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介的声音比山风更先打破沉默:“第四场,我去。”
他话音刚落,启介猛地转头:“大哥?你不是说这场让新人……”
“对手是京一。”凉介打断他,白衬衫的袖口被风掀起,露出腕骨清晰的线条。
他望着赛道尽头的弯道,语气平静得像在陈述赛道参数,“这种级别的较量,需要更稳妥的判断。”
须藤京一检查轮胎的指尖顿了顿,目光掠过赛道时,余光极快地扫了眼米花的方向,随即又落回EVO III的胎纹上。
佐藤凛看得清楚,他捏着胎纹的指节泛白,比平时用力了三分——那是当年在东京车队,每次米花要上陌生赛道时,他都会有的小动作。
米花却像被钉在了原地,手心沁出的汗把应援牌的边缘浸得发潮。
她死死盯着赛道上对峙的两辆车,心脏跳得比刚才自己冲线时还凶——凉介是RedSuns的灵魂,是把“重心转移”拆解成公式教给她的人;京一则是看着她从连方向盘都握不稳,到能在数据里藏赛道密码的前辈,是当年把黑伞塞进她怀里说“别回头”的人。
这场较量里,无论谁输谁赢,都像在她紧绷的神经上碾过轮胎,光是想想就让她指尖发颤。
“十分钟后发车,让你先熟悉路况。”须藤京一拉开车门坐进去,引擎启动的轰鸣带着震碎空气的力道,目光始终锁定在前方的赛道上,却在关门前的刹那,又往米花的方向瞥了眼——她举着望远镜的手在抖,和当年第一次看他比赛时一模一样。
“不必。”凉介走向FD3S,路过米花身边时顿了顿,目光扫过她发白的指尖,“看好走线角度,京一的入弯习惯藏在转速表的波动里。”他语气如常,却像在给紧绷的弦松了半格。
FD3S的引擎发出低哑的咆哮,白色车身像道闪电滑向起点。
米花举着望远镜的手微微发晃,镜头里,EVO III的蓝色和FD3S的白色在夜色里形成鲜明的对峙,空气里的橡胶味都仿佛凝固成了实质。
她忽然不敢眨眼,怕错过任何一个细节——凉介的车距要是再近半米会被挤向护栏,京一的油门要是再深踩一点会打滑,这两种可能都让她喉咙发紧。
发令枪响时,两道车影几乎同时窜出去。
第一个直道,EVO III的涡轮便爆发出碾压性的动力,须藤京一故意把车贴在FD3S左侧,引擎的轰鸣震得人耳膜发疼,像是在宣告绝对的速度主权。
凉介却始终保持着半车距,FD3S的车身稳得像钉在路面上,连贤太都看出了门道:“队长在等京一先生犯错!”
米花的视线紧紧追着那两辆车,望远镜的边缘硌得眼眶发酸。
她看见京一在直道末端猛地深踩油门,转速表的指针瞬间刺破红线,那股狠劲让她下意识攥紧了拳头——输了的话,他会不会又像当年那样,板着脸说“早告诉你别太相信数据”?
又看见凉介在入弯前0.5秒轻带刹车,车身划出的弧线柔和得像用圆规画过,心里又揪了一下——RedSuns已经赢了三场,要是在这里输了,大家的气势会受多大打击?
连续弯道到来前,EVO III突然做出了意料之外的动作——须藤京一的刹车点比所有数据记录里都晚了0.3秒,轮胎在地面拖出的焦痕比平时短了近半米。凉介显然也愣了半秒,FD3S的车身微微一沉,原本准备好的外线切入节奏被打乱。
“怎么回事?”贤太失声喊道,“京一先生的刹车点……”
“他变了战术!”米花的声音发紧,望远镜里EVO III借着延迟刹车的惯性,几乎是擦着FD3S的车头切进内线,那道蓝色车影带着破釜沉舟的锐气,把凉介逼向了护栏边缘。她几乎要屏住呼吸,既怕凉介撞上护栏,又怕京一的车失控打滑——这两个人,哪一个出事她都无法原谅自己。
凉介的反应快得惊人,他没有硬抢路线,反而猛打方向盘让车身侧滑,FD3S像条游鱼贴着护栏滑出一道惊险的弧线,轮胎碾过排水渠的脆响里,竟在出弯时重新咬住了距离。
最后三个弯道成了战术博弈的舞台。
须藤京一靠着全新的刹车节奏频频施压,引擎的嘶吼里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凉介则在被动中不断调整,每一次微调都精准得像用计算机演算过,硬生生从京一的攻势里撕开防守的缝隙。直到冲线前的直道,两车仍并驾齐驱,引擎的嘶吼交织成一张紧绷的网,连山风都仿佛屏住了呼吸。
冲线的瞬间,两道车影几乎重叠着掠过终点线。计时屏上的数字跳动了三秒才定格,最终显示的差距不足0.01秒——肉眼几乎无法分辨先后。
米花几乎是瞬间松了口气,握着望远镜的手垂下来时,才发现指节已经捏的失了血色。原来这种悬在半空的紧张,比自己握着方向盘冲向未知弯道,更让人煎熬。
须藤京一推开车门,额角的青筋还没平复,目光扫过计时屏时,嘴角竟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他对着走过来的凉介伸出手:“0.01秒,够你得意一阵子。”
凉介握住他的手,指尖相触时带着赛车引擎的余温:“你的刹车点,值得记进新的数据库。”
山风卷着松本的嘟囔声过来:“明明是同时到……”
