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使魔真的很小,细细的一条棕线,从气息上看也弱得要命。如果和纱不是黑发,说不定再找一天也发现不了。
珠绪奈把那根「线」从和纱头发上摘下来,用白纸垫着放在桌上观察,两人凑在桌边看半天,腿都跪麻了也没看出什么来。
“算了。”和纱说,打算直接把「发丝」处理掉。
在她伸手去拿之前,那根细细的长线忽然自两端向中间缩去,眨眼变成了一小团烂泥样的东西——不过是活的泥巴。
那东西只有拇指那么大,不知是不是体型小的缘故,睁着两小点白圆眼睛,叽叽咕咕地叫,看着还有点可爱。
和纱不动了。
珠绪奈看着她的表情,很诚恳地说:“掐死吧。”
小泥巴团被吓到了,啪唧倒地往后滚了一圈。
和纱转头遮遮掩掩想说不太好吧,对上珠绪奈的目光,意识到对方是在逗她。
和纱睁大了眼睛看珠绪奈,感觉很受背叛。
珠绪奈一下就笑了,摆摆手说:“既然是附在你身上的,你就自行处置吧和纱,我去别的地方练练曲子。”
除了茶道部,珠绪奈还加入了吹奏部。明明前两个月刚从海洋生物研究部退出。
珠绪奈的兴趣总是很广泛,什么都要尝试,只是热情持续不长。
她拎着乐器盒走了,剩下和纱一个人关上门,然后找了个饮料瓶子把小泥巴团装进去了。
小泥巴团能动会叫,和纱觉得新奇,下午做正事时免不了分心看几眼。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听了菜菜子她们的想法后,和纱再看这团小泥巴,偶尔也觉得它这里摸摸那里摸摸的探索样子有点像夏油杰,很可恶。
她几次想处理掉,要下手时那种既视感又烟消云散,又觉得舍不得。
想了想,试着给瓶里装了水。泥巴怪浮在水面上,和纱冷不丁使坏,忽然把瓶子推倒,于是海面「波涛汹涌」。小泥巴怪也没办法气定神闲到处乱看,而改成「海上漂流」了。
和纱觉得好玩,她又手巧,用白纸做了小小的遮阳帽和冲浪板投进去,给一团泥巴装扮成神气的冲浪家,费了很多幼稚的心思。
她从小没玩过玩具,这么一来,一个瓶子都快成她的宝贝了。
原本一下午能写完的结项报告书因此没写完,不过和纱感觉精神放松了不少,不总疑神疑鬼觉得有人在窥伺她,也算值得。
晚饭依旧提早吃,这里的食材种类不多,换不同的烹饪手法也还是那样,没什么新鲜感。
但至少雨停前都不用着急赶路,比起上午兵荒马乱的匆忙,这会儿心定多了。大概因为这样,饭后大家不约而同感到疲惫,纷纷提前洗漱休息。
和纱也有些困,可报告书还没写完,不能拖到明天。
她婉拒了其他人的提议,自己带着小灯和纸笔到阁楼上,开灯继续伏案作业。
她大概是真的困了,注意力总是集中不了,哈欠连天的。加上天黑又下雨,独自坐在阁楼里总觉得不太舒服。
于是,和纱下去把小泥巴怪的瓶子偷偷拿上来了。
小泥巴怪像是也累了,戴着纸制的遮阳帽,摊尸似的浮在水面上。和纱晃一晃,它就精神一下叫两声,紧接着又不动了。
和纱松口气。她把瓶子放在旁边,继续用铅笔写结项报告。
尽管不出声,但这只小泥巴怪的陪伴感很强,和纱感觉像心落地了一样,浮躁之气尽去,终于能定住神写报告了。
窗外雨声有节奏地响着,和纱的心神沉静,越沉越沉,不知什么时候就睡着了。
她做了个奇怪的梦。
梦里的她似乎变成了别人,应该是个幼童,视线矮了很多,跟在一个短发女人后面。
两人在一处无人的海崖上行走。
天很热,烈日直射在石崖上,和纱附身的小女孩穿着儿童凉鞋,脚踩在石头上面,热意好像要连内脏一并烫熟。
小女孩脚步犹豫,几次停下。短发女人就折返回来,拉着她的手,带她走到崖边上。
朝下看是推堆着灰白泡沫的浪,海波光粼粼,再远依稀能看到残波岬灯塔,白色骨钉般立在海岬边缘。
短发女人垂首说话,小女孩看到她头上有一道疤,类似手术缝合的痕迹,像条蜈蚣横在光洁额头上。
女孩伸手指了指。
短发女人笑了,她用另一只手抚过那道缝合线。女人的这个动作做得很轻柔,就像在抚摸一架名贵的钢琴似的。
她抚摸着疤痕对小女孩说了句什么,然后,她放开了握着的小手,转身从悬崖上跳了下去。
——咚!
