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花已经回到后台。走廊里的喧闹声渐渐清晰，化妆镜前已经坐满了候场的演员。

    她刚坐下，就被化妆师按住肩膀上妆，脑海里还乱糟糟的，没空想刚才那阵风波背后藏着多少算计。

    走廊尽头的阴影里，凉介慢慢走了出来。白衬衫的袖口挽到小臂，语气平静无波。

    “还好？”

    启介猛的反应过来了。他看着凉介从容的样子，想起刚才那些训练有素的抓捕，想起自己冲进来时的莽撞，突然明白过来——大哥和京一早就联手在保护小野米花。

    他们算好了田中会来，算好了眼线的位置……甚至算好了他这个“局外人”可能闯进来的时机。

    而他呢？

    刚才还在为被排挤生闷气，差点错过最重要的时刻。一股混杂着懊恼和无力的火气冲上头顶，启介的脸色也沉了下来，刺猬头耷拉着，攥紧的拳头在身侧微微发抖。

    启介猛地转身，刺猬头下的眼睛瞪着凉介，声音里带着没处撒的火气：“所以你早就知道？知道那家伙会来，知道田中有后手，知道该怎么布网——就瞒着我一个人？”

    凉介靠在化妆台上，指尖轻轻敲着病历本，语气依旧平静：“告诉你，然后呢？”

    “然后我就能……”启介的话卡在喉咙里。是啊，然后他能做什么？冲上去硬碰硬？还是像刚才那样，凭着一股蛮劲撞进陷阱？他攥紧拳头，指甲嵌进掌心，“你们就是觉得我只会添乱，对吧？”

    “我只是觉得，有些事不需要所有人都知道。”凉介抬眼，镜片反射着顶灯的光，“保护好该保护的人，比争一口气重要。”

    “保护？”启介嗤笑一声，声音发闷，“那我刚才冲进去的时候，你安排的人怎么不动手？看着我像个傻子一样往前冲很有意思？”

    凉介沉默了几秒，才缓缓开口：“因为你比他们快。”

    这句话像根针，戳破了启介所有的暴躁。他愣住了，刺猬头垂下来，刚才救人时的血气突然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说不清道不明的涩味。

    走廊里传来预备铃的声音，凉介站起身，“她要上场了。”

    启介突然抬头，“大哥，我要怎么样……才能和你一样？”一样沉稳，一样能在乱局里牢牢控场，一样能让身边的人觉得踏实。

    凉介的动作顿了顿，“为什么要和我一样？”他合上笔帽，声音轻得像风拂过赛道，“启介，你的优势从来不是模仿谁。”

    凉介合上病历本，站起身时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比平时重了些：“先学会在冲出去之前，看清脚下的路。”

    “对了，我做的部份，不用告诉小野。”

    启介攥着拳头站在原地。

    凉介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时，他脑子里突然闪过小野米花给她念过的剧本里的片段——那个总躲在星系边缘的小行星，明明自己也在发光，却总觉得被恒星的光芒盖过。

    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可不就是这样吗？

    大哥是轨道里恒定的恒星，永远冷静，永远能看透全局，连布网都精准得像计算好的星轨。而他呢？像颗乱闯的小行星，凭着一股蛮力往前冲，偶尔撞对了方向，更多时候只是在原地打转，连自己的光芒都看不清。

    刚才冲进去的时候，他只觉得血往头上涌，根本没想过后果。现在冷静下来，才发现那点勇气里，藏着多少对自己的不满意。

    窗外的阳光斜斜照进来，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

    启介踢了踢脚边的可乐瓶，瓶身滚了几圈停下，像颗找不到轨道的星子。

    隔壁礼堂的方向传来隐约的音乐声，像是被厚厚的墙壁过滤过，变得模糊又遥远。他抬手扯了扯领口，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在寂静里格外清晰。

    舞台灯光骤然暗下，追光打在侧台，旁白的声音清澈响起。

    ——“在很远很远的天空中，漂浮着无数星辰。有的是恒定闪耀的恒星，引力牵引着整个星系；有的是默默旋转的小行星，循着自己的轨迹，藏在光年之外。”

