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已经够晦气了。
惹不起她还躲不起么。
游丛溪两只手揣进口袋,抬脚向前。
身后的喝酒划拳声隔着一条马路传过来,在燥热的夏夜里愈发聒噪。
或许她该找人算算运势,一直这么倒霉下去也不是个事。
想着,她加快脚步,身后的吵闹声越抛越远,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那股熟悉的香味反倒越飘越近。
游丛溪犹豫两秒,向后看去——
空空如也。
只剩一直坐在棚下对酒当歌的几桌大哥。
刚刚站在那的沈樾早就没了身影。
几辆车快速驶过,撞破了凝固的空气,游丛溪收回视线,自嘲般笑笑。
没准刚才的一切都是自己气疯了的幻觉才对。
快点回家吧,快点结束这荒谬的一天——
手腕突然传来温热的触感。
游丛溪下意识回头。
一件印着骷髅头的白T恤,还有一条她身上的同款校服裤。
有风拂过,游丛溪眨了眨眼睛。
她没再往上看,手上使了力想把手抽出来,无果。
“放手。”
她前所未有的心累,完全不想和任何人有任何接触,只想赶紧回家冲个热水澡躺在床上吹空调。
感觉到手腕上的力道微微松懈,游丛溪挣开他的手,没有回头看,大步流星向前走。
心累过后就是无名的怒火。
游丛溪承认自己的确把积攒一天的怨气归结给了沈樾,要怪就怪他自己主动撞上来吧。
香气乘着晚风钻进她鼻腔,游丛溪猛地停下脚步,回头,怒视某个紧急刹车的背后灵:“你到底想干什么?”
“对不起。”
游丛溪被这句突如其来的道歉控在原地。
路边很空旷,只有偶尔的蝉鸣,挑高的路灯倾泻下来,成群的飞虫绕着光源聚成一堆。
沈樾的目光掠过她的眉尾,垂在身侧的手下意识抬起又放下,最终只是捻了捻凸起的裤边。
游丛溪好像看见了一抹一闪而过的暗红色。
“对不起,我保证他们不会找你麻烦了。”
沈樾垂着的睫毛颤了颤。
“我今天不该不经你的同意就拿你的书,下次不会了。”
他的声音有些哑,距离原因,游丛溪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酒气,混着他身上原有的香气,让她不由有些恍惚。
他不是应该给她一拳然后两个人来一场自由搏击才对吗?怎么会来给她道歉?
沈樾顿了顿,垂下来的眼睛没什么情绪:“下次不要一个人去小巷子里。”
“......”
游丛溪吹完头发,打开空调,拉开椅子坐在书桌前。
她盯着桌子上整齐摆放的两样物品——
破纸、破创可贴。
她看着它们,它们看着她。
一秒。
两秒。
三秒。
游丛溪:“......”
算了。
游丛溪拉开抽屉,把两样破烂扔进去。
下一秒,她用两根手指夹出创可贴,毫不留情地扔进垃圾桶。
游丛溪面无表情地瞥了眼安静躺在垃圾桶里的创可贴,冷哼一声。
回你家去吧。
不知道是说创可贴还是说它的原主人。
床上的手机响了一声,她把大灯关掉,打开床前昏黄的小灯,把自己抛上床,打开聊天界面。
老鼠药牌曲奇饼干:【他真这么说?】
老鼠药牌曲奇饼干:【这是挑衅么。】
我是一只鱼:【是。】
我是一只鱼:【他让我别再一个人去巷子里】
我是一只鱼:【臭着脸。】
我是一只鱼:【警告我。】
老鼠药牌曲奇饼干:【大爷的,八个人去巷子里也不是那俩混混能勒索你的理由!还敢臭着脸警告你?】
老鼠药牌曲奇饼干:【姑奶奶明天就把他踹南极洲去!】
我是一只鱼:【但他还塞给我一个创可贴】
我是一只鱼:【他手好像受伤了,伤口很恐怖。】
老鼠药牌曲奇饼干:【扔了。】
老鼠药牌曲奇饼干:【姐姐明天给你带小熊□□图案的】
老鼠药牌曲奇饼干:【可能去约架了,活该。】
我是一只鱼:【嗯,已经扔了。】
老鼠药牌曲奇饼干:【小鼠转圈.JPG】
游丛溪收起手机,不自觉摸了摸眉尾已经结痂的伤口。
关上床头灯,她破天荒没在睡前玩她最爱的推箱子小游戏,把空调设了定时,把夏凉被搭在肚子上闭眼准备入睡。
十分钟后。
游丛溪猛地睁眼,一把掀开被子,绷着脸下床,把创可贴从垃圾桶里捡了出来。
......
幸亏是新换的垃圾袋。
游丛溪贴着创可贴睡着的前一秒迷迷糊糊想到。
-
第二天去考场前,游丛溪贴上了曲祈给她带的小熊□□创可贴。
曲祈捧着她的脸尖叫:“天哪......这世界上还有比你这条小鱼更萌的萌物么!”
游丛溪有双圆眼睛,眼白极其干净,衬得瞳仁乌黑清亮。眼尾微微向下收拢,垂睫时眼型像杏核,抬起时又变成圆圆的。
鹅黄色的创可贴覆在眉尾,更让人一眼就看见她这双杏眼,皮肤衬得更白。
游丛溪不好意思地把头撇开,结果和后面直勾勾盯着她的沈樾对上了视线。
?
这什么眼神?
警告她别把昨晚的事情说出去?
游丛溪再看过去的时候沈樾已经扭过头和贺奇正不知道在说什么。他今天换了一件黑色的T恤,显得更加颀长挺拔,胸前印着几个血红的字母,在一众蓝白校服里格外惹眼。
这大海都不抓?!
曲祈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怎么了?”
