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这一觉睡得格外香甜,许是因没有烦人的规矩,又许是她真的乏了。
她睡得极沉,还做了一个悠长的梦。梦中,她和裴寂共乘一骑,奔驰在一片开拓的草原上,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卷着青草的气息。
裴寂就坐在她身后,双手握着缰绳,胸膛紧紧贴着她的脊背,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脖颈。
她回过头去,正对上他低垂的眸光,那眼神温柔的几乎要滴出水来。
“驾——”她笑着扬起马鞭,银铃般的笑声在草原上回荡不绝。
蓦地,孟昭欢从睡梦中惊醒,突然睁开了眼。她愣了愣,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只是做了个梦。她怔怔地回想着刚刚的梦,心口砰砰跳得厉害。
她竟梦见了裴寂?
这个认知让她心生慌乱,可心底又隐隐泛着丝甜意。
她坐起身,揉了揉眼睛,看向窗外。天色已经有些暗了,夕阳的余光透过窗棂晖洒进屋内,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
“都这个时辰了?”孟昭欢惊讶地说着,心里突然咯噔一下。
遭了!她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额角。怎的就睡了这许久?都这个时候了,裴寂会不会以为自己又在戏耍他?那她的“美人计”还能成吗?
孟昭欢慌忙掀开锦被,连鞋都来不及穿好,就往外跑,“采苓,采苓!”
采苓听见声音连忙进来:“殿下,您醒了?”她看见孟昭欢着急忙慌的样儿,有些茫然:“殿下,您这是……”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裴将军,裴寂他有没有来找过我?”孟昭欢没顾上解释,只是晃了晃采苓的袖子,面色有些急切。
“回殿下,已经是未时未了,”采苓想了想,“裴将军倒是没有来过。”
她瞧见孟昭欢紧抿的唇,末了,又补充了一句:“许是知道您在休息呢,没好打扰。”
孟昭欢似是真被她这句话安慰到了,松了口气:“都怪本宫,睡了这么久,把正事都忘了。”
采苓一头雾水:“什么正事?”
孟昭欢眨了眨眼睛,故意不同她解释。她快步走到梳妆台前:“采苓,快替本宫梳妆,本宫要去见裴寂。”
“殿下您还未用晚膳呢。”采苓劝道,“不若先用了膳再过去?空着肚子出去,身体该受不住了。”
孟昭欢动作一顿,略加思忖,她弯了弯眼睛,笑着说:“不必,将晚膳装进食盒里罢。本宫带着去,同裴寂一道用。”
采苓心下了然,随即抿唇笑道:“好,我这就让碧月去准备。”
而她则是拿起梳子,帮她梳了一个简单的发髻,又替她换上了一身浅粉色的常服。
孟昭欢对着镜子看了又看,觉得满意了这才弯了弯唇角。
接过碧月手里递来的食盒,风风火火地往裴寂的院子去了:“本宫去去就回,不用人跟着。”
“殿下慢些,别摔着了!”碧月在后面叮嘱道。
*
碧月刚回到房里,就见晚晴托着腮坐在窗边盯着孟昭欢的背影发呆。嘴里还念念有词道:“自从裴将军来了以后,殿下就再也没给我念过话本子上的故事啦。”
晚晴是碧月的妹妹,年纪小些,性子也活泼,以前最是喜欢黏着孟昭欢。
姐妹二人虽不如采苓那般与公主自幼相识,但情谊也很是深厚。
采苓听了她的嘟囔,忍不住笑了笑,没说话。
晚晴见她不答,转过头看向刚走进来的碧月,拉着她的袖子问:“姐姐,你说殿下这是怎么了?怎么总是去找裴将军呀?”
碧月嗔了她一眼:“小孩子家家懂什么?殿下的事情,咱们少议论。”
晚晴撇了撇嘴:“我就是好奇嘛。”
碧月看着她懵懂的样子,轻轻叹了口气:“等你再大些就知道了。也不知,我们晚晴以后会喜欢上怎样一户人家。”
晚晴似懂非懂地眨了眨眼睛,没再追问。又低头摆弄起手上的帕子。
*
另一边。
孟昭欢提着食盒,轻手轻脚地走到裴寂的住处外。
窗户是开着的,裴寂正坐在案前手里拢着一卷书。他眉目松淡,身着一身月白色的常服,长发松松地束在脑后,竟有几分清雅矜贵的世家公子模样。
孟昭欢一时间看出了神。裴寂似乎是觉察到什么,抬起头,正好对上她的目光。
四目相对间,孟昭欢这才想起来自己是来干嘛的。忙推门而入,故作从容道:“你还未用晚膳罢?”
裴寂放下书卷,看向她手中的食盒,面露惊讶:“殿下怎么来了?”
