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烨看见了鳌拜的这个眼神。

    表妹两个字就没有冲出来，被玄烨慢慢的咽下去了。

    他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刚刚登基的幼童了，便是那个时候，他坐到这个位置上，也知道凡事再不可能任性为之。

    方才本能反应，想喊着表妹冲出去，但另一种本能又让他稍微等了一等，没有立刻如何，然后，玄烨就看见了鳌拜的那个眼神。

    这是恨上佟家了。

    不能对他如何，就对佟家出手。还是这么光明正大的出手。

    就这个眼神，可见想对小表妹做的事儿没有那么简单。

    玄烨早让叶克书和德克新下去收拾去了。

    身边跟着去了两个人，那两个那边玄烨是不必担心的，方才佟心玥跑出去，阿尔纳立刻也跟着飞出去了。

    小姑娘进宫身边只让从府里带了一个丫鬟进来，其他的都是太皇太后安排的宫女和太监，都是从内务府里千挑万选出来的，绝对的忠于佟心玥。

    可就这么几个人也是不够的，玄烨不过微微一个动作，曹寅那头早就指派了两个侍卫悄悄过去了。

    佟心玥其实没有走远，她出去以后，外头天寒地冻的，比起温暖的室内当真是寸步难行。

    她可不会在冰天雪地里委屈自己就这么跑回慈宁宫去。

    也很清楚，玄烨就算担心自个儿，也不可能在这时候直接追着她出来。

    那岂不是在鳌拜面前失了帝王尊仪？而且还暴露了自己的软肋。

    如果她是玄烨，她就不会这么做。

    但没想到玄烨没出来，还是派了两个侍卫出来跟着她保护她。

    玄烨这个表哥，对她还是好的没话说的。

    佟心玥示意身边的人都不要出声，她在大殿外头，自然也很难看见里头是什么情形。

    但这可是玄烨住的武英殿，这儿的布局佟心玥是一清二楚的，后妃几乎不来这里，没有玄烨的意思，皇后也不会过来，不然很容易遇见外臣。

    佟心玥从拐角绕过去，就进了后殿。在后配殿那边扒着墙壁看了一会儿，就看见前头说送穆富回去了。

    但鳌拜还在，玄烨也还在。

    佟心玥想，玄烨估计还要和鳌拜说一会儿话，她也没什么必要再关注了，就悄悄去了两个哥哥那儿。

    叶克书德克新正在小屋子里上药呢，见妹妹来了，都忙着把上衣穿起来。

    佟心玥忙转过去，叫他们不用回避：“我不看就好了。”

    小姑娘脸蛋红扑扑的，一进来就忙慌慌的转身，也没叫人看见她的正脸，但这两位可是她的亲哥哥，妹妹只要有一点不对劲，两个哥哥都是能知道的。

    就那软乎乎的声音里藏着的一点哭腔，自然被听出来了。

    德克新先说：“玥儿，哥哥没事。不要紧的。哥哥可没吃亏啊。你是瞧不见，但哥哥告诉你，鳌拜他身上也带伤了，都是二哥和大哥替你打的。”

    叶克书说：“玥儿，这段时日，你先在慈宁宫待着，过些时候，自然就没事了。”

    作为少年帝王的心腹，兄弟俩都很清楚，皇上要除掉鳌拜的时候不远了。

    不过些许几个月，为了妹妹的安全，就先只好委屈妹妹了。

    佟心玥听见动静了，知道哥哥们衣裳都穿好了，她默默转过来，一双眼睛清亮清亮的望着。

    她说：“在慈宁宫待着，就绝对安全么？今儿我也没出慈宁宫啊。”

    这不是被人找上门来找茬的么。

    躲着有什么用，鳌拜摆明了就是要跟佟家对上，是做给玄烨看的。

    “不用躲着，朕自有办法。”

