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着顾衍钰的背影,在门扉大开的阳光中,步步走向内里三重高台上的主座。
“吱……”
门扉在身后关上的声响,刺耳挠心。
同处一片光影时,让赵倾怜的视线陡然清晰,一双淬寒幽深的眸子牢牢将她锁定。
“怜儿,昨日说过的话可还记得?”
顾衍钰斜倚座榻,一条长腿屈起在汉白玉台阶,另一条随意垂落在台阶之上,霜白锻面银纹浮动如星砂般的冷辉倾泻地面。
他白皙修长的手指搭在屈起的膝头,腕骨从宽袖滑出半截,另一手支着下颚,好似温润的含着一丝笑意看她。
赵倾怜松开不知不觉攥痛的手,缓出一口气,走到舞池中央,两侧整块稀有的孔雀石屏风,隔出只有两人的独立空间。
“许久未跳,一会要是跳的不好,顾衍钰,你可不能取笑我。”赵倾怜甜笑娇嗔道。
左右两侧侍女走来,赵倾怜自觉抬手,两人麻利脱去她的披风与厚袄?
不至于把她厚袄也脱了吧?
虽室内很暖,但赵倾怜还是一时难以适应的抱了抱自己,尤其是那双再是如何刻意、也无法忽视的目光。
“难得怜儿如此有心,哥哥怎会笑你。”
侍女为她套上艳红的云母绡舞衣后,退至一旁,垂首而立,活像个没有感知的木桩。
很快,一舞毕。
歇了口气的赵倾怜刚迈步,乐声又起。
赵倾怜看向顾衍钰始终未动的身姿,勾唇一笑,再次起舞。
半个时辰后:好吧!权当锻炼了……
一个时辰后:小不忍则乱大谋——我忍!
一个半时辰后:谁家好人一支曲子跳一上午?
赵倾怜喘着粗气,抹去额上细碎汗意:她再也不想听到这首曲子,再不。
“怜儿累了?”
顾衍钰适时询问,帖心吩咐:“备茶。”
“哥哥可满意了?”
赵倾怜后槽牙都快忍碎:别以为她不知道他的小心眼,今日奏的就是昨日湖边那一曲。
顾衍钰不置可否,亦呷了口茶。
她暗道不妙,娇矜道:“我累了,这都快午时了,该用膳了!”
顾衍钰:……
赵倾怜气懑,径直朝他走去,坐在汉白玉台阶上,一把扯上他月华般的广袖:“顾衍钰,你总不该看不出,今日与昨日跳的有何处不同吧?”
她看他含笑依旧未有接话的意思,再次解释道:“昨日我都未尽心,动作只能算的上标准,今日我已如此尽心,你就别生气了嘛?”
“生气?”
顾衍钰状似认真想了想,不解道:“我能生什么气?”
赵倾怜喉头一梗,垂眸思索错词,明显感到他微凉的目光自她身上淡淡掠过。
“怜儿真心想跳的,自然只有衍钰哥哥你一人……”
幼时借由学舞独得一人时间,他自是不愿,少不得她软磨硬泡,其中更多花言软语‘为他所学’‘只为他跳’哄着。
却没想,这也成了她日后的枷锁!
“难为怜儿还记得。”顾衍钰似颇为无奈的妥协。
赵倾怜一喜,忙撒起娇,提溜着他的袖口晃了晃。
没想,下一刻,他含笑勾起她下颚,道:“昨日寻遍仙游别苑时,你可知我的……担忧?”
闻言,赵倾怜没绷住一张娇柔的脸,犹如雷劈。
翻完一篇又一篇!
顾衍钰!你有完没完?
“我谜路了,顾衍钰!”赵倾怜颇有些睹气意味的说道。
顾衍钰恍若未闻,起身扶她,走向正厅中心。
赵倾怜不明所以,禀着对他的了解,心慌的紧,试图挽救:“我错了,下次定不乱跑,身边也一定带着人。”
说着这话,她心中自嘲不已,这些都是以往他的叮嘱……
顾衍钰:“嗯,看来并不是不记得。”
赵倾怜闻言,心‘咯噔’一下,漏了一拍!
“怜儿乖,别怕……”
什么别怕?
她怕极了!
赵倾怜也就这个愣神的功夫,她慌乱伸手去抓他流云般的衣袖,却慢了一瞬,眼睁睁看他在眼前划过。
这时,高阔梁顶,降下六道漆黑纯粹的布轴,又高又宽,将她围拢。
赵倾怜反应过来,想从每道黑布轴均等的空隙走出,顾衍钰的声音传来:“只是玩个游戏。”
与此同时,又是六道同样宽大的黑布轴降下,第二圈包裹形成,将仅有空亮封堵。
赵倾怜没控制住心中怒气,问道:“你又想干什么?”
