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眠

    第十五章

    直到夕阳的余晖给公主府的朱漆大门渡上一层暖色,他们方才悠悠回府。

    说好的半个时辰被孟昭欢一直磨到傍晚时分,偏偏裴寂还依着她了。

    “半个时辰也是逃课,玩儿一天也是逃课。人生得意须尽欢嘛。”她侧首对着身旁的裴寂笑得眉眼弯弯。

    裴寂颇有些无奈地瞥了她一眼,并不理会她这番歪理。

    索性她也已习惯了裴寂这般反应。

    “那说书先生今日讲的花魁和书生的故事正到妙处,也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听得见了。”她自顾自地嘟囔着。

    裴寂依旧淡淡的,装作听不懂她话里的意思。目光凝在她挂着浅浅笑意的嘴角,猜测她保不齐心里又在憋什么坏主意。

    他刚想开口,目光却瞧见府门外两个陌生的身影。

    她们身着深青色的宫装,并肩站在台阶下。脸色严肃地扫视着四周,显然已经等候多时。

    他细细琢磨着,这二位许就是陛下派来的教引嬷嬷。

    果不其然,他不一会就瞧见孟昭欢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孟昭欢下意识往他身后躲了躲,纤纤细指不自觉攥紧了他的衣袖,声音发虚:“怎、怎么还在这儿?不应该回宫去了吗?”

    “许是在等殿下回去继续完成未学完的课业。”他不紧不慢地说道,一幅看好戏的模样。

    孟昭欢俏脸顿时垮了下来,扯着他的衣角又往后挪了两步,央求道:“若是被他们逮个正着,肯定又要絮絮叨叨念上一整宿。”

    她说着,眼底泛起狡黠的光,“裴寂,你带本宫从别处进去可好?”

    “别处?”裴寂挑眉,“府中各处皆有侍卫值守,岂容随意出入?”

    “我们翻墙呀!”她指向不远处那道黛瓦粉墙,“你瞧那侧墙,以你的身手定能轻松带我翻出去。”

    她轻轻晃了晃他的衣袖,语气里带着娇嗔,“就这一次嘛。再说了,若不是你纵着我听完全场,我也不会误了功课不是?”

    裴寂一时语塞,竟无言以对。

    她说得确实在理,今日原是他见她听得入迷,才默许了她耽误时辰。

    得,又着了她的道了。

    “求你啦,裴小将军。”她见他神色松动,故意拖长了尾调。又凑近了些许:“我长这么大,还从未坐在屋檐上看过夕阳呢。你就当带我去见见世面,可好?”

    “就一眼嘛,看完我们就立刻下来,绝对不会让旁人发觉。”

    她仰着脸望他,裴寂凝着她那张张合合的樱口,已经有些记不清这是第多少次她这般央求他了。

    小骗子。再信你最后一次吧。

    “……下不为例。”他听见自己这样说。

    “就知道你最好了!”孟昭欢顿时笑逐颜开,拉着他往侧墙跑去。

    *

    那墙如她所说,不甚高。墙边生着一株老槐树,虬枝斜逸,恰好探过墙头。

    裴寂先纵身跃上墙头,旋即俯身向她伸出手:“殿下抓紧些。”

    孟昭欢将手放入他掌心,只觉他的手掌宽大温暖,指腹薄茧粗粝,却莫名叫人安心。

    她深吸一口气,借着他的力道轻盈一跃,被他稳稳拉上墙头。

    “小心坐稳。”裴寂扶住她的腰肢,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意识到的温柔。

    在高处往下看,府里的景致尽收眼底。亭台楼阁,花木池塘,比平日里看起来更添了几分雅致。

    夕阳的光芒穿过云层,洒在庭院里,静谧又温馨。

    孟昭欢看得有些出神,轻快地晃了晃脚,若有所思道:“原来从这个视角看,是这样子的。”

    她的裙摆被风吹得轻轻扬起,神情里带着稚童般的雀跃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怅然。

    她望着天边的火烧云,突然弯弯眼睛,对裴寂说:“我要是能变成一只小鸟就好了,想飞到哪里就飞到哪里,谁也管不着。”

    裴寂看着她的侧脸,忽然想起幼时他也曾养过一只雀儿。

    关在鎏金鸟笼里。起初日日欢鸣,后来却渐渐沉寂。他那时见它时常恹恹的,终究是于心不忍,偷偷开了笼门还它自由。

    “臣少时也曾养过一只雀儿。”他轻声开口,“通体青蓝,起初很是活泼,可关得久了,它便不再鸣叫了。后来臣就私自放了它。”

    孟昭欢转眸看他,眼底漾着好奇:“它飞走了?”

    “嗯。”裴寂颔首,“一出笼门便振翅而去,再未回过头。”

    孟昭欢沉默片刻,轻声道:“鸟儿是关不住的。”

    是啊,鸟儿是关不住的。那一刻,裴寂突然希望她也是那只雀儿。

    ——飞向向往的天地,而非困于这深宫重垣,更不是远嫁北狄,葬送一生。

    *

    一时间两人都没有出声,各怀心事。

    孟昭欢摸着下巴细细思索,原是自己为了逃跑,才主动牵起了与他的羁绊。也不知如今自己这“美人计”成了几分。

    可近日来的相处,她这么觉着自己“赔了夫人又折兵”了呢?

    不行不行,她突然头摇的和拨浪鼓似的。又不禁暗笑自己这想法属实有些荒唐。侧头看着身旁人面无表情的脸,更加坚定了自己心里的想法。

    她怎么可能会喜欢他嘛!

