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猛地睁开眼,贪婪地大口吸气。
不敢看身后,几乎是连滚爬下床,冲到水盆边,疯了似的搓洗那只手,冷水刺骨也无法浇灭皮肤下灼烧般的异样感。
直到指节搓得发红生疼,她才蓦地停下动作,又大致撇了下床塌的方位,犯了难!
——证据毁了,他醒了怎么办?
……没时间了!
赵倾怜眼神一凛,不让自己再多想,胡乱擦干手,迅速系上披风。
走到门边又顿住——那奇怪的声响!?
她折返床边,屏住呼吸,远远勾腰扯出枕下放着的建造图,慌乱转身之际,又定住。
目光扫过枕上安静趴卧的身影,雪白亵衣,丝毫不显凌乱,仿佛刚刚一切都是幻觉。
复杂的情绪在眼底翻涌,最终化为一声沉重的叹息。
她爬上床,扯过棉被将他囫囵盖住,一颗七上八下的心才好似安稳些。
赵倾怜再次摸索着扒出他的手臂,掀起衣袖,在视线不清的地方,直接上手摩挲几下。
再次确认左右小臂都无异样后,紧绷的一根弦,终于松动了一丝。
拿起图纸来到灯下,将向阳轩与月清院连接处找到,确认大致方位后,来到一面墙前。
想到以前见过的那道暗门,开关是一处玉石内嵌的装饰,想到顾衍钰一惯的习性,脏乱劣质的东西,他定是不会碰的。
一番排除,目光落在墙架上一尊不足巴掌大小的玉环上。
试着按下时,机括声乍响,墙壁旋转透出内里的光亮。
赵倾怜眼眸一亮,小心翼翼走了进去。
单人通行的甬道,并不如想象中的简单,在层层台阶下到地底后,一个岔路出现在眼前。
按图纸来看,直行应该就可以到达月清院了,毕竟不远,如果错了,还可以重新选。
最重要的是,前方这条甬道有灯盘,岔到另一条的甬道,黑的不见五指,隐有冷风泄出,看着很是不详。
赵倾怜多看两眼,都忍不住的浑身发颤,像是无尽的黑洞,让人畏惧。
几乎未做多想的她,直接朝前方走去。
秘密这种东西,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她不想知道。
她的目的只是婚书,如果——实在找不到,再去试试……
快走几步,在看到同样玉环时,她径直按下。
顺利走出。
不同向阳轩的灯火昏暗,月清院鎏金灯亮如白昼。
赵倾怜蹙眉看了看窗上倒影,这么晚了,应该不会被人发现吧?
蹑手蹑脚的快速游走完一楼,多宝格摆件,茶室,软榻,家用器具,一目了然。
转身上了二楼。
内侧是寝榻,旁侧是书案区,倚墙而立的通天书架。
一通翻找,终是在书案下的暗格中,看到那分庆红的婚书——没想出师大捷!
坐在太师椅中的她,不知为何盯着它看许久,就是没有伸手去拿。
她明显感受到了自己的怯懦……!
待赵倾怜想到此行的目的,指尖刚触到那冰冷的锦缎扉页,小臂灼痛排山倒海般袭来,远超以往任何一次灼痕发作。
赵倾怜痛哼出声,眼前骤然天旋地转,熟悉的冰冷血腥气瞬间充斥感官——昏暗摇曳的烛光下,十四岁的少年顾衍钰端坐着。
他脸色是病态的苍白,薄唇紧抿成一条倔强的线。
刀锋在繁复的婚书内衬底纹上拖曳,每推进一分,婚书纹路就多一道血槽。
冷汗浸湿了他额角的碎发,刀尖突然失控,削肉剔骨的伤痕落在食指上。
“大公子,药……”
近侍禾奕的声音带着不忍,再次递上染血的布巾和新的刻刀。
少年恍若未闻,布满血丝的眼睛只死死盯着刀尖下的纹路,仿佛要将什么刻进骨髓里。
那专注到近乎陷入疯魔的神情,让窥视的赵倾怜灵魂都在战栗。
……
剧痛如潮水般退去,眼前的幻象消散。
赵倾怜跌坐在冰冷的太师椅中,冷汗浸透内衫,心脏狂跳得几乎要裂开。
“何苦非要如此呢?”
她含着薄泪,低头呢喃,看着手中婚书的眸子空洞又迷茫。
直到手中痛意让她惊醒,原是捏在手中的婚书一角,险些刺破掌心……
待原路回到向阳轩,赵倾怜坐在榻边,看着床上凸起的鼓包,视线又落在他右手食指上的银戒。
“顾衍钰,我……”
片刻的静谧中,一声缥缈的喟叹:“算了!”
