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后算帐1

    她猛地睁开眼,贪婪地大口吸气。

    不敢看身后,几乎是连滚爬下床,冲到水盆边,疯了似的搓洗那只手,冷水刺骨也无法浇灭皮肤下灼烧般的异样感。

    直到指节搓得发红生疼,她才蓦地停下动作,又大致撇了下床塌的方位,犯了难!

    ——证据毁了,他醒了怎么办?

    ……没时间了!

    赵倾怜眼神一凛,不让自己再多想,胡乱擦干手,迅速系上披风。

    走到门边又顿住——那奇怪的声响!?

    她折返床边,屏住呼吸,远远勾腰扯出枕下放着的建造图,慌乱转身之际,又定住。

    目光扫过枕上安静趴卧的身影,雪白亵衣,丝毫不显凌乱,仿佛刚刚一切都是幻觉。

    复杂的情绪在眼底翻涌,最终化为一声沉重的叹息。

    她爬上床,扯过棉被将他囫囵盖住,一颗七上八下的心才好似安稳些。

    赵倾怜再次摸索着扒出他的手臂,掀起衣袖,在视线不清的地方,直接上手摩挲几下。

    再次确认左右小臂都无异样后,紧绷的一根弦,终于松动了一丝。

    拿起图纸来到灯下,将向阳轩与月清院连接处找到,确认大致方位后,来到一面墙前。

    想到以前见过的那道暗门,开关是一处玉石内嵌的装饰,想到顾衍钰一惯的习性,脏乱劣质的东西,他定是不会碰的。

    一番排除,目光落在墙架上一尊不足巴掌大小的玉环上。

    试着按下时,机括声乍响,墙壁旋转透出内里的光亮。

    赵倾怜眼眸一亮,小心翼翼走了进去。

    单人通行的甬道,并不如想象中的简单,在层层台阶下到地底后,一个岔路出现在眼前。

    按图纸来看,直行应该就可以到达月清院了,毕竟不远,如果错了,还可以重新选。

    最重要的是,前方这条甬道有灯盘,岔到另一条的甬道,黑的不见五指,隐有冷风泄出,看着很是不详。

    赵倾怜多看两眼,都忍不住的浑身发颤,像是无尽的黑洞,让人畏惧。

    几乎未做多想的她,直接朝前方走去。

    秘密这种东西,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她不想知道。

    她的目的只是婚书,如果——实在找不到,再去试试……

    快走几步,在看到同样玉环时,她径直按下。

    顺利走出。

    不同向阳轩的灯火昏暗,月清院鎏金灯亮如白昼。

    赵倾怜蹙眉看了看窗上倒影,这么晚了,应该不会被人发现吧?

    蹑手蹑脚的快速游走完一楼,多宝格摆件,茶室,软榻,家用器具,一目了然。

    转身上了二楼。

    内侧是寝榻,旁侧是书案区,倚墙而立的通天书架。

    一通翻找,终是在书案下的暗格中,看到那分庆红的婚书——没想出师大捷!

    坐在太师椅中的她,不知为何盯着它看许久,就是没有伸手去拿。

    她明显感受到了自己的怯懦……!

    待赵倾怜想到此行的目的,指尖刚触到那冰冷的锦缎扉页,小臂灼痛排山倒海般袭来,远超以往任何一次灼痕发作。

    赵倾怜痛哼出声,眼前骤然天旋地转,熟悉的冰冷血腥气瞬间充斥感官——昏暗摇曳的烛光下,十四岁的少年顾衍钰端坐着。

    他脸色是病态的苍白,薄唇紧抿成一条倔强的线。

    刀锋在繁复的婚书内衬底纹上拖曳,每推进一分,婚书纹路就多一道血槽。

    冷汗浸湿了他额角的碎发,刀尖突然失控,削肉剔骨的伤痕落在食指上。

    “大公子,药……”

    近侍禾奕的声音带着不忍,再次递上染血的布巾和新的刻刀。

    少年恍若未闻,布满血丝的眼睛只死死盯着刀尖下的纹路,仿佛要将什么刻进骨髓里。

    那专注到近乎陷入疯魔的神情,让窥视的赵倾怜灵魂都在战栗。

    ……

    剧痛如潮水般退去,眼前的幻象消散。

    赵倾怜跌坐在冰冷的太师椅中,冷汗浸透内衫,心脏狂跳得几乎要裂开。

    “何苦非要如此呢?”

    她含着薄泪,低头呢喃,看着手中婚书的眸子空洞又迷茫。

    直到手中痛意让她惊醒,原是捏在手中的婚书一角,险些刺破掌心……

    待原路回到向阳轩,赵倾怜坐在榻边,看着床上凸起的鼓包,视线又落在他右手食指上的银戒。

    “顾衍钰,我……”

    片刻的静谧中,一声缥缈的喟叹:“算了!”

