣角消失在教室的后门。
她的脸色变得有些严峻。
看来道不道歉的也没什么区别了。
她低估了校霸的记仇程度。
找过来的曲祈有些懵:“他这是干吗?茬架?”
游丛溪也想问。
她发誓她再也不乱翻白眼了。
郑玉回过身给了她个安抚的眼神:“我去看看,别着急。”
几步迈到走廊,前面高瘦挺拔的背影格外显眼。
郑玉冷眼旁观,半晌,轻嗤一声。
就沈樾这样的,给他八百年也追不到人。
同为雄性,沈樾这种别扭的喜欢简直不要太好看懂,可惜,人家女生只会觉得他莫名其妙。
就像狗冲猫摇尾巴,狗以为自己是在示好,其实在猫看来,那意思就是:“小猫崽子,你这小身板子能抗住我两口不?来,咱俩干一架!”
郑玉勾了勾嘴角,和某只狗擦肩而过。
“......”
沈樾放好书快步回到教室,急出一头汗,他想解释,结果包袱太重,纵使在心里打了一万遍腹稿,到最后出口的依然是硬邦邦的几个字:
“下次不要抱这么多书。”
男生汗湿的刘海被捋到脑后,显出冷淡的眉眼,琥珀色的眼睛没什么温度,嘴角绷着,一副不耐烦的模样。
两人距离很近,游丛溪能清楚闻到独属于沈樾身上的皂香味。
原来是嫌弃她书太多碍事了。
怎么这么多事呢?
游丛溪也不是任人揉搓的软柿子,担惊受怕了半天,无非是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种下一秒不知道会发生什么的不确定感让她无比烦躁。
抬头对上沈樾垂下来的目光,游丛溪语调没什么起伏:“今天在食堂不小心撞到你,不好意思。”
“还有,下次请不要未经我允许就碰我的书。”
游丛溪说完就要走。当时撞到人就该道歉的,这的确是她不占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怎么就脑袋一片空白的跑了,要不哪至于牵出后面这一大串麻烦。
反正人已经得罪了,不差这一次。
嘴上先痛快了再说。
“两位大仙,互相切磋呢?”
汤妙松的声音从身后幽幽飘过来,吓得游丛溪一个激灵。
她转身,对上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撂下一句“老师我去个厕所”,就脚底抹油一样先溜了。
至于被迫留下单独面对大松树的沈樾——
管他呢。
死道友不死贫道。
拜拜,记仇精。
-
曲祈伸个懒腰:“哎呦,总算考完了,可累死我了。”
游丛溪慢吞吞收拾书包,还不忘泼盆冷水:“你这总算早了,明天还有一天。”
曲祈引颈高嚎,捶胸顿足:“学校真够狠,开学第一天就来这一出!”
“那个学生!”后门惊现教导主任略显臃肿的身影:“放学不回家,在教室大声喧哗什么呢?!”
曲祈虎躯一震,游丛溪收拾的动作按下了加速键。
两人迅速背着书包起身,认命地和路波涛打招呼。
“主任。”“路主任。”
路波涛看清游丛溪的脸,表情一下松懈下来,连语调都柔和了一百八十倍:“游丛溪啊,考得怎么样?别给自己太大压力,适当的放松也是可以的嘛,行,你喊吧,喊完早点回家。”
曲祈:“......”
“还有你,曲祈!”路波涛转脸对上旁边的女生,眉毛一竖,“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上午的开学典礼参加一半就溜去食堂了,高二了,还这么没正行,你自己想想,你这样下去两只脚哪只脚能踏进大学的大门?!”
曲祈:“......”
奖罚并济,因材施教,实乃教育之大家风范!路波涛满意地摸着自己的将军肚走了。
“......”
两人路过路波涛办公室的时候,能听见半开的门里面传出的隐隐约约的训斥声。
曲祈感同身受地“啧”一声:“同是天涯沦落人啊。”
游丛溪下意识朝里面瞥了一眼,觉得里面那抹挺拔又带点漫不经心的懒散背影有些眼熟。
她收回视线,在校门口和曲祈告别。
“你今天不回书香苑?”曲祈问。
书香苑在学校附近,是游丛溪她妈为了她上学方便专门给她租的。
游丛溪步子顿了顿:“没,就是去我爸那吃个饭。”
曲祈眉毛一蹙:“你说你身体不舒服,去不了。”
游丛溪笑笑:“算了,反正一年到头也去不了几回,我高二刚开学,我不去他又得念叨,烦。”
曲祈:“我就没见过这样当爹的,闺女自己一个人在外面住着,没说平时多关心一下,说什么时候过去吃饭就得去,吃完饭天黑透了,不说留闺女在家住下吧,连送也不送,简直了!还有你那个后妈,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行了行了,”游丛溪安抚地拍拍她的肩膀,“当事人还没来得及拿刀呢,你这先把人捅死了。”
曲祈叹口气,扬了扬手里的手机:“反正你有事就给我打电话,24小时待机。”
游丛溪点头:“放心吧,吃个饭而已,你赶紧回家吧。”
目视曲祈的背影消失在拐角,游丛溪在原地站了站,低头,把脚下一颗小石子踢到前面,走过去,继续往前踢。
这个点学生都走的差不多了,街道两旁没什么车,太阳快要落山,夕阳照在游丛溪身上,她没抬头,一路听着石子骨碌碌的声音在街上随意走着。
砰。
是石子撞在硬物上的闷响——
游丛溪视线略略抬高,视线里出现了一双陌生的鞋尖。
慢慢抬头,两个头发染成花孔雀的男生抱手堵在她的正前方。
嗯,准确来说,是两个混混。
这附近学校不少,普高职高重高混在一起,可以媲美古罗马的斗兽场。
游丛溪扫了一眼周围的环境,一个陌生的小巷子,贴着各种被撕了一半的小广告,墙面布满乱七八糟的涂鸦,看起来不太妙。
她眯着眼睛仔细辨认了一下前面两人穿成抹布的校服,猜测:“十中的?”
其中一个脑门纹着眼睛的走近一步,提高了声音:“你管我们哪中的,别废话,把钱拿出来!”
另一个莫西干头则极其不经意地从口袋里掏出折叠刀在手心里转圈。
嚯,这配合够默契的。
别看游丛溪长得一副人畜无害的弱鸡样,但其实——
“给,我身上就这些现金。”
其实她就是表里如一,跑一次八百米能丢半条命的那种。
许是没见过这么配合的冤大头,俩混混一愣,不确定这人是不是扮猪吃老虎。
难道这种案例还少吗?!
他们可不是那种没有经验的愣头青,这都是血与泪的教训!
尤其是这种表面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极其容易开出隐藏款。
莫西干挥了挥手里的折叠刀,威胁:“我告诉你,别想着搞什么小动作,你知道我们老大是谁吗?我说出来都怕把你吓得尿裤子!”
“——沈樾,知道吗?大名鼎鼎的一中校霸,兴海区一片天,谁见沈哥不递烟!”
游丛溪怔了怔:“谁?”
在主任办公室挨训的那个沈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