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术

    第十一章

    演武场的呼喝声戛然而止。

    裴寂握着长枪的手缓缓垂下,目光落在树荫下的孟昭欢身上。

    他身后的护卫们见小将军停了动作,也纷纷收了势,目光好奇地往公主那边瞟,又被裴寂一个眼神扫回去,瞬时噤声。

    “收队。”裴寂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是!”护卫们齐声应和,动作麻利地收了兵器,列队往旁边退去,转眼就将演武场中央空了出来。

    裴寂将长枪递给亲兵,解下腰间佩刀,“咔嗒”一声轻响,刀鞘合拢。

    他抬手用袖口抹去额角滚下的汗珠,汗迹在脖颈间洇开深色水痕,浅灰劲装的前襟早已湿透,紧贴着胸膛,勾勒出刚硬的线条。

    他迈步往孟昭欢这边走,脚步沉稳,一点儿也不急切。

    “殿下有事?”他在她面前站定,微微颔首,语气辨不出情绪,目光却落在她泛着不正常红晕的脸颊上。

    方才离得远,只觉树荫下那身影纤细。此刻近了,才看清她脸颊红得厉害,耳廓都透着粉,像被日光灼过,又像是……

    裴寂心里掠过一个念头:莫不是中暑了?

    啧,真是娇气。这才站了多大一会儿,就受不住了。

    孟昭欢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下意识地捏了捏鬓边的发丝,指尖卷着那缕头发,嘴硬道:“这是我的公主府,我来去自由,非得有事才能来?”

    她嘴上逞强,心里却有点发虚。方才被他目光扫过,心跳便漏了一拍,此刻连声音都带了些微不稳。

    裴寂没接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等着她的下文。他太熟悉她这副模样,这般故作姿态,定是还有话要说。

    孟昭欢被他看得更不自在了,清了清嗓子,视线飘向一旁兵器架上的弓箭,像是忽然想起:“听闻……裴小将军箭术超绝,百步穿杨不在话下?”

    裴寂眉峰微挑:“殿下也听信坊间传闻?”

    “传闻哪有亲眼所见来得实在。”孟昭欢上前一步,抬手指向演武场另一端的靶心,那里离着少说有百步远,靶心的红点在阳光下几乎快看不清,“那边的靶子,你能射中吗?”

    这话说得多余,以他的箭术,别说百步,再远些也不在话下。

    裴寂看着她眼里的狡黠,哪里还不明白她的心思。这分明是中午罚站的事还没过去,故意来找茬刁难了。他心里有些无奈,却也没戳破,只是淡淡道:“尚可。”

    “尚可?”孟昭欢唇角勾起一抹挑衅,“我瞧着未必。这样,你若能在百步外,射断我这缕头发,”她说着,当真从鬓边捋下一缕青丝,用指尖捏着,举到他眼前,“我便信你箭术真如传闻般厉害。”

    百步外射断一缕头发?这何止是刁难,简直是强人所难。

    裴寂的目光从她指尖的发丝,移到她微微扬起的、带着得意的小脸上,心里那点无奈渐渐化成一丝哭笑不得。这位公主,记仇得很。

    他沉默一瞬,转身走向兵器架,取下一张长弓,抽出一支羽箭。搭箭拉弓,动作一气呵成。

    “殿下确定要试?”他侧头看她,弓弦已经拉满,箭尖直指她手中的发丝。

    孟昭欢被他这架势唬了一下,手不由自主往后缩了缩,心里有点发怵。可话已出口,断无收回之理。她梗着脖子,强装镇定:““自然!莫非你不敢了?”

    裴寂看着她强撑的样子,眼底快速闪过一丝笑意。他没再说话,手臂猝然转向,原本对准她发丝的箭头瞬间调转方向,指向远处的石榴树。

    “咻——”

    羽箭破空而去,带着凌厉的风声。

    只听“啪”的一声轻响,远处树梢上一个熟透通红的石榴应声坠落,重重砸在地上,裂开一道口子,露出里面玛瑙般晶莹饱满的石榴籽。

    孟昭欢看得愣住了。

    他……他怎么射石榴去了?

    裴寂缓缓收弓,姿态闲适,仿佛方才不过随手为之。他看着她错愕的神情,心道:这般刁难,许是还恼着灯会那晚的事。让她吃点甜的,或许能解几分郁气。

    ……他什么时候也学会哄人了?

    孟昭欢回神,看看地上裂开的石榴,又看看裴寂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一股被敷衍的恼意直冲头顶。

    “裴大人这是做什么?”她叉着腰,语气含怒,“本宫让你射头发,你射石榴做什么?看来传闻果然不可信,裴大人的箭术也不怎么样嘛!”

    裴寂没反驳,只是将长弓往臂弯里一搭,看着她气鼓鼓的样子,忽然又从箭筒里抽了支箭,搭在弓上。

    这一次,箭尖没有偏移,而是直直对准了孟昭欢。

    孟昭欢的心跳骤然停滞,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眼睛瞪得溜圆,捏着发丝的手指僵在了半空。

    他……他要做什么?

