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还真是只千年的老狐狸,闻着味儿就来了。”谢无尘听见门外的声响,淡笑出声。
柳无画也在听见声音吓得停住哭声,还未出口的哭声哑在喉间,憋得她满脸涨红,却识趣地自行捂住嘴,不再发出一丝丝声音。
看着怀里这曾经圆润如珠、如今却惊惶如小兽的孩子,虞欢欢心头怒火翻涌。她将柳无画轻轻放到榻上,盖好薄被,转身走向房门,声音淬了冰:
“他无事,静养即可。回去告诉吴副掌门,好意心领,勿再扰。”
门外医修却不依不饶“不然女修还是要我进门确认一番吧,无论如何都是在凌霄峰出的事,欢欢女修这般......不是让我们凌霄峰难堪?”
“难做?”,虞欢欢抱过柳无画在怀中细细安慰,声音陡然冷了下来,“你一个散修医者,也配命我开门?”
门外顿时哑然。
虞欢欢冷笑,“论仙门品秩,凌霄峰何时能与天机阁比肩?论身份尊卑,吴旭阳一个副掌门的虚名,也配号令仙盟魁首、天机阁掌门亲传?我私以为,我说什么,阁下照做就是。”
门外死寂片刻,传来医修气弱的声音:“可...可是...”
“不.......不如欢欢女修还是......”门外的道医犹豫再三,依旧不依不饶。
“滚!”
一道刺目白光骤然穿透门缝!那医修惨叫一声,被狠狠弹开,重重摔在院中!
“我既说了,你照做就是,狗东西,真当你跟的是什么好货!”虞欢欢的声音从门内传来,甚至能够听到几分被激怒的怨气。
那道医见状不敢再停留,从地上爬起,连滚带爬,头也不敢回地逃了。
谢无尘倚在桌边,面具下的眼眸亮得惊人,那毫不掩饰的赞赏几乎要溢出来,却又被他迅速用惯常的玩味遮掩,像慵懒的雄狮终于看到幼崽亮出了利爪。
“难得见你闹出这么大动静,这倒不像你。”少见虞欢欢动怒,往常都是牛推着都懒得动的性格,如今这般——就为了怀里这个小丫头。
回到虞欢欢怀里的柳无画,就像是一下子找到了庇护所,已经揪着虞欢欢的衣裳打起扑扇。
脸比起仙盟大会见时的圆圆脸变成芒果一般的尖尖。
虞欢欢将头低下靠着柳无画的头,难见的沉着,“她再没有别人了,我要当她的底气。”
也罢,谢无尘无声地将柳无画抱回软榻。小家伙蜷缩着,像只受惊的虾米,面朝墙壁,小小的肩膀还在微微抽动。
桌上的茶将饮尽,往常遇到这个时候,都是虞欢欢缠着谢无尘问下一步应该怎么办的,现在却完全反了过来。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谢无尘缓缓问道。
虞欢欢盯着窗外欲变的天,声音少见的沉静,“等她睡醒再说吧。”
“好。”谢无尘应道,声音依旧清冽,却带着磐石般的坚定,“你知道的,有我,有你师姐。这天,就塌不下来。”
虞欢欢紧绷的肩线微微松弛。
然而,柳无画并未睡安稳。不多时,一声惊恐的呜咽从榻上传来,她猛地坐起,小脸惨白,带着未干的泪痕,朝虞欢欢伸出双手:“欢欢姐姐!抱!我怕!”
虞欢欢立刻冲过去,将她紧紧搂在怀里,轻拍后背:“不怕不怕,姐姐在。”
小丫头回过劲来,对着谢无尘也没有那么警惕了。
两只手抓过桌子上放的酥饼就囫囵塞进嘴里。虞欢欢一边给他顺着气,一边轻声说着:“慢些。”
待到桌子上的酥饼被席卷完,她才小心翼翼的开口问道柳无画,“无画啊,你们这是怎么了。”
柳无画本来就委屈,听到虞欢欢这般问后,也不只是想着能给她撑腰的终于来了还是过往过于血腥,大朵泪花落下,嘴里嘟囔着:“血,好多的血!”