游丛溪随口含混过去,又快速扫了一眼黑衣男子和挨着走廊的窗户。
九月是一中的卫生月,不仅要严抓纪律卫生,还会严打一切违反校规校风校纪的行为作风。
就算是沈樾这种一个月三十一天有二十九天都随心所欲肆意妄为,吃处分写检讨简直就是家常便饭的不良学生代表,也对卫生月的处罚纪律有点发怵。
教室里没多少人,大多数人都在考场安静坐着争分夺秒复习笔记。
不算大的空间从窗外看进来简直就是一览无余。
没人注意到沈樾桌子上的手机,和桌子里露出半个头的烟盒,也没人注意到窗外逐渐逼近的教导主任。
除了游丛溪。
游丛溪不自觉抬手触了下眉尾的创可贴。
曲祈有些担心:“还在疼吗?”
“没,”游丛溪摇头,决定让他自生自灭,“就有点热。”
曲祈又清点了一遍考试用具,左右看了看,见没人注意到这边,压低了声音八卦:“你听说了吗,昨天不知道谁触了沈樾霉头,他一个人去隔壁十中单挑了一群人,打了个三进三出,简直牛逼死了。”
游丛溪一愣,想起昨晚在眼前一闪而过的暗红。
耳边钥匙哗啦啦响的声音愈发清晰,而浑然不觉自己正处于悬崖边的沈樾低着头在手机上不知道在敲打什么。
曲祈偷偷瞄了一眼当事人,接着说:“反正据知情人士透露,沈樾是冲冠一怒为红颜,为此特地把人带到了事发的那个小巷子里,就咱们学校附近那个......”
说着,曲祈眉毛一皱,看看游丛溪又看看沈樾,脑袋里突然有了一个想法,太过不可思议以致于一字一顿道:
“……你,就,是,红,颜。?”
游丛溪来不及消化这个劲爆的消息和曲祈一针见血的质问,擦得锃亮的窗户里已然映出了路波涛的衣角——
“沈樾!”
沈樾感觉一阵风刮过来,他抬头,只见女生结结实实堵在他面前,眼睛不停地抽搐。
他蹙眉:“眼睛怎么了?”
难道是昨天被莫西干他们伤着眼睛了??
妈的,只废两只手还是轻了。
应该把那孙子碍眼的死头发从中间推成牛魔王的犄角,再把天眼的第三只眼睛也戳瞎,让俩人去天桥卖艺,就演牛魔王大战二郎神。
努力给他使眼色的游丛溪:“......”
游丛溪服了。
弱智吗这人。?
“怎么了,不去考场都围在这干什么?!”
路波涛雄浑的声音传过来,游丛溪后背都僵了。
其实沈樾桌前一共就两个人,一个她,一个贺奇正。
现下贺奇正听见声音后侧开身子露出了一半空地,路波涛只差半步就能把沈樾这傻帽抓个现行。
“沈樾,你又不穿校服!”
怒吼声几乎是响在游丛溪耳边。
完了。
贺奇正绝望地想。
他怎么忘了今天大海会在考前巡视考场。
我可怜的兄弟呦——我苦命的兄弟哦——
“拿出来!别搞小动作!”
我靠,烟!
贺奇正浑身一震,突然瞥见这个最危险的东西。
他兄弟什么时候买的烟?
他兄弟竟然会抽烟了??
他兄弟这回是真要完了,大海对烟一向采取零容忍政策,他倒霉的兄——
烟呢???
贺奇正惊诧地看向空空如也的桌兜,上一秒还露着半个身子的烟盒现下竟然不翼而飞!
“烟呢??”路波涛眼睛一眯,寒声道,“拿出来,别逼我亲自给你搜身。”
沈樾蜷了蜷还残存着柔软触感的手指,心脏快要跳出来。
她......她竟然碰我手......
她不是讨厌我吗......
路波涛见这小子一副魂游天外的样子,简直气不打一处来:“沈樾!听见我说话了吗??”
沈樾回过神,看也不敢看旁边装围观群众的游丛溪,轻咳一声:“主任,我没烟。”
路波涛眉毛一立:“没烟?那我刚才看见的是什么?棒棒糖?!”
沈樾把桌兜翻了一遍,又把两个裤子口袋折出来:“真没有,主任,你怎么不信我呢。”
路波涛冷哼:“你在我这信誉为零,别仗着学习好就天天在学校为非作歹,你再记一次过就该停学了,这几天给我老实点!昨天放学白跟你说这么多!校服,穿好,下午再让我看见你上面没穿校服,就干脆别进校门了,听见没有?!”
沈樾拉长音应声:“是——”
路波涛敲打一通,勉强满意了,余光瞥见坐在前桌的游丛溪,张了张嘴,突然回身道:“你真没撒谎?”
沈樾吓得身子一仰:“真没有!您刚不是都看见了吗。”
路波涛眼睛逡巡一番:“那你耳朵怎么红了?”
沈樾绷着脸,牙都要咬碎了:“我......热。”
游丛溪看了眼教室里开着19度的立式空调。
年轻人火力真壮。
“......”
路波涛总算走了。
几个人同时松了口气。
游丛溪看了眼窗户,确认主任已经走远了,才把口袋里的手机和烟拿出来,放到沈樾桌上。
曲祈还处于状况外:“小鱼你什么时候买的烟?你换手机了?”
贺奇正朝游丛溪呲出八颗小白牙:“谢了啊游丛溪,要不是你沈樾这回就算玩完了。”
沈樾把东西放进书包,起身,187的个子使游丛溪不得不仰头看向他。
有什么圆圆的东西被塞进手里。
……
男生已经走远了,只能瞧见他高瘦挺拔的背影在视野里慢慢缩小。
游丛溪摊开手掌。
上面安静躺着一根葡萄味棒棒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