    饶是孟昭欢看了这么多话本子,可终究纸上得来终觉浅。等等,方才那书生和花魁是怎么好起来的来着?她抿着唇,努力回想着。

    过了好一会儿,她也没想起来,有些泄气。

    她又轻轻叹了口气,苦着脸,转过头对裴寂说:“我们下去吧。”

    “嗯。”裴寂应声,先跳下墙头,然后抬头对她说,“下来吧,我接着你。”

    孟昭欢看着他伸出的手,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跳了下去。

    裴寂伸手接住她,双手稳稳地托住她不盈一握的腰。两人之间的距离极近,她的呼吸轻轻落在他的颈间,带着淡淡的糖葫芦甜味,有些痒,又有些烫。

    孟昭欢也察觉到了这有些暧昧的距离,慌忙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往后退了一步,低着头,声音小的仿佛呢喃般:“谢、谢谢你。”

    裴寂的手还僵在半空中,掌心似乎还残留着她的温度。他定了定神,收回手,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自然些:“回去罢,别教人发现了。”

    “嗯。”孟昭欢眉眼弯弯,点了点头,却没立刻走。而是抬起头看向他,唇角噙着一抹笑意,声音软软的:“裴寂,明天见呀。”

    他有些不明所以:“明天?”

    “是呀。明天见。”孟昭欢又重复了一遍。也不再看他有些不明所以的神情,转身跑开了。

    *

    孟昭欢这一晚上都睡得不太安稳,她一会儿想起裴寂嘲讽她时的欠揍样儿,一会儿又开始琢磨自己近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她想她大概是得了一种病,一种看见裴寂就不自觉会脸红的病。

    她有些讶然,在她生命中的前十五年,自己似乎从未有过这样的感受。

    就这样想着。一夜无眠。

    隔夜的烛火不知何时燃尽了。孟昭欢困意沉沉,天光慢慢爬上来檐角时,好容易阖上眼休息了会。

    *

    “殿下怎么现在还不起?外面的嬷嬷都催了好久了。”

    孟昭欢懒懒地翻了个身,将脸埋进锦被里,声音闷闷的:“就说我旧疾又犯了,头晕的厉害,实在是起不来。今天的课也就免了罢。”

    采苓闻言有些着急,真当她是旧疾犯了。

    忙上前探了探她的额头,不似生病的样子,一颗悬着的心这才落了地:“殿下,嬷嬷那边怕是不好糊弄吧。”

    “有什么不好糊弄的?”孟昭欢往被子里面缩了缩,打了个哈欠:“她们不过是父皇派来走个过场罢了,又不能真逼着本宫起身。”

    她想了想,又补充道:“你照本宫说的去,若她们追问,便说先前派了何太医来瞧。他特意嘱咐本宫这几日千万不能劳累。”

    当今天下,大胤何太医的名头无人不晓。他虽年少,医术却臻化境,且常怀仁心,尤好扶危济困,每见流民遭难,必施药赠粮,屡救流民。

    偏他与孟昭欢自幼相熟,关系匪浅。搬出他的名讳可有用得多了。

    采苓看着她笃定的样子,没在多言:“那奴婢这就去回话。”

    “去吧,记得装得担心本宫些。”孟昭欢又叮嘱了一句,这才重新缩回被子里。计划得逞,唇角忍不住弯了弯。

    *

    采苓快步走到外间,见两位嬷嬷仍端坐在椅子上,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瞧。硬着头皮,生生挤出两滴泪来:“回嬷嬷,我们殿下……实在是起不来了。”

    “怎么回事?”左边的那位常嬷嬷皱起眉来,语气有些不悦:“昨日还生龙活虎地能翻窗,怎的突然起不来了?”

    “旧疾!是旧疾。”采苓忙接着话说。似意识到不妥,她垂下眼,再抬起头时眼眶已微微泛红:“我们殿下打小身子就不好,看遍天下名医也不能彻底根治。”

    “昨日许是吹了风,夜里就念叨着头晕不适,今早更是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了。请何太医来看过了,说是还须得好生静养。”

    “呜呜呜呜……我可怜的殿下”,情至激动处,她的声音甚至染上了哭腔,“奴婢劝了好几回,殿下就是偏要来上课。但心有余而力不足,属实是来不了啊!”

    两位嬷嬷被她这副模样吓到了些,彼此交换了个眼神。

    她们心里其实也门儿清。纵然已经是要送去和亲的公主。那也是唯一一个皇帝从小就养在身边长大的皇子,恩宠自然不同。

    若是逼得太紧,惹得公主不快,穿到皇帝耳朵里,反而不好。

    这些规矩学不学,差别也不大。只是听闻北狄民风开放,恐怕是要苦了这昭阳公主了。

    思及此,她们的目光不自觉地染上了几分同情。

    “既然何太医都如此说了,那便让公主好生歇息吧。”

    右边的嬷嬷缓缓开口,语气缓和了些,“只是也不能总躺着。若下午好些了,还是要起来活动活动的。”

    “是,奴婢记下了,多谢嬷嬷体谅。”采苓连忙道谢,心里松了口气。

    她哪里想得到是因嬷嬷心里那些个怜悯在作祟。

    等采苓回了内间,孟昭欢早已探出脑袋等着了。

    见她进来,忙问道:“怎么样?她们信了吗?没漏出破绽吧?”

    “信啦!奴婢演得自然是比真金还要真呐。”

    她哼了一声,颇有些自豪地继续回话道:“嬷嬷们还让您好好休息,还说下午若好些了就起来活动活动。”

    她刻意模仿着嬷嬷说话一板一眼的调调,逗得孟昭欢不由得弯了弯眼睛。

    “本宫就说她们不会为难吧。”她说着,又打了一个哈欠,困意又席卷了上来,“好了,本宫再睡会儿,什么事情都不要来打搅本宫。”

    “诶,奴婢就在外间守着,保准任何人都进不来!”

    孟昭欢应了一声,便闭上眼,很快就沉沉睡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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