    音乐渐起，暖黄色的灯光铺满舞台。扮演恒星的少女身着银白长裙，背后的光翼道具缓缓展开，像裹着一层流动的光晕，从升降台升起时，台下响起一阵低低的惊叹。

    她站在舞台中央，微笑着伸出手，周围的“行星”演员们立刻簇拥上去，形成一圈璀璨的星环，每一个动作都透着被引力牵引的默契。

    就在这时，另一侧的追光突然亮起。

    米花穿着那套黑色星轨服，从阴影里慢慢走出来。头压得很低，只露出线条干净的下颌，黑色裙摆扫过地面，衣摆的金色星轨在冷光下流淌，像藏在暗夜里的河。

    她没有像恒星那样舒展双臂，只是静静地站在舞台边缘，却像突然在星系里投下了一块磁石——原本围着恒星的目光，不知何时都悄悄转向了她，连呼吸声都仿佛轻了几分。

    凉介站在最后一排，双臂环抱在胸前，眸光停留在她的身上，嘴角的笑意若有若无。

    “你守着这破石头堆做什么？”扮演流星的演员划过舞台，带着尖锐的嘲讽，“靠近恒星，才能被看见啊。”

    米花抬起头，帽檐下的眼睛亮得惊人，声音透过麦克风传遍整个剧场。

    “我的花园里，有自己种的星子。”她抬手拂过不存在的“花丛”，语气轻却坚定，“它们不需要借别人的光，也能在自己的轨道上，长出属于自己的星系。”

    启介坐在空房间里，他耳力很好，听见那句台词时，手指猛地停住了抠地板的动作。

    “连流星都不屑停留的地方，能长出什么？”

    又一颗“彗星”划过舞台，拖着银色绸带的演员嗤笑着转圈，“别自欺欺人了，小行星的宿命就是绕着恒星转！”

    附和的笑声从“行星”群里传来，有人故意撞了撞米花的肩膀，动作带着轻佻的挑衅。

    米花却没后退，反而抬起头，帽檐下的眼睛弯了弯，突然抬手向前一挥。

    舞台侧翼的幕布应声拉开，一群穿着彩色纱裙的演员涌了出来——她们是米花特意加进剧本的“星之花”，裙摆上缀着的LED灯珠忽明忽暗，像漫山遍野的萤火。

    随着轻快的音乐响起，她们围着米花跳起圆舞，纱裙扬起时，像绽放的花瓣，又像小行星周围渐渐形成的星环。

    “你看啊，”米花的声音透过麦克风，带着笑意，“它们一直在长。”

    她站在舞群中央，黑色星轨服被彩色光芒映得柔和了许多，抬手接住一片飘来的“花瓣”（其实是演员递来的绸带），“不需要恒星的光，它们自己就能开花。”

    台下的掌声变得响亮起来，连抱着玩偶的小朋友都跟着节奏拍手。凉介在最后一排微微颔首，慢慢鼓掌。

    空房间里的启介，听见音乐声和笑声时，慢慢抬起头，望着剧场的方向。

    音乐陡然淌成月光般的柔波，漫过舞台的瞬间，米花抬手掀掉压得极低的帽檐。

    舞台灯光撞进她眼里，亮得像骤然解锁的星轨。她深吸一口气，英文歌词随着钢琴前奏浮出来——不算惊艳的高亢，却带着种穿破喧嚣的澄澈。

    "Small as a star in the sky,

    But I glow my own light,

    Not as bright, but I shine,

    In my way, all the time..."

    （译：渺小如天边星子，却燃着自己的光。不够亮，却在属于我的轨迹里，始终闪烁。）

    环绕她的"星之花"舞群渐渐慢下来，纱裙流光在她脚边织成微型银河。那些曾嘲讽她的"行星""彗星"角色，不知何时都定在舞台边缘，成了这片光芒里最安静的背景。

    台下的喧闹彻底沉了下去，连啃着棉花糖的小孩都仰起脸，睫毛上沾着舞台灯的碎光。

    佐藤手肘拍了拍身边的白石，"这丫头......太绝了。"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惊艳。

    白石弯起唇角，目光黏在米花身上挪不开，"越来越野了。"她掏出手机按下录制键，镜头里的少女站在光里，歌声像是森林的语言。

    歌声渐歇时，米花抬手抚过胸前的星尘刺绣，补了句清浅的独白，英文尾音轻得像叹息：

    "Even if you never see, I'll bloom for me."