“差0.01秒也是差。”须藤京一打断他,转身走向车队时,经过米花身边,目光在她汗湿的额角停顿半秒,“紧张是好事,说明你还懂敬畏。”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下次再看我比赛手抖,就把你当年的训练笔记抄十遍。”
米花望着须藤京一紧绷的侧脸,她张了张嘴,想说“我才不会再抖”,又想反驳“训练笔记早背下来了”,话到嘴边却只剩一句含混的嘟囔:“哦……”
远处,凉介被队友们围在中间,白色衬衫在荧光棒的光海里格外显眼。启介正举着可乐罐往他手里塞,拓海站在稍远些的地方,安静地笑着。欢呼声浪像涨潮的海水,漫过赛道,漫过护栏,却在米花和须藤京一之间留出一小块沉默的角落。
车轮战继续。
RedSuns的车子在车轮战中已显疲态,连续的高强度比拼让车辆损耗严重。
拓海的86轮胎磨损接近极限,胎纹里嵌满碎石,抓地力明显下降;启介的FD3S涡轮迟滞问题在反复加速中加剧,引擎声带着细微的异响;米花的卡布奇诺虽经精心调校,但连续弯道的冲击让避震器出现轻微漏油,底盘螺丝也因震动松动了两颗。
凉介的FC3S状态相对稳定,却也在与须藤京一的较量中,前保险杠蹭到护栏留下划痕,刹车盘温度居高不下,散热性能大打折扣。车库里备用的零件不多,技师们只能临时用胶带固定松动部件,给轮胎补气维持基本抓地力,连最基础的机油更换都得轮流进行。
反观Emperor车队,虽已淘汰四人,但剩余车手的车辆都经过赛前强化改装,备用零件充足,甚至有专业技师在赛道旁随时检修。
当Emperor第五位车手驾驶着状态完好的赛车驶上起点线时,RedSuns众人望着自家伤痕累累的战车,连一向嚣张的启介都攥紧了拳头,眼底掠过一丝焦虑。
“这场我上。”米花扯掉鸭舌帽,露出被汗水浸湿的额发,黑框眼镜后的眼睛亮得惊人,“卡布奇诺的底盘还能扛,大不了跑完直接报废。”
启介突然按住她的肩膀,刺猬头在夜色里泛着决绝的光:“我来,你那破车经不起折腾。”
“轮流上可以,但得调整策略。”
凉介的声音清晰而沉稳,压过了周围的喧闹,“拓海,你的86先去做简单检修,重点处理轮胎,下一场尽量利用弯道优势节省轮胎损耗。”
他转向启介:“你的FD3S涡轮问题得暂时保守驾驶,减少急加速,把力量留到关键冲刺阶段。”
安排完后,凉介的目光掠过众人,最终落在了没有被安排上场的米花身上,眼神里带着一丝考量,但没多说什么,只是继续部署:“大家做好准备,保持节奏。”
队友们纷纷响应,启介攥紧拳头喊着“拼了”,拓海也坚定地点头表示会战斗到底。
赛道尽头的信号灯再次亮起,RedSuns的战车们带着满身伤痕,又一次嘶吼着冲了出去。
RedSuns的战车在连续作战后愈发狼狈:启介的FD3S尾翼歪了半寸,过弯时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拓海的86在直道上明显后劲不足,轮胎打滑的频率越来越高。凉介的FC3S虽仍在坚持,刹车盘冒出的白烟已在夜空中清晰可见。
Emperor的赛车却像不知疲倦的猛兽,每一次冲线都带着碾压性的气势。
当第七辆Emperor赛车冲过终点时,RedSuns的车库里一片沉默,技师们拿着扳手的手停在半空,看着零件箱里仅剩的半罐机油,谁也说不出话。
启介狠狠踹了一脚FD3S的轮胎,刺猬头在夜色里涨得通红:“这群混蛋!明明是赛车较量,搞得像拆车大赛!”
凉介按住他的肩膀,目光扫过观众席那些愤怒挥舞的拳头。
有观众举着“Emperor胜之不武”的牌子,被安保拦在护栏外;还有人对着Emperor的休息区大喊“用零件堆出来的胜利算什么本事”。
“比赛还没结束。”凉介的声音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他弯腰检查FC3S的刹车盘,指尖触到发烫的金属,“把备用的冷却剂都加进去,再跑一场。”
“可是凉介哥……”贤太的声音带着哭腔,“我们已经没人能上了,拓海的86轮胎快磨平了,启介的FD涡轮……”
“我上。”
一个清亮的声音划破沉默,米花站在卡布奇诺旁,手里攥着一把扳手,刚才偷偷拧紧的底盘螺丝在夜色里泛着微光。
她的防滚架上还沾着之前比赛的泥点,刹车油管渗出的油渍在裤腿上晕开一小片,但黑框眼镜后的眼睛亮得惊人。
“卡布奇诺的避震器我临时加固过,冷却系统还能撑。”她顿了顿,看向凉介,“你说过,车轮战的关键不是耗到最后,是让对手知道我们没认输。”
凉介望着她被风吹乱的碎发,突然想起那时候他问她要不要上场跑,她的那句“我想”。
当时的她,眼底的光芒里是对赛道近乎执拗的渴望,像被点燃的引擎般灼热。
他笑了笑,伸手拍了拍卡布奇诺的引擎盖,“好,加完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