好似说了,又好似没说。
两人各有立场,心知谁也说服不了谁,这么多年的话不投机,早已是半句都嫌多!
赵倾怜收敛好心绪,起身将手中婚书放置妆奁的暗格中。
脱下披风上了榻,强忍着心中不适,一点点还原离开时该有的样子。
终于事了,刚闭上眼时,顾衍钰却又有了转醒的迹象。
黑夜被放大的感观,再次清晰察觉他的动态,似恍惚了一阵后,下了榻,在清洗收拾好一切后,又再次上榻,将她揽在怀中。
赵倾怜能够感受到他如有实质的目光,正盯着她,寸寸刮过她的眉眼……
他的手,时不时摩挲一下她的五官,或撩起她的长发——爱不释手的把玩!
好吧!
显然如幼时少瞑症发作,他是不打算睡了。
“怜儿……”
“嗯——”
赵倾怜下意识应答,话音未落,头皮已然轰然炸裂!
完了!
死寂。
腰间的手臂猛地一收,将她更紧地箍进怀里。
黑暗中,他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刚醒的沙哑,带着洞悉一切的玩味和一丝冰冷的愉悦:“睡着了……倒是乖巧。”
-
【翌日清晨九霄阁】
百里夜幽递上装订好的‘花间影事’册,回禀道:“事情已经查清。”
洗漱后的顾衍钰湿发未干,周身氤氲着寒气坐于软榻边。
他伸手接过,晨光悠然照射在黑绸亮面地料子,突兀在指尖翻开的一页,泛起幽冷的锐芒。
他漫不经心的指尖,在画中簪下仍旧留有的一抹暗痂停顿,看似随意问道:“都有谁看过?”
百里夜幽眯眸,迟疑一瞬,平静陈述道:“没几个。”
顾衍钰撩起眼皮,冷凝的眸子看向他。
百里夜幽会意,勾起一侧唇角,隐含戏谑:“我自然——不蠢!”
顾衍钰视线再次落在画上人,不置可否:“处理干净。”
“燕七守卫失职,该如何处置?”
一室沉默。
顾衍钰走到窗前,负手而立,微风吹动的长发,一束华光跟着起舞摇曳。
【向阳轩】
赵倾怜收回看向妆奁的视线,看着镜中素净披发的她,诧异不已:“今日虽不用出去,这发梳的是不是也太敷衍了些?”
凌瑶端过一旁婢女递上的首饰,解释道:“顾大人特意吩咐,日后小姐脸上不许涂脂抹粉。”
“那这是什么?”
“这是顾大人专门命人为小姐打造的新首饰……”
赵倾怜眉头不解的拿起这批首饰翻看,依旧的华贵精致不凡,只最常见的发簪却罕见的一个没有?
倒是各种冠饰、丝带绦条、梳篦等这些,各各别出心裁被玩出了各种花样。
赵倾怜看着这些挑花了眼,想想还是习惯用平日常戴的几款,伸手打开妆奁,却是一空。
“小姐,顾大人有心,见您佩戴的款饰旧了些,特意命人换掉了。”
凌瑶为她解惑的声音传来,赵倾怜攥着妆奁首饰盒的一角,险些没控制住脾气,将东西掼出去。
“好,很好……反正都是他的,他说了算。”
赵倾怜咬牙说完,凌瑶见她神情不对,立马转移了话题:“小姐,顾大人吩咐,您收拾妥当后,命奴婢带小姐去个地方。”
“大人大人,顾大人——!”
赵倾怜也知这份迁怒没什么必要,遂又自觉住了口。
可那股憋闷愈演愈烈,让她不吐不快,只得克制着平缓嘱咐:“以后不要在我面前提他。”
赵倾怜说完也不管旁人是何反应,站起身,余气未消:“带路。”
推开朱漆小院的刹那。
恍若回到郢府城中——独属于她的小院‘惊鸿院’。
“喜欢吗?”
赵倾怜闻声,看着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的顾衍钰,目光冷冷避开,望向小院匾额‘惊鸿院’。
一物一景,都是她亲自设计的。
不是居住之地,却是她打发时间,真心喜欢也最常待的练舞室。
更是她排解情绪,累到能安眠,让自己好受些的地方。
“嗯!”
突然生出的归属感,让赵倾怜勾唇点了点头。
顾衍钰一身银白暗文的锦衣,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他拉着她的手,推开门扉。
内里依旧是熟悉的摆设,只并非空旷无人,而是人数众多的齐齐起身,朝她和顾衍钰见礼。
赵倾怜看到这些人各自身前乐器,便知晓了顾衍钰的用意——秋后算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