    （译：就算从未被看见，我也为自己绽放。）

    收尾的音符落下，凉介依旧在后排阴影里，双臂微屈搭在身前，指尖随着旋律轻轻动着。他望着舞台中央那个被“星之花”簇拥的身影，嘴角那抹极淡的弧度，比平时柔和了几分。

    通道另一端的门被轻轻推开，京一的身影出现在入口处。他穿着黑色夹克，身形挺拔如旧，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目光越过攒动的人头，精准地落在米花身上。

    脚步声很轻，几乎融进音乐里，直到站定在凉介身侧，他才低声开口，语气听不出波澜：

    “收尾了。”

    凉介侧头看了他一眼，视线又落回舞台：“正好赶上高潮。”

    京一没再说话，只是往旁边挪了半步，与他并肩站着。两人之间隔着半步的距离，都没再开口，像两尊沉默的坐标，在喧闹的剧场里，稳稳地守着这片角落。

    歌声的尾音还悬在半空，突然一阵低沉的轰鸣从舞台深处传来。

    整个幕布剧烈震荡起来，悬挂的“星辰”道具簌簌作响，像是真的有宇宙风暴正在逼近。

    台下响起一阵小小的惊呼，孩子们下意识攥紧了大人的手。

    就在这时，舞台中央的追光骤然熄灭。

    黑暗中，只有“星之花”们裙摆上的灯珠还在闪烁，像濒死的萤火。

    紧接着，一束更亮的光猛地炸开——米花站在光里，身上的黑色星轨服不知何时换成了耀眼的金色，衣摆展开如星芒四射，连发丝都染上了璀璨的光泽。

    “震荡”愈发剧烈，扮演陨石的演员们举着泡沫道具，从舞台两侧翻滚着涌入，却在靠近她时纷纷“碎裂”在地；“星之花”们的舞蹈变成了急促的旋转，纱裙飞扬如绽放的星云，随着轰鸣一同震颤。

    突然，一声震耳的音效响起，像是宇宙的心跳。

    扮演恒星的演员随着布景的坍塌缓缓下沉，银白的光翼道具收拢、熄灭，彻底消失在舞台深处。

    而米花脚下的升降台缓缓升起，她张开双臂，金色衣摆在气流中猎猎作响——周围的“陨石碎片”“星之花残骸”突然亮起细碎的灯珠，从她脚下蔓延开来，像一场从内部爆发的宇宙大爆炸。

    原本的星系布景在灯光变换中瓦解，新的光点从黑暗里涌出来，在她周围重新排列，形成螺旋状的新星系。

    后台的投影将星云、星轨投在幕布上，配合着演员们的走位，仿佛真的有一个全新的宇宙正在诞生。

    台下的掌声雷动，连京一紧绷的下颌线都柔和了些许。

    凉介看着舞台上那个金色的身影，想起她熬夜改剧本时说的“小行星也能创造星系”，镜片后的眼睛里，漾开了一丝笑意

    启介喘着气冲进剧场后门时，正好撞上舞台上最亮的那束光。

    米花穿着金袍站在升降台顶端，正缓缓转过身，背后的投影幕布上，新的星系正在黑暗中舒展成螺旋状，无数光点从她脚下升起，像一场盛大的星尘雨。台下的掌声几乎要掀翻屋顶，连空气里都飘着沸腾的热气。

    他猛地顿住脚步。

    脑海里突然闪过那时候的画面——在医学楼办公室的门口，米花提到她的小行星与恒星剧本，他当时嗤之以鼻，说“要是我，就干脆炸掉重来，省得看着憋屈”。

    原来她真的“炸掉”了。

    不是炸掉那个怯懦的自己，是炸掉了别人定义的轨道，炸出了一片属于自己的宇宙。

    “尘埃会发芽，碎片能开花……”米花的歌声重新响起，这一次不再是独唱。

    舞台上的所有演员都跟着开口，高低错落的声线汇成合唱，像宇宙初开时的第一缕共振。

    当合唱的旋律升至最高处时，米花正抬手指向新诞生的星系。

    就在这时，观众席里突然亮起一片星海——那些提前安排好的少年少女同时按下手中的应援灯，无数点微光从不同的座位上亮起，瞬间铺满了整个礼堂的黑暗角落。

    它们不再是零散的光点，而是随着米花的手势轻轻摇曳，时而聚成一片流动的光河，时而散开如漫天星尘，完美呼应着舞台上的新宇宙。

    有人举起手机闪光灯加入其中，连后排的京一和凉介都被身旁突然亮起的微光映亮了侧脸。

    启介站在后门，看着那片从人群中升起的星海，突然明白这些灯不是为“恒星”准备的，是为每一颗曾被忽视的“小行星”而亮。

    合唱声在高潮处戛然而止，只剩下满场星光在寂静里轻轻闪烁，像在为这场重生的宇宙，唱一首无声的赞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