梦是无声的,和纱却不知从哪听到一声响,让她的心猛然一惊。
照常理说,人这时候就该醒了,但今天不知怎么回事,和纱的身体苏醒得很慢很慢,让她跌进了恢复意识前的混沌中。
她在半梦半醒间感到一种粘稠的流动,雨声和海浪声都消失了。
一片寂静中,似乎有什么冰凉的东西触碰到她露在外面的皮肤。先是试探性的一下,不见反应后就继续向上,开始将她包裹进一团柔韧的黑暗里。
和纱感觉到缓慢的颠簸。这种吞噬没有压垮她,反而带着一种诡异的包容。
潜意识本能地感到不安,不断催促她立刻醒来采取行动,身体却连一根手指也动不了。
和纱像个无知觉的人偶,任凭冰冷滑腻的黑暗将她拥得更紧,那近乎一种令人窒息的爱抚,让她分不清是真遭遇了危险、还是仅是梦境的一点波澜。
要是有人看到阁楼此刻的情形,很可能尖叫出声。
一团庞大的阴影样的东西,占满了阁楼狭小的空间。写字用的小桌倒翻,饮料瓶也歪了,被那团阴影胡乱碾烂在地上,而和纱正在这团阴影的中间。
对待她,这团流动着的东西就温柔起来。
它先触碰了和纱纤细的手臂,慢慢地覆盖她单薄的肩头,像个耐心的捕食者,又像是小心翼翼试探的情人。
它将和纱轻柔地束缚在怀抱之中,而后当中裂开了一条缝隙,像一张「口」,缓缓向和纱靠近,带着吞噬的意图。
和纱的眼睫剧烈颤抖着,她无意识地皱着眉,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冰凉的触感逐渐蔓延到颈侧,甚至有部分阴影像有生命般、已经迫不及待地拂过她的脸颊。
那当然也是狎昵的举动,但和纱从中产生了某种恐怖的预感。
如果再不醒来,她会被拖进黑暗的深渊里去。
和纱的呼吸变得更急促,在没人看到的地方,已经陷入黑暗的灵魂宝石散发出刺眼的强光——
她终于睁开了眼睛。
入眼的景象如同噩梦:视野被无边无际、缓慢流淌的黑暗填满。面前是一道深渊般的裂缝,其中流转着诡异的幽光。
和纱没发出一个音节。就在睁开眼的瞬间,浮游刃倾泄而出,这些极薄极锋利的刀片以不见残影的速度切割,转瞬间将阴影切成了粉末。
阁楼骤然空间开阔,她先跑了出去、然后才开始呼吸。
停下来之后才觉得太阳穴跳得头疼,五感也敏锐得不正常,几乎能听见自己狂乱的心跳。
和纱缓了一会儿,察觉到了不对劲。
房子里太安静了。
灯是亮的,也能感知到其他魔法少女的魔力波动,可一切都是静止的,安静得好像只剩大雨打在房顶上的声音。
和纱看了眼时间,凌晨两点多。
这个时间要说大家都睡了也说得过去,但保险起见,她还是回房间看了看。
房间里关了灯,珠绪奈和另外两人都在,似乎已经睡着了,呼吸绵长平稳。
和纱莫名觉得不安。她到房间外面,轻轻推了推珠绪奈,想和她说刚才的事情,但珠绪奈没有醒。
她觉得不对劲,又去叫同住的另外两个人,也都没有反应。
和纱手脚发麻,背后出了冷汗。
她迅速俯下身去听三人的心跳,确认生命体征和脉搏。确定她们还活着之后,和纱又去另外几个房间检查。
果不其然,都是一样沉睡不醒,甚至连带队老师也一样。
【这是怎么回事?】
检查途中,和纱叫来了丘比询问原因。
但丘比似乎也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在它看来,只是大家吃过饭后就都早早休息了而已。
和纱心念一动:“「大家」?”
【是呀,住在另外两个地方的人也是一样。最近你们累坏了吧,和纱?】
不。
会出现这种情况,原因恐怕不是单纯的劳累。
检查完队员状态后,和纱去了餐厅。
晚饭的碗筷还没收拾,饭菜也各有剩余。她找到袋子,每样饭菜各装了一点收好,临走前想了想,又回去偷了个碗,连味增汤也找瓶子倒了一点。
虽然恶心,这时候也顾不了那么多。
用瓶子装汤的时候,和纱想起曾同样装在瓶子里的东西。
原本她以为自己身体异常是那个泥巴使魔的能力,现在反而不确定了。
那只使魔也充满古怪。明明白天检查时显得弱极了,但晚间要吞噬她时,身上的气息比白天强了好几倍。
虽然和纱只与它当面对峙了数秒不到,但那只使魔所散发的气息,确实和夏油杰身上的很像……
没时间细想,留存好东西后,和纱返回房间,使用灵魂宝石的魔力唤醒了珠绪奈。
对方醒来时也和她是同样的状态,过了好一段时间才幽幽转醒,醒来后也一个劲儿揉着额角,可能也是头疼。
尽管不忍心,和纱还是快速交代了情况。
她让珠绪奈将留存的饭菜藏进行李放好,自己则继续使用灵魂宝石叫醒剩下的人。
珠绪奈拿着那些小袋离开,很快却又折返回来,神情严肃。
不等和纱开口,她先道:“和纱,我们所有人的行李都不见了。”
和纱愣了一下,追问:“所有地方都找过了?”
珠绪奈点头:“所有地方都找过了。村长一家都不在这里……有可能是被他们拿走了。”
“……”
和纱的呼吸停滞了一瞬间。
衣物用品乃至钱包证件丢了都没关系,唯一不能丢的,是存放在里面的悲叹之种。
悲叹之种的形状像一枚圆球被针从中间穿过,因为魔法特性,它们像不倒翁似的、就算扔到地上也能用细细的尾部自行立起。
每枚悲叹之种的体积要比葡萄大,她们在外寄宿,不可能随时带在身上。所以是好几个人分别保管,藏在各自的行李箱里。
但这次全员的行李都被偷走,连顾问老师的耳机都没留下。
行李最好还在村内。
这里四面环山,一旦小偷要把东西运出去,必定会经过山林。那么多悲叹之种被普通人拿着、进入强烈的瘴气中,不会孵化出魔女就有鬼了。
那是那么多悲叹之种,她们狩猎了四个晚上的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