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虞晚听着番茄和鸡蛋在旁边指挥,倒真炒出盘油亮喷香的番茄炒蛋,酸甜味裹着热气往鼻子里钻。
刚把菜盛进盘,傅斯年就推门进来了。
他脱着外套往厨房瞟了眼,见柳虞晚系着围裙,眉头皱了皱,“你接手你爹那餐馆了?”
柳虞晚正擦着手,点头“嗯”了声。
“租出去吧。”傅斯年把外套往沙发上一扔,语气没半点商量的意思。
柳虞晚愣了愣,反问:“为啥?”
傅斯年倒稀奇了,抬眼看她。
这女人从前对他言听计从,今日竟敢顶嘴?
他挑了挑眉,言简意赅:“租出去是最优解。你接手,赔了钱犯不上。”
柳虞晚没理他,端起那盘番茄炒蛋就往卧室走。
傅斯年瞅着桌上剩下的白米饭和一碟咸菜,眉头拧得更紧了。
天刚蒙蒙亮,柳虞晚揣着苏雅琴给的钱,脚步轻快地往菜市场赶。
90年代的早市最是热闹,新鲜的蔬菜带着露水,活蹦乱跳的鱼虾在盆里扑腾,吆喝声、讨价还价声混着肉摊的腥气、菜摊的土香,扑面而来全是烟火气。
她捡了些新鲜的青菜、豆腐,又割了块五花肉,想着中午给“老灶台”开个张。
回到菜馆,她麻利地打开门,把“老灶台”的木匾擦得亮了些,又将几张方桌抹干净。
一上午过去,门口的石板路被日头晒得发烫,菜馆里还是空荡荡的,只有苍蝇在梁上嗡嗡打转。
柳虞晚也不急,坐在灶台边,跟昨天剩下的半根黄瓜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直到下午,街面渐渐热闹起来,一个穿着蓝布褂子的老头慢悠悠晃过来,看到敞开的店门,愣了愣,随即走进来:“丫头,你这店开了?”
柳虞晚抬头,认出是爹从前的老主顾王大爷,忙起身:“王大爷,您来了。”
王大爷叹口气,往灶台上瞅了瞅:“你爹那事……唉,太可惜了。”
柳虞晚点点头,“大爷,想吃点啥?今天刚开张,我给您做。”
王大爷诧异道:“你自己做?前几日见你贴了招工,没找着师傅?”
“还没呢。”柳虞晚笑了笑,“试试自己做,说不定能行。”
王大爷咂咂嘴:“也是,你们柳家人,手上都带着点灶气。你爹那手艺就没说的,说不定你也随根。”
他往桌边一坐,“那给我来点你擅长的菜就行。”
柳虞晚记下菜单,“那给叔来个醋溜土豆丝、麻婆豆腐,再来碗紫菜蛋花汤。”
这些菜都是现代常见的,90年代也不稀奇,成本不高,做起来也顺手。
柳虞晚撸起袖子,往灶里添了把柴,火苗“轰”地窜起来。
不时,便把菜做好了。
王大爷先夹了一筷子土豆丝,嚼了两下,眼睛倏地亮了:“嘿,这味儿!酸溜劲正好,脆生生的!”
又舀了勺豆腐,咂摸半天,“比你爹做的还多了点辣乎劲,够味!”
最后喝了口汤,把碗底都舔干净了,拍着桌子道:“丫头,你这手艺,比你爹当年刚开店时还强!往后我天天来!”
柳虞晚听着,心里像被灶火烘得暖暖的,先前的忐忑一扫而空。
她看着王大爷满足的样子,忽然觉得,这“老灶台”的烟火气,是真的能续上了。
柳虞晚这些日子天不亮就往“老灶台”钻,淘米、择菜、掌勺,忙到日头西斜才回家属楼。
傅斯年在不在家她都没顾上瞅,反正那屋的门多数时候关着,两人跟住对门的街坊似的,碰不着面也搭不上话。
这天正给客人端面,柜台上的电话机“叮铃铃”响了,听筒里传来傅斯年的声音,带着点电流的沙沙声:“在忙什么?”