    好似说了,又好似没说。

    两人各有立场,心知谁也说服不了谁,这么多年的话不投机,早已是半句都嫌多!

    赵倾怜收敛好心绪,起身将手中婚书放置妆奁的暗格中。

    脱下披风上了榻,强忍着心中不适,一点点还原离开时该有的样子。

    终于事了,刚闭上眼时,顾衍钰却又有了转醒的迹象。

    黑夜被放大的感观,再次清晰察觉他的动态,似恍惚了一阵后,下了榻,在清洗收拾好一切后,又再次上榻,将她揽在怀中。

    赵倾怜能够感受到他如有实质的目光,正盯着她,寸寸刮过她的眉眼……

    他的手,时不时摩挲一下她的五官,或撩起她的长发——爱不释手的把玩!

    好吧!

    显然如幼时少瞑症发作,他是不打算睡了。

    “怜儿……”

    “嗯——”

    赵倾怜下意识应答,话音未落,头皮已然轰然炸裂!

    完了!

    死寂。

    腰间的手臂猛地一收,将她更紧地箍进怀里。

    黑暗中,他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刚醒的沙哑,带着洞悉一切的玩味和一丝冰冷的愉悦:“睡着了……倒是乖巧。”

    -

    【翌日清晨九霄阁】

    百里夜幽递上装订好的‘花间影事’册,回禀道:“事情已经查清。”

    洗漱后的顾衍钰湿发未干,周身氤氲着寒气坐于软榻边。

    他伸手接过,晨光悠然照射在黑绸亮面地料子,突兀在指尖翻开的一页,泛起幽冷的锐芒。

    他漫不经心的指尖,在画中簪下仍旧留有的一抹暗痂停顿,看似随意问道:“都有谁看过?”

    百里夜幽眯眸,迟疑一瞬,平静陈述道:“没几个。”

    顾衍钰撩起眼皮,冷凝的眸子看向他。

    百里夜幽会意,勾起一侧唇角,隐含戏谑:“我自然——不蠢!”

    顾衍钰视线再次落在画上人,不置可否:“处理干净。”

    “燕七守卫失职,该如何处置?”

    一室沉默。

    顾衍钰走到窗前,负手而立,微风吹动的长发,一束华光跟着起舞摇曳。

    【向阳轩】

    赵倾怜收回看向妆奁的视线,看着镜中素净披发的她,诧异不已:“今日虽不用出去,这发梳的是不是也太敷衍了些?”

    凌瑶端过一旁婢女递上的首饰,解释道:“顾大人特意吩咐,日后小姐脸上不许涂脂抹粉。”

    “那这是什么?”

    “这是顾大人专门命人为小姐打造的新首饰……”

    赵倾怜眉头不解的拿起这批首饰翻看,依旧的华贵精致不凡,只最常见的发簪却罕见的一个没有?

    倒是各种冠饰、丝带绦条、梳篦等这些,各各别出心裁被玩出了各种花样。

    赵倾怜看着这些挑花了眼,想想还是习惯用平日常戴的几款,伸手打开妆奁,却是一空。

    “小姐,顾大人有心,见您佩戴的款饰旧了些,特意命人换掉了。”

    凌瑶为她解惑的声音传来,赵倾怜攥着妆奁首饰盒的一角,险些没控制住脾气,将东西掼出去。

    “好,很好……反正都是他的,他说了算。”

    赵倾怜咬牙说完,凌瑶见她神情不对,立马转移了话题:“小姐,顾大人吩咐,您收拾妥当后,命奴婢带小姐去个地方。”

    “大人大人,顾大人——!”

    赵倾怜也知这份迁怒没什么必要,遂又自觉住了口。

    可那股憋闷愈演愈烈,让她不吐不快,只得克制着平缓嘱咐:“以后不要在我面前提他。”

    赵倾怜说完也不管旁人是何反应,站起身,余气未消:“带路。”

    推开朱漆小院的刹那。

    恍若回到郢府城中——独属于她的小院‘惊鸿院’。

    “喜欢吗?”

    赵倾怜闻声,看着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的顾衍钰,目光冷冷避开,望向小院匾额‘惊鸿院’。

    一物一景,都是她亲自设计的。

    不是居住之地,却是她打发时间,真心喜欢也最常待的练舞室。

    更是她排解情绪,累到能安眠,让自己好受些的地方。

    “嗯!”

    突然生出的归属感,让赵倾怜勾唇点了点头。

    顾衍钰一身银白暗文的锦衣,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他拉着她的手,推开门扉。

    内里依旧是熟悉的摆设,只并非空旷无人,而是人数众多的齐齐起身,朝她和顾衍钰见礼。

    赵倾怜看到这些人各自身前乐器,便知晓了顾衍钰的用意——秋后算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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