“既约了与你今日相见,岂有失信的道理?”孟昭欢将食盒置于案上,掀开盒盖,里面是几样精致的小菜并上一碗热腾腾的羹汤。
“碧月做的东西最是好吃了。本宫今天睡过了头,猜测你应该还未用膳,特意带了些来,我们一同吃可好?”
裴寂望着她明亮的眼眸。想起他今儿一整天的心不在焉,微微颔首道:“好。”
孟昭欢见他应允,笑靥愈发明媚。她执起玉箸,夹了一箸菜送入口中,细细咀嚼。她用膳的姿态极是好看,每一口都吃得极为认真。
裴寂也拿起玉箸,但并未多用,只静静望着她。他本就不好口腹之欲,更何况在孟昭欢来之前他其实已经用过晚膳了。
看她认真用膳的模样,看她因品尝到美味的食物而眼眸发亮,心中忽觉得一片宁和。
孟昭欢发觉他一直盯着自己看,忽然有些不好意思。疑惑道:“你怎么不用?这些菜不合口味吗?”
“并非。”裴寂回过神来,夹了一箸菜送入唇中,“甚好。”
“那便多用些。”孟昭欢笑着又为他布了一箸菜,“你平日操练辛苦,合该好生补养。”
裴寂望着碗中的菜肴,点头应了,又慢慢食用起来。
屋内一时静极,只闻偶尔碗箸相触的细微声响。
夕阳渐沉,暮色四合,小厮进来掌了灯,昏黄的烛光映亮一室,平添几分温馨之意。
孟昭欢用了半碗饭便搁下玉箸,捧着汤盏小口啜饮。
她悄悄望向裴寂,见他碗中饭食未动多少,不禁问道:“你怎么用得这样少?可是不合胃口?”
“不是。”裴寂放下玉箸。孟昭欢今日的举动属实有些奇怪了,他有些受宠若惊。斟酌着开口:“殿下有什么需求就直说吧。”
孟昭欢被识破了计谋,有些尴尬地咳了咳。良久,方才轻声开口:“裴寂,你说北狄的草原当真如书中描绘那般广阔无垠么?”
裴寂沉吟片刻,方道:“臣虽未亲眼所见,但听闻北狄草原一望无际,春夏之际皆绿草如茵,牛羊成群。与中原风光大不相同。”
“哪儿的天空,是否比中原的更高更蓝?”孟昭欢追问着,眼里闪着好奇的光芒。心里却暗暗有了新的打算。
“塞外天高地阔,想必是的。”裴寂答道,见她神色向往,心下不由一涩。
孟昭欢却未察觉到他的异样,仍自顾自说道:“本宫常想,若能策马奔驰在那样的草原上,该是何等的畅快。”
说着,她忽然想起梦中的情景,语声渐低,似有惋惜的意味:“只可惜……”
“可惜什么?”裴寂下意识问道。
孟昭欢抬眸看他一眼,又垂下眼帘,轻声道:“没什么。只是本宫自小身体不好,能骑马的机会少之又少,现在也只学了个皮毛。”
裴寂了然她此行的目的了,只道:“殿下若喜欢骑马,臣可陪您在府里的马场练习。”
“真的?”孟昭欢眼前一亮,随即又黯淡下来,“可本宫还有许多课业要学呢。”
裴寂慢条斯理地顺着她的话说,“北狄人以骑射为生,殿下提前熟悉马性,于将来也是有益处。陛下自然会应允的。”
孟昭欢正愁找不到借口呢。闻言,顿时展颜:“你说得是!那明日你可有空?”
裴寂望见她期待的眼神,心下软了几分:“臣明日申时后当值结束,可陪殿下练习半个时辰。”
“那就说定了!”孟昭欢喜不自禁,忽然又发觉他今日似乎都未怎么动筷。
“对了,今日的晚膳你可是不喜欢?若有什么爱吃的,明日本宫吩咐碧月做了带来。”
裴寂微微一怔,随即道:“殿下不必费心,臣不挑食。况且碧月姑娘的手艺确实很好。”
孟昭欢得了肯定的回答,却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高兴。歪着头想了想,随即又突然弯了弯眼睛与他聊了些骑射之事。
烛火摇曳,将二人的身影投在壁上,交织在一处。窗外清辉洒地,偶尔有夜虫在低鸣,更衬得夜深人静。
直至月上中天,采苓提着灯笼前来寻她,孟昭欢方才惊觉时辰已晚,忙起身告辞。
裴寂送她直至院门外,望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久久不曾离去。
夜风拂过,带来她身上淡淡的馨香,萦绕不散。
回到房中,案上食盒还未收起。裴寂揭开盒盖,见里面还剩些许菜肴,少见的觉得腹中还有些饥饿,便取来竹箸,将余下的饭菜慢条斯理地吃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