虞欢欢心尖一揪,将她抱得更紧:“别怕,慢慢说,姐姐听着。”
“那天,三姐姐带我去匆匆见你一面后,回来的时候就被师傅关了禁闭。”柳无画抽噎着,断断续续地说,“我最后一次见到三姐姐,三姐姐躺在床榻上,师父也不给我见她,还是我偷偷溜进去的。”
像是回忆到什么恐怖的事情,柳无画猛地支起耳朵,缩在虞欢欢怀里,喃喃道:“欢欢姐姐,我姐姐快被抽干了!,三姐姐浑身都是割开的伤口,被铁链锁在床上!”
虞欢欢心疼地拍抚着她,看向谢无尘。谢无尘会意,蹲下身,尽量放柔了声音:“小无画,你三姐姐把你藏起来之前,有没有给你什么东西?或者......交代你什么话?”
柳无画从虞欢欢怀里抬起头,警惕地瞪着谢无尘的脸好一会,半响,小嘴一撇,猛地扭过头,紧紧抱住虞欢欢的脖子,带着哭腔喊:“欢欢姐姐!不要理他!漂亮的男人都是坏蛋!最会骗人了!”
小手指着谢无尘就骂道:“就是他们这种男的,就是他们跟师傅说了什么,才让我三个姐姐都死了,现在他还要缠上我,要我也去死!”
那模样,与在客栈初见谢无尘的小花痴脸大相径庭。
虞欢欢哭笑不得,又心酸不已。她轻轻拉下柳无画的手,温声解释:“无画乖,这个大哥哥不一样,他是姐姐这边的人,是来帮我们的。”
“可是......可是吴旭阳一开始对我也很好,我也以为他是好人。”柳无画将信将疑,依旧不肯松手。
“那姐姐问你,”虞欢欢凑近她耳边,声音压得更低,“你三姐姐,有没有给你留下什么东西或者什么信物。”虞欢欢低声细语地哄着她。
柳无画身体一僵,瞪大了眼睛,像是想起了什么,用力点头:“有!阿姐...阿姐留给我一面铜镜!亮亮的,后面刻着小鸟!”
“那枚铜镜现在在哪里?”虞欢欢心跳加速。
“在......在阿姐房间里。我还没来得及拿走,他们就要来追我。三姐姐怕我被抓,将我变作灵桃藏在桃林里。”
虞欢欢还打算问得再仔细些,斐落卿的声音却突然传入脑海,“欢欢,你找到你要找的人吗?”
“是师姐。”虞欢欢朝着谢无尘比着口型。
眼神往桌上的假面一瞥。
谢无尘看清她的意思,又将脸谱面具带上。拉开了房门。
门外,斐落卿长衣立于一侧,见开门的是谢无尘,眉头蹙了一下,只当没看见一般,走向虞欢欢。
待看见虞欢欢怀里的粉团子,出声问道:“这就是你要找的人?”
虞欢欢扯着斐落卿坐下,柳无画也盯着这突然出现的大姐姐,大眼睛打量着斐落卿,面向谢无尘的警惕消失殆尽。
“小萝卜头,”虞欢欢宠溺地刮了刮柳无画的鼻梁,“现在又不怕了?不是前一秒还说要警惕长得好看的人吗?”
“男的好看是坏蛋,女的好看都是漂亮姐姐。”柳无画小声反驳。
斐落卿盯着这小团子,迫切需要一个解释,目光回到虞欢欢身上,“欢欢,这到底怎么回事?”