“这十二道门后面,我就在其中一道,怜儿不如也来寻我一次?”
顾衍钰的声音从重重黑幕后透出,飘忽又游离,似乎在走动,所以她无发判定他发声的大致方位是有效的。
“找就找,有什么好怕的。”
赵倾怜似是睹气,更似为自己打气的话,飘荡开来,滞闷沉重的压抑感,让她只想赶紧离开。
她随意走到一处黑布轴前,刚想抬起的手,被顾衍钰清冷裹挟着玩味的声音,顿住:“未知的寻找,往往伴随未知的结果。”
他话语一顿,不慢不紧,像极了魔鬼蛊惑的声音透着关切与危险:“怜儿可要再认真些来寻。”
赵倾怜垂眸思忖间,毅然朝眼前画走去。
她纵然可以不管不顾离开,可这人若不出这口气,定然还有下招等着她。
与其接下来提心吊胆,不如就这样吧。
他不说了吗,只是游戏,她就游戏给他看——玩就是了!
如此想着,机括触发的锁链咯哒声突兀炸响,赵倾怜还是不争气的吓了一跳:明明知道他不会伤她,最多也就是吓吓她而已,可还是上了当。
脚下地砖正缓缓下降,顾衍钰的声音再次传来:“怜儿可要再乖些,站好了。”
赵倾怜已然顾不得再气,看着四周不知用何材质做的,像那黑布轴一样,黑的不透一点光亮不说,好似还能吸附仅有的光线,黑的伸手不见五指。
等机括停止,上方洞口被选中的黑布轴掉落,彻底掩盖仅有的光亮,眼前好似被蒙上了黑布,全然无法看清。
脚下动了动,耳边响起顾衍最后那句叮嘱:站好……
言下之意,是不是不能动?
会掉下去?
思忖中,空荡又静谧的地方,嘶嘶声劈入耳道,恍若就在耳边的惊怵:蛇,有蛇!
她吓得腿软,险些没站住,指尖狠狠掐着软肉促使她清醒。
可失去眼睛功能的赵倾怜,脑中不断涌现臆想,好似她就踩在蛇窟边缘,稍有不慎,就会跌落其中,冷汗打湿单薄颤抖的脊背。
一分一秒对她都成了艰熬。
终于机括声再次响起,又停下,赵倾怜倾颓的软倒在地,缓了两息,绵软无力的力,将身上罩着的黑布掀开。
她蜷缩着身子抱住自己,压抑的哭声,唤起“顾衍钰!”
片刻。
再次得到他的回应:一声叹息。
随后响起:“只是游戏,站起来,找到我。”
赵倾怜闻言,又哭了两声,这才抬手草草抹去脸上泪渍,再次朝着同一个方向选定。
左右就两层,这次就是最后的选择。
况且,选择的权力从来不在她,而是这黑布轴后面,愿不愿意出现的他。
黑白轴落下,不出意外,倾洒的日光中正站着那道好似与日月同辉的身影。
赵倾怜忍不住再次落泪。
她朝他跑去,一头扎在他怀里,泪水连连:“我错了!”
“既然知道错了,那定然没有下次了对吗?怜儿!”
顾衍钰轻柔的一下下抚着她的墨发,在沉默中,响起一声轻笑:“这小东西看来很喜欢里。”
赵倾怜早在随着他的动作,看清他手中捏着的东西时,已经吓得连连后退。
怪不得那嘶嘶声好似就在耳旁回响,原来就在她身后,当时被吓得全身僵直,那里还能察觉到通体赤红的细小幼蛇,趴到了她身上?
赵倾怜视线不断在顾衍钰和他手中赤蛇摇摆,提着的一口气,在他准备迈步的那一刻,如小鸡啄米的连连点头:“不会了,没有下次了。”
顾衍钰示意下,一旁立刻有侍女端着一块寒玉走来。
赤蛇乖乖盘在他浩腕,长度大小,恰似量身定制的极品血玉镯,被他提溜起来,放在玉上。
“朱螭性格温顺,若有机会,让你见见翡蟒,你便知它有多乖巧了。”
顾衍钰漫不经心的说着,赵倾怜一阵恶寒。
翡蟒——通体翠绿的巨蟒?
‘有机会’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这是警告。
赵倾怜眼底闪过妆奁暗夹中的婚书,不免为今晚出逃的举动,提前感到了紧张与恐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