    小屋子是临时给侍卫休息的地方。平日里皇上是不上这边来的。

    现在小屋子里就只有兄妹三个在，没有外人。

    这也就是佟心玥还没成为后宫嫔妃，名义上还是住在慈宁宫里陪伴太皇太后的佟家三姑娘，否则叶克书是不会让她进来的。

    现在玄烨一脚踏进来，带进来外头的呼啸冷意。

    哥哥们都还没什么反应，佟心玥一缩脖子，天呐，好冷。

    玄烨瞧见了，站在那儿给她挡风，索性门帘子下去，很快被外头的奴才们掖严实了，屋子里重新暖和起来，一点儿风雪都没透进来了。

    叶克书德克新忙起来给玄烨行礼，叫玄烨抬手就给免了。

    屋里有地方坐，方才佟心玥是站着的，这会儿玄烨来了，她也就跟着玄烨坐下了，手里还被玄烨塞了个热乎乎的小手炉，又围了个毛茸茸的围脖，身上手脚一下子就又暖和了。

    手炉是玄烨常用的，围脖也是玄烨的，满满的都是玄烨身上清新的气息，还有难以忽略的帝王贵重威势。

    佟心玥拨了拨围脖上的兔毛，心无杂念，这是表哥的味道，这有什么的。

    小姑娘心安理得的坐着，玄烨方才的那句话，很显然是听见了他们兄妹说话的。

    玄烨瞧了瞧身边的佟心玥，仔细看她，确实是没背着人哭，见佟家俩兄弟也还能撑个样子起来，心下稍安。

    玄烨的意思，是他有办法让鳌拜不把眼睛盯在佟家身上。

    方才看见的那个眼神，玄烨没打算说出来，只管记在心里了。

    和鳌拜说几句闲话安抚，心里却在想，如不下个手，鳌拜的眼睛怕是不能从小丫头身上拔开的。

    雪停了，玄烨才抽了空送佟心玥回慈宁宫。

    表哥表妹一处坐在龙辇里，也没人敢说什么的。

    太皇太后记挂佟心玥，早送了她的小手炉和围脖披风过来，比之前的还要厚实些。

    佟心玥就把玄烨的东西还给他了，他还不爱要，佟心玥就放在旁边的桌子上了。

    阿尔纳却不客气的站上去。海东青不怕冷，海东青就是喜欢软乎乎的垫子铺着玩儿。

    玄烨随鸟去了。

    小姑娘不怎么说话，裹在狐狸毛的大氅里像山林里最纯洁的小精灵。

    那双黑亮的像紫葡萄的大眼睛很吸引玄烨，玄烨想说点什么。

    鳌拜的事没法子跟一个小姑娘深说，他也不想把天真无邪不涉朝政的小姑娘卷入到这其中来。

    就该是哥哥护着她，让她无忧无虑的长大的。

    玄烨说：“这些时日，在宫里可还住的惯？”

    其实这话现在问真不合适，这都进宫多少天了，现在才问。

    玄烨之前是不想问，觉得没这个必要，现在想起眼前的这些事儿，又想着能用什么由头和小表妹说说话才好。

    佟心玥也看玄烨。

    她和别人不一样。

    和两个亲哥哥也不一样。叶克书德克新是玄烨的贴身侍卫，是伺候主子的关系，很多时候几乎是不能直视玄烨的。

    佟心玥不管那么多，也觉得现在自己这个身份，没必要遵守那么多的她从小就没怎么遵守过的规矩。

    她现在又不是玄烨的嫔妃。

    她能看着玄烨的眼睛。

    她知道自个儿心思细腻，就只对视了这么一眼，就能看出几分玄烨的心思来。

    毕竟玄烨在她跟前没藏的那么厉害，她能感受到一点儿。

    玄烨这么问，心里大概是有些过意不去的。就为了穆富鳌拜父子的事儿。要是佟心玥不进宫，恐怕压根就没这事儿。

    玄烨又不能立刻和鳌拜正面冲突，对于鳌拜拿着佟家的事儿，玄烨心里大概有些想法，只是很难对她这么个十二岁的小丫头说的。

    这么个勤学励治又智勇天锡的少年皇帝，还这么温柔的说话，着实难得。

    佟心玥想了想，说：“想住得惯就能住得惯。”

    “哥哥们不是也在宫里住着么。不过哥哥们能回家，我好像不能回家了。”

    小姑娘的声音比天上下来的雪还要轻。

    玄烨却说不出朕以后让你回家看看的话来。

    佟心玥没指望玄烨能承诺她什么。

    入宫待年的小姑娘，没明说的就她一个。但规矩肯定还是那个规矩。科尔沁入宫待年的两个庶妃，可从没有出宫过的。

    这方面，太皇太后心里有数，会管着她的。

    佟心玥也不能指望玄烨一时冲动把她送回去还是怎么样。

    她说这个话，其实就是想给玄烨提个醒儿，留个话头在这儿，告诉他，她从一开始就是不想在宫里待着的。以后长大了找着如意郎君了，就请玄烨怜惜她这个小表妹，让她嫁人出宫去。

    潜移默化么，总是要慢慢来的。

    佟心玥住的地方，离着太皇太后的卧室是很近的。几乎就是一墙之隔，要是她夜里起来喝水什么的，那边有个什么大点儿的说话的动静，她走到隔断那儿都能听见。

    佟心玥也没想到这个雪夜里起来喝口热茶，为了不让四两跟着动静，她是自个儿悄悄起来的。

    实在是热得很，今儿地龙烧的太热了，她想走到那边敞口气，再喝口茶才舒坦些。

    结果扒拉寝衣领子的时候，听见那边有人在夜里轻轻说话。

    “鳌拜真有这个心思？”

    “可不是么。本来穆富就在找下定的人家，偏偏这几样事情撞在一起，鳌拜察觉到皇上的心思，就想把三姑娘抢过去做媳妇，想给皇上没脸。”

    那边，太皇太后倚靠在床头，面沉似水。

    太皇太后说：“他这是想抢了玄烨的人，给玄烨一个教训，告诉玄烨，他依旧不是好惹的。”

    “你说，他找了班布尔善来说定这事儿？”

    佟心玥听见这么几句话，忽而觉得有点冷，一仰头把热茶都灌了，跑回床榻上把床帘放下来，把自己裹在被子里，抱着还有一点余温的汤婆子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