“师姐......”虞欢欢正想着如何开口,又不知道从何开始,想了半响,只能掐头去尾地讲:“吴旭阳与凌霄峰掌门有染,也不知道用了什么秘术,三姝都死了,现在......连最小的胞妹也没放过。”
斐落卿静静听着,冰山般的面容下,眼底似有寒流涌动。听完,她沉默片刻,开口却是:“既如此,带她回天机阁吧。何时动身?” 这是最稳妥的方案。
虞欢欢正震惊呢,斐落卿接着输出,“什么时候回去?”
她的话点醒了虞欢欢,是啊,本来一开始就是想把小东西带走的,现在要涉及这么多干什么。
明明知道这样是对的,但是心中那股空落落的感觉再次袭来。明明这是最安全的选择......
斐落卿见她垂眸不语,以为她是舍不得谢无尘,眉头微蹙,目光不善地扫过一旁的面具男,冷声道:
“你若实在...非要带着他,便将他安置在山下镇子里,允你每月下山探望一次便是。”
这已是她最大的让步,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
见虞欢欢迟迟不开口,斐落卿的神色也袒露几分焦急,还以为是虞欢欢不愿意,恨铁不成钢的念道:“欢欢!”
“师姐,”虞欢欢握住斐落卿的手,面露坚定,“我虽然不知道为何你执着让我回师门待着,但是总归是为了我好。我心里很感激。”
虞欢欢话锋一转,“但我既已踏入这龙潭虎穴,窥见了这腌臜秘辛,他们岂会轻易放我离开?与其躲回师门,坐等麻烦上门,不如——趁此机会,撕破脸皮,将这凌霄峰的脓疮,彻底捅破!得罪?那就得罪个彻底!”
虞欢欢的话带着不置可否的确信,眸中点起的星火让斐落卿甚至不敢直视,下山这一趟,自己这个师妹竟然变化得如此大。掌心的温度源源不断地从相牵的双手传到斐落卿的手中,温度甚至让斐落卿的心头一烫。
再说不出什么,她回握住虞欢欢的手,“说吧,你们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虞欢欢眼睛一亮:“无画说,柳无书留了一面铜镜在她房里,那可能是关键......”
“你们想夜探?”斐落卿瞬间了然。
虞欢欢重重点头。
“好。”斐落卿没有丝毫犹豫,“我与你们同去。”
虞欢欢顿时笑靥如花,捏捏柳无画的小脸,“无画,还不快谢谢这位仙女姐姐,她可比我厉害多了。”
“仙女姐姐谢谢你!”柳无画扬起小脸对着斐落卿甜甜的笑道,这纯粹的笑容让习惯了冷清的斐落卿微微一怔,竟有些手足无措,只是略显僵硬地点了点头。
厢房内,暖意融融,三人初步达成共识。然而,他们的一举一动,早已被暗处的眼睛窥探,悉数传到了潭上屋。
吴旭阳屏退所有侍从,如同最忠诚的毒蛇,俯身贴在软榻上的舒梅耳边,将所见所闻——尤其是“铜镜”二字,低声禀报。
斜躺在榻上的美人倏然睁眼!那双慵懒的凤眸瞬间变得狭长锐利,瞳孔竖起,闪烁着冰冷残忍的幽光,如同锁定猎物的巨蟒,死死攫住吴旭阳。
她缓缓吐出一口青白色的烟雾,烟雾缭绕,模糊了吴旭阳谄媚的脸。
烟雾中,她红唇勾起一抹妖异至极的弧度,声音轻柔得如同情人低语,却带着渗入骨髓的阴寒湿气:
“既然他们急着来送死...那就,开门迎客吧。”纤长的手指漫不经心地缠绕着一缕发丝,“柳无书那个短命鬼,死了都不安生,还要拉朋友来垫背...呵...”她尾音拖得极长,带着无尽的怨毒和讥诮,最后一个字轻轻吐出,仿佛带着诅咒:
“真是个...背时鬼啊。”
最后一口薄烟,被她带着恶意的气息,悉数渡入吴旭阳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