柳虞晚一手攥着锅铲,一手夹着听筒:“还能忙什么?做饭看店呗。”
“我回部队了。”傅斯年的声音没什么起伏,“两天前就走了。”
柳虞晚愣了愣,才后知后觉想起,好像是有两天没听见那屋开门的动静了。
她对着听筒撇撇嘴:“才两天啊?那也太短了。”
听筒那头沉默了片刻,随即传来一声轻嗤,带着点无奈:“打孩子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我考虑那干什么?”柳虞晚把锅铲往灶台上一磕。
“这孩子是我的,跟你没关系。”
“柳虞晚,你再这样……”傅斯年的声音沉了沉,“我就跟你离婚。”
“收到。”柳虞晚答得干脆,说完“咔哒”挂了电话,转身就给客人端上刚炒好的青椒肉丝,脸上半点波澜没有。
电话那头的傅斯年捏着听筒,听着里头的忙音,眉头拧成了疙瘩。
这女人,是真不怕离婚,还是车祸把脑子撞得更犟了?
另一边,柳虞晚锁了菜馆门往家走,日头早落尽了,90年代的路灯昏黄,把影子拉得老长。
刚上家属楼的台阶,就见苏雅琴拎着个红布包站在楼道口,见她回来,赶紧迎上来,脸上堆着笑,眼里却藏着点慌。
“晚晚,累坏了吧?”苏雅琴把她往屋里拉,红布包往桌上一搁,解开绳结,露出个黄澄澄的金镯子,在灯光下闪得晃眼。
“妈给你买的,戴着养身子。”
柳虞晚瞅着那镯子,雕花缠枝纹,看着就沉。“妈,这太贵重了。”
“不贵重,不贵重。”苏雅琴抓起她的手就往腕上套,镯子扣上时“咔哒”一声,“斯年那孩子给你打电话了吧?他说的离婚,你别往心里去,那是气话!”
她往柳虞晚身边凑了凑,声音压得低:“妈求你,千万别跟他离。这孩子,你一定得生下来。”
说着,苏雅琴眼圈就红了,拿手帕抹了抹眼角:“你是不知道,他妈这辈子难呐。老大斯年,性子跟石头似的,油盐不进;老二呢,整天游手好闲,除了闯祸啥也不会。我就盼着能抱个孙子,家里能热闹点……”
她声音发颤:“他爸……你公公,外面早有人了,家里的事一概不管,我这日子过得跟守活寡似的,就指望这孩子能给我点念想了。”
柳虞晚听着,没说话。
腕上的金镯子沉甸甸的,坠得手腕发酸。
苏雅琴抓着她的手,眼神恳切:“晚晚,你信妈,妈一定拦着他,绝不让你们离婚!”
柳虞晚抽回手,“妈,其实离婚也没啥。”
苏雅琴猛地抬头,眼里满是惊惶:“你说啥?”
“孩子我照样生。”柳虞晚说得轻描淡写。
“到时候您还是孩子奶奶,他还是孩子爸,离不离的,有啥区别?”
“不行!这怎么行!”苏雅琴急得站起来。
“没名没分的,孩子将来怎么办?你让街坊邻居怎么看你?”
她看着柳虞晚平静的脸,忽然觉得这儿媳好像变了个人,陌生得让她心慌。
柳虞晚跟苏雅琴又磨了几句,说什么去父留子,自己带着孩子过也自在。
苏雅琴听得直摇头,90年代的人哪懂这些,只当她是气话,末了红着眼圈走了,这事也就没谈拢。
这几日“老灶台”靠着实惠价和柳虞晚的手艺,渐渐火了起来。
一盘醋溜土豆丝卖一块五,麻婆豆腐两块,比对门“聚福楼”便宜近一半,加上味道地道,街坊邻里口口相传,饭点时四张方桌都坐满了人,连门口都得摆俩小马扎。
可人气一旺,麻烦就来了。
第二天一早,“老灶台”刚支棱起幌子,就来了俩穿制服的,说是有人举报卫生问题。
柳虞晚心里咯噔一下,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是对门“聚福楼”使的绊子。
那俩人眼睛跟放大镜似的,里里外外查了个遍。
瞅着灶台上的油星子皱眉,摸着木桌沿说发潮,连装酱油的坛子都嫌标签模糊。
“你这后厨墙皮都掉了,木头柜子看着也霉乎乎的,卫生不达标。”领头的掏出本子写写画画。
“赶紧停业去办食品卫生许可证,三天之内办不下来,就别想开了。”
柳虞晚瞅着那掉了块漆的墙,心里明镜似的。
爹在时虽说是老馆子,但擦得比脸都干净,哪来的埋汰?
这分明是鸡蛋里挑骨头。
可人家穿着制服,到底是有权利的人,她只能咬着牙应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