    裴寂的目光锁在她鬓边,几缕发丝被微风拂动。他手臂微沉,弓弦再次拉满,箭尖离她的发梢不过寸许,锐利的箭头在阳光下闪着寒光,映着她瞳孔骤缩。

    “你……”孟昭欢的声音都带了颤,腿肚子有点隐隐发软。

    就在此刻,裴寂扣弦的手指倏然一松。

    “咻——!”

    羽箭擦着她的耳廓飞过。

    “笃!”一声闷响,箭矢已深深钉入她身后的树干,而箭尾还在嗡嗡作响。

    一缕断发轻轻飘落,覆在她的手背上。

    孟昭欢僵在原地,半天没回过神,耳边还残留着箭风掠过的凉意,心跳得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裴寂看着她吓得发白的脸,又渐渐染上红晕,眼神里还带着未散的惊悸,像只受惊的小鹿。

    ……过分了。

    但看她吓呆的模样,竟觉着有些……可爱?

    他收了弓,语气平淡无波:“现在呢?”

    孟昭欢这才缓过神,又气又恼,她跺了跺脚,声音带着哭腔:“你吓死我了!裴寂你这个混蛋!”

    “是殿下要考较臣的箭术。”裴寂面不改色地接话,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箭只是寻常练习,“臣只是照做而已。”

    “你……”孟昭欢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指着他,半晌说不出话来。

    裴寂看着她这副样子,知道再逗下去怕是真要哭了,便收起弓箭,对她微微颔首:“若是殿下没别的事,臣先告退。”

    说完,他转身就要走。

    “诶!”孟昭欢突然喊住他,声音还是有点发颤,但又带着些许好奇,“你教我射箭吧!”

    裴寂的脚步顿住了。

    他回过头,看着她。她的眼睛亮得很,带着惊悸未散的水汽,却又透着股执拗的期待。

    教她射箭?

    裴寂皱了皱眉。她是金枝玉叶的公主,将来要远嫁北狄,学这些舞刀弄箭的事做什么?

    “殿下金尊玉贵,自是有人保护。不必学这些。”他干脆利落地拒绝。

    孟昭欢的脸垮了下来,眼里的期待一点点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阵阵失落:“连你也觉得本宫学不会?还是觉得本宫不配学?”

    “臣不是这个意思。”裴寂看着她低落的样子,心里那点刚硬忽然软了下来。

    他想起她不想和亲的愿望,想起她提起北狄时眼里的恐惧,想起她在灯市上许愿时虔诚的样子。

    若是……若是她能学点防身的本事,将来在北狄,是不是能少吃点苦?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压了下去。他只是护送她和亲的将军,岂能想到这般心思?

    可当他再次对上孟昭欢那双期待的眼睛,拒绝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裴寂沉默了片刻,终是叹了口气,语气带了几分认命般的无奈:“明日辰时,演武场。过时不候。”

    说完,他转身就走,这一次没有再看她。

    他一定是疯了。

    教一位和亲的公主射箭,难不成还指望她一个人能在北境自保?

    罢了,权当是……尽忠吧。尽他护卫之责,让她多一分自保之力,总归不算错。

    孟昭欢看着他的背影,愣了愣,旋即,一抹灿烂的笑容在她脸上绽开,比当空的烈日还要耀眼。

    “一言为定!”她对着他的背影喊道,声音里的雀跃藏都藏不住。

    裴寂的脚步顿了顿,没回头,只是摆了摆手,算是应了。

    *

    演武场边缘的树荫下,孟昭欢看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手背上那缕断发,脸颊的红晕迟迟未退。

    刚才那箭擦过耳边时,她吓得心脏都要停了。可现在回想起来,却又觉得……有些刺激。

    她抬手摸了摸耳边,那里似乎还残留着箭风的凉意,还有他射箭时专注的眼神。

    她想,裴寂的箭术,是真的很厉害。

    孟昭欢的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心里那点因为被吓到的恼怒,早已烟消云散,只剩下满满的期待。

    明日辰时……

    她得赶紧回去准备准备,可不能迟到了。

    她转身往寝殿的方向跑,脚步轻快得像踩着风,连午后的热浪都仿佛变得清爽起来。跳跃的光斑追逐着她的身影,一路洒下,像极了她此刻雀跃的心情。

    演武场的兵器架旁,亲兵看着自家将军突然停下脚步,望着公主离去的方向,嘴角似乎还带着点若有若无的笑意,不由得愣住了。

    将军这是……怎么了?

    裴寂察觉到亲兵的目光,迅速敛了神色,恢复了往日的冷淡,沉声喝道:“还愣着做什么?继续操练!”

    “是!”亲兵赶紧应声,心里却暗自嘀咕:小将军今天,好像有点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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