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剥皮的动作顿了。
那只残缺的手悬在半空中,湿-漉-漉的果皮还挂在指尖,汁水滴落在他膝盖上的布料上,一点一点渗进灰色的棉布里。
燕安年沉默了几秒,像没听清。
你补了一句,像是交代一样:“这房子就留给你了,反正房租我已经交了一年,学费也会还你,你不用担心。”
他终于抬起头,看着你。
他嗫嚅了一下,什么都没说出口,喉结滚动,手里的芒果啪地一声滑落在地上,摔成两瓣,汁水溅在他裤腿上也毫无知觉。
你声音依旧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件不带感情的事实:“你来找我的那天,我其实就说得很清楚了。我们之间早就没什么关系了。”
“所以……”
他没回应。
你望着他的脸,最后那句话却没说出口。
你差点说了:“你不是一直都恨我吗?”
你知道他恨你。
从小到大,他就站在你的影子里,咬着牙看着你拥有他无法拥有的一切。
燕安年恨你,恨你随口说爱,也随口说走。
恨你把他留下又推开。
恨你眼里永远只看到自己的世界,却从不真正看清他的存在。
但恨来恨去,他最恨的,其实是你不爱他。
你只是垂下眼帘,轻轻放下手里的果盘,然后站起身,背对着他,淡淡地说:“我很快就会搬走,剩下的时间你自己安排吧。”
身后没有动静。
-
夜深了,出租屋一如既往地安静,只剩墙角的旧钟“嗒嗒”地走着,细微得像蚊鸣。
你早就睡下了,呼吸绵长,姿势懒散,一如既往地熟睡无忧。
而燕安年却一动不动地睁着眼,躺在那张破旧的小床的一角。
他说不出自己现在是什么感觉。
痛吗?当然痛。
你说得那样冷静。
“我们早就没什么关系了。”
像是终于在他头顶敲下了判决书,把那段他苦苦维系,死死捧着的联系彻底斩断了。
夜越来越静,时间仿佛凝滞。
燕安年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看了许久,久到眼睛都发酸了,却还是没有合上眼。
他转头,看你。
你睡得很熟,像一直以来那样对一切都笃定,不需要多余的依靠,也不需要他。
燕安年的呼吸变得轻,很轻。
他开始想。
“我是你的保姆吧?”
“你的玩具?”
“还是……童养夫?”
似乎不管多轻贱的词,都能往他身上套。他活得像个笑话,是个被你豢养过,支配过,遗弃过的人,是一个人类社会最边缘,最尴尬的位置,连被讨厌的资格都不确定是不是拥有过。
可你呢?
你就是他全部的世界。
如果没有你,他还能去哪里?还能做什么?
他没家,也没人会记得他。
他的名字,他的生命,他的一切,全都是围着你运转。
你一走,世界就崩塌了。燕安年早该知道的。
“……那我们为什么不能永远在一起呢?”
或许死了,就能永远在一起了吧?
他没有真的想死。
只是这个念头,就像根藤,从心口缓缓缠绕上来,勒得他喘不过气来。他几乎是无意识地动了。
燕安年悄悄地起身,压抑着所有声响,跪坐在你身上。
你太瘦了,他低下头看你,黑暗中看不清你的眼睛,只能看见你细细的脖子随着呼吸轻轻起伏。
他伸出手。
那只残缺的手,慢慢地,慢慢地抚上你的脖子。
手心还是温的,可指节少了两根,摸上去有些怪异,掌心贴着你的皮肤,他能感觉到你的温度,你的脉搏,一下一下跳得那么有力、那么真实。
你太脆弱了。
他只要稍微用点力,就能把你永远留在他身边了。
但他没有。
燕安年发现自己无法下手。
身体却不受控制地贴近你,像是记忆在主导他动作。
他已经被你教得太熟练了。
那些你喜欢的姿态、力度、反应,都烙在燕安年骨头里。
你翻个身,燕安年就条件反射地顺势而上,像只早就习惯讨好主人的狗,熟练地,默默地用身体去贴合你。
他的脑子一阵迷糊。
“是不是,只要你满意,就不会走?”
是不是,只要他表现得足够乖,足够有用,你就还能像小时候那样多看他一眼,哪怕是施舍,也好。
燕安年想起那块巧克力。
一开始是被你藏在包里,藏得久了,捂化了,味道也变了,甚至带了点奇怪的苦味。
但他还是记得咬下去那一刻。
是甜的。
燕安年眼神有些失焦,意识逐渐游离,却还努力控制着动作。
他知道你讨厌别人粘人,讨厌他出现在你风光的生活里,所以他想着只要低得够彻底,你就不会赶他走。
哪怕你打上环,套上项圈,戴上锁,把他拴在门后、床下,只要你还能偶尔唤他一声“年年”,燕安年就会爬过来,摇着尾巴,舔你的指尖。
“你开心就好。”他喃喃。
“我什么都能做。”
“只要你留下。”
“留下吧。”
“留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