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的出处,是一位高挑又带着些许壮实的女子,浑身穿着一件流光溢彩的蓝莲花样的彩服。鼻子很短,占据不到面部的一半,面色自带憨态,笑眼眯起,倒是和思南城里其他的女性都不一样。
她随意一挥手,架着虞欢欢的侍从便如丢下架子上的烤鸡一般甩下虞欢欢、无声退下。
她笑着开口“我叫雅婷,你们呢?”虽然问的是你们,目光却也是直直地朝着虞欢欢身后阿氓那张俏脸望去,连一丝眼白都没有给虞欢欢。
虞欢欢:好吧,美丽的事物大部分都是夺人眼球的。
这么想,也就不在意这些细枝末节了。
只是虽然盯着的是阿氓,却是走向虞欢欢,还不待虞欢欢有什么反应,一只手就直接搭过虞欢欢的胳膊,也注意到虞欢欢和阿氓手上缠着的白绫,打量的眼光落在两人之间。
每每落回虞欢欢身上时,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腕间的挽纱绫似有所感,白光倏地熄灭,悄无声息地滑回虞欢欢手腕。那股熟悉的暖意也随之消散。阿氓目光淡淡扫过自己腕间,随即收回,让手腕自然垂落在衣襟。
陈雅婷这才收回视线,再看向虞欢欢的眼里又带上了暖意,亲昵的围着虞欢欢,“我被派来守这座城好久了,怎么从来没有看过你们?”边说着,目光边似裹了糖的钩子,往阿氓望去。
脚下的动作也不见停,带着虞欢欢和阿氓就往楼上走。
一路行去,蓝衣百姓瞥见陈雅婷衣角便如见鬼魅,抖如筛糠地跪倒一片。虞欢欢暗暗咂舌于这骇人威势,却半句话不敢多说......
目光下意识地看向阿氓,却发现身后的人实在是太悠然自得,就好像看不清陈雅婷时不时落在他身上的炙热眼神。
倒是一秒就捕获到了虞欢欢的视线,对着虞欢欢焦虑的目光扬了扬眉,很快放下,又恢复成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这臭小子,肯定是装看不见!虞欢欢暗自呸了他一声,只好认命套上社交的假面具,回给陈雅婷亲切的笑,解释道:“我们这是被师傅派下山来做任务,这是我师兄,吊儿郎当惯了,没什么正形。”
师兄?阿氓听到虞欢欢的解释,玩味的笑容挂在嘴边,又很快收回去。
倒是陈雅婷听到这个解释心中安定下来不少,“哦~这样啊,那你们打算在思南城待几日啊,我一定好好接待你们!”
“不用不用,哪里敢麻烦您。”虞欢欢还在那边推脱,说话间,就被陈雅婷带到二楼的厢房。
厢房内是完全不同的景观,一个大大的隔空露台,能够看清红楼一层的所有结构,由一面大大的薄纱云屏隔开了门与内里的区别,整座二层就好似为她独立打造的空间,全都打通。
步入包间,陈雅婷便如卸下伪装般松开虞欢欢,慵懒地倒入那张巨大的软榻。
素手轻拍两下,侍从便如鬼魅般奉上鲜果美酒,再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没发出一点声音。
陈雅婷摆摆手,对着虞欢欢笑着说:“我不是喜欢约束的人,你们看着来就行。”说完便将桌上的青梅酒一饮而尽,转身半靠在护栏上,盯着下面不断排成长条的人群观赏起来,双眼微眯,看他们的眼神就像看浮游一般。
阿氓自己找了一个离中心主榻不近也不远的位置自顾自地坐下,虞欢欢见这样自然想挪到他旁边。
脚步刚动,陈雅婷却猛地发力一拽!她猝不及防跌入软榻,浓烈到呛人的甜腻果香瞬间将她裹住,熏得她眼前发晕,仿佛跌进一团粘稠的紫色雾里。
陈雅婷甜腻又带着伪装的亲切的声音又接着传来:“你看他们,多像一条条臭虫啊。”
话里的漫不经心吓得虞欢欢眼睛瞪大得像一条比目鱼一般,却又不敢公开得罪陈雅婷,只好装作没听见,笑着问道:“他们到底在汇报些什么,这个活动是每晚都有吗?”
深夜,一群蓝衣服的人,诡异的走进红楼???这个画面怎么想都诡异好吧。
陈雅婷作为他们的守护主,居然任由这种事情发生?
那她上头的人,凌霄峰知道吗?还是这个也是凌霄峰默许的?明明是来追踪贪兽的消息,难不成陈雅婷和贪兽?各种各样的信息将虞欢欢炸的找不到北,只想快点抓到核心答案。
偏偏!她的眼神又快速扫过了阿氓一眼,见他不断拿起酒壶倒酒,翻了个白眼:“有这么好喝嘛!这个人更是奇怪,平时那么厉害,到这里了还一个忙都帮不上!”
恰巧这时,一个婢女手中捧着一本厚厚的账簿进来,双手将账簿奉上,恭敬的说道:“仙子,这是黎海巷所有人家今日准备好的夸赞仙子的话。”
虞欢欢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这........这个鬼地方怎么夸奖别人的话都还要拿本子记着的啊!
正好奇呢,陈雅婷却好像突然有了兴致,拉着虞欢欢坐了起来。颔首示意婢女翻开读出来,又目光羞涩的望了一眼阿氓,娇滴滴地说道:
“公子,这边的城民就是这样的。您应该不建议听到这些吧。”随着这句话说完,还不经意地眨了一下右眼,整个身子朝着阿氓的方向稍稍靠了一下。
阿氓放下酒杯,回以微笑:“我怎么会介意呢,这是美人应该有的待遇。”
他说的一本正经,就好像真的认可了这种行为一般的正义凌然。陈雅婷自然也听的心花怒放,唯有虞欢欢抽了抽嘴角。
呸。还以为他有多厉害,也是一个趋于淫威下的油腔滑调的男人嘛!
想着他那句美人,越想越恶寒,这阿氓到底什么眼光什么水平,现在为了活着昧着良心都可以说假话了?
侍女翻开厚厚的账簿,找到了今日记载的那一页。像是一下子调转起了声线,声音一下子激昂顿挫起来,只见她举着手,感情充沛的说出第一句:“牡丹真仙,我对您的仰慕,好似滔滔不绝的江水,您的美貌,就是现世的东珠.......”
陈雅婷享受的闭起了双眼,甚至放在腰侧的两指还能跟着断句的节奏打拍,虞欢欢却愣在原地。像是被雷劈到了一样,雷的五雷轰顶。
你是跟我说就这鬼玩意?就是他们每天每天晚上过来上交的东西?
侍女还在那边念着:“每每看见牡丹仙子的真颜,我都会不自觉的陶醉,牡丹仙子今日的美貌只比以前更盛,这世间还有牡丹仙子再进步的空间了吗......”
虞欢欢酸的掉牙,牙齿再唇间打着颤,生怕一张嘴就刷拉拉的全部掉了出来。挽纱绫在她的手腕间也止不住的收缩,来回蹭她的皮肤。而陈雅婷却是一脸享受,渐渐的表情变了味。
她抬手,指尖停在半空,声音陡然降温:“这词儿…听着耳熟啊?” 婢女噗通跪倒,账簿脱手砸地,空气瞬间冻僵。
不知何时出现的大屏投射在房间中,竟然真叫她找出来了同一个人说过的相似的句子。
“唉,这可怎么办才好。”陈雅婷虽然是这么说,手扶着太阳穴的位置状似苦恼。婢女却很有眼力见的退了下去。
楼下传来一阵骚动,牵动着虞欢欢的神经,她伸头往下一看,原来还在房间里念着肉麻酸话的侍女已经抓住了那位夸错了话的老者。
老人像是一只年迈的兔子,被侍从提溜着从人群中冒出了头。脸上已经没有多少肉,饱经风霜的脸上现在装满了恐惧和惊幽。有家人扯着膘肥体壮的侍从的裤腿,哭喊着:“放过我公公吧,我这里还有句子,我这里还有啊~”
却不起什么作用,只见侍从从腰间利落的掏出一把刀,手起刀落的瞬间,就将老人的两只耳直直割了下来。
惨叫和鲜血布满红楼,凄厉一片,虞欢欢眼睁睁看着这一幕,“不”字还没从朱唇开口,就见侍从又不知掏出什么黄粉,洒在伤口处。
老人瞬间不叫了,整个残躯像是病变一般僵直,不一会儿就看不清容貌,整张脸就好像被溶了一般。
侍女利落的摆手,老人的残躯就像破落的藕节一般被从侧门收走。虞欢欢控制不住的反应,刺激得想要干呕。
陈雅婷及时的拍上她的后背,安慰道:“你肯定是第一次见到这种被吓到了,不过这也没办法的事——”她停顿,看虞欢欢果然抬起头带着疑惑的眼神望向她,又笑眯眯的解释道:“这些百姓,得我庇护不说,为我做事是应该的吧!我既不让他们扩张领土又不让他们上阵杀敌,只是取悦我说两句话,有这么难吗?”
她眨巴眨巴眼,一脸天真,“我又没有做什么很残忍的事情,那你说这么一点小要求都做不好,他们是不是该杀。”她说的坦然,不带一丝丝愧疚。覆在虞欢欢后背的手此刻就像毒蛇一般,虞欢欢犯呕的更加严重。
这......这都啥人啊?这也还能当修士???
她很想反驳,可是刚刚见到的血腥画面有如钉在她脑子里,虞欢欢连跟她沟通都很难。
阿氓手臂一揽,将虞欢欢猛地按进自己怀里,她的额头重重抵在他肩窝。
猛地脱离了陈雅婷身上那股浓郁到可以杀人的香气,只觉得清明不少。阿氓将手伸向她的头,示意她不要再说话了。
虞欢欢像是找到了支撑,终于可以放心的闭上了眼。
他二话不说,打横抱起虞欢欢。
感受到自己脚尖离地,虞欢欢也没有推卸,顺从地将手搭在阿氓肩上。
又听见阿氓对着陈雅婷说:“陈楼主,真是不好意思,我家小师妹被师门保护的太好,这么个场面还是第一次见。不如我先带她回客栈休息,明天我们再登门拜访。”
有了阿氓的说话,自然什么都是好说,陈雅婷娇俏的点点头,轻声说了句好就安排人送他们下楼,临了临了还在依依不舍。靠在门上望着阿氓的背影发呆。
虞欢欢清醒好多,见到这种情况撇了撇嘴,忍不住阴阳怪气:
“阿氓兄,你明日一定要来哦~”
阿氓却不接过她的话,直到出了楼,才用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问躺在怀里的虞欢欢
“看出古怪了吗?”
.......
古怪,真是哪里都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