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婚」这个词离正常高中生的生活很远。
所以当珠绪奈说完,乙骨忧太愣了足足好几分钟。
珠绪奈就站在门口耐心等着。
这点上她跟和纱一模一样,在半开放走廊上顶着外部的强烈光照,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乙骨,不放过他的任何表情。
过了好一会儿,乙骨才完全消化掉这句话的意思,确认珠绪奈不是在开玩笑。
他肉眼可见地慌乱起来,边摆手边往后退,因为没看路,最后被玄关的台阶绊倒,向后重重坐在地上。
客厅立刻传来理方的声音:
“忧太哥?没事吧?!”
理方赶到玄关查看情况,结果发现自己恐惧的姐姐正站在门口,顿时勇气消失地后退半步。
珠绪奈这会儿没时间理会他,言简意赅:“这里没你的事情,回家去。”
理方如获大赦,抓起外套和鞋子夺门而出。
他前脚离开,后脚珠绪奈就进入房间反手关上了门。
下一秒,昏暗室内的森冷之气几乎凝成实质,墙壁被阴影吞没。在泛着寒光的利爪伸出来前,她说:“里香,你和乙骨同学一起嫁给和纱吧。”
“……?”
“结婚、……和忧太、结婚……”
此言一出,只有作为咒灵的里香单纯理解了这句话的字面意思,高兴地重复词句,身为正常人的乙骨忧太睁大了眼睛,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了。
“月光原同学、你……”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乙骨忧太甚至怀疑自己在做一个荒谬的梦。
然而,珠绪奈还真是经过缜密思考后才找上门来的。
她前段时间回家也是相亲,碰巧知道了和纱的事。
珠绪奈是月光原家的继承人,给她找的人选主要看男方个人的才貌品行,家境如何并不重要。而栖川家则是另一个极端。
简单说,栖川家考虑的全是神官、僧侣一类。
日本的寺庙是土地私有制,有些寺所拥有的土地连山连海、代代相传,富裕得不得了。
而且他们还负责葬礼业务、出售墓地,每样都是暴利不说,宗教法人在税收上还有优惠政策。就像栖川财团要缴纳高昂的企业税,而身为宗教法人的盘星教就没这个顾虑。
种种累积下来,一些寺庙的现金流充足得可怕。社会地位高、资金充足的庙二代也就成了抢手的联姻对象,
名门千金嫁进寺庙早都不是新鲜事了。前几年皇室的典子公主就嫁给了出云大社的继承人,双方年龄差了15岁。
这也不奇怪。因为继承人总共就那些,挑选余地很小。栖川老夫人物色的某位高级神官甚至比和纱大了16岁,是她年纪的两倍了。
起初,珠绪奈也觉得离真正结婚还远,不用急。但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总觉得放心不下,好像忽略了什么似的。
直到某天和纱抱怨,说夏油杰阴魂不散时,珠绪奈终于意识到自己遗漏了什么——
夏油杰。
她把这个人忘了。
不是二代而是一代,拥有来源不明的巨额财富,年轻俊美且会骗人。要是他有心,订个婚简直是信手拈来的事。
虽说暂时还没这个苗头,但夏油杰不像常人那样好打发,又有转移栖川家财产的事在先,真沾上了绝对是个大麻烦。
珠绪奈越想越觉得隐患很大,不能坐以待毙。
她得推个自己人上去,把这个丈夫的位置给占上。
乙骨忧太就非常合适。
因为里香的存在,无论是就业还是婚姻,他都会有很多不便。但如果入赘栖川家,所有问题就都被解决了。
只要在栖川财团工作,公司绝对会为他创造最便利的条件。或者他只是支持和纱的梦想、不出来自己工作,珠绪奈觉得也非常合适。
同时,栖川和纱是魔法少女,面对里香有基本的自保能力,照她的性格,婚后一定会帮忙照顾里香。
而且乙骨忧太只是上去占个位置,与和纱本质上是朋友、或者说合作关系。他要跟里香还是谁过日子都随便,只要对外面子上过得去就行,连里香的感情都不会伤害。
这不光是双赢,甚至是三赢。
所以珠绪奈刚回东京就马不停蹄地上门拜访,希望能征得乙骨忧太的同意。
抛开在高中就要准备结婚的冲击事实,珠绪奈的分析的确很在理。
乙骨还没考虑过那么远的将来,被她这么一描述,觉得好像确实很不错,又觉得似乎哪里不太对。
“这样真的好吗,”他抓着自己的手臂,犹豫不决地抬头又低头,“我与栖川同学、……毕竟是结、毕竟是这种事情……”
他甚至不好意思把那个词说出来。
珠绪奈安抚他的情绪:“只是做花婿候补,也未必会真走到结婚那一步。你参加过修学旅行吗?道理就和坐巴士车是一样的。”
“…诶?”
乙骨不明白这个比喻是怎么出来的。
“坐巴士时,大家都希望好朋友坐在自己旁边。可只要朋友没来、座位空着,就有被其他人占去的风险,”珠绪奈说,“所以需要你暂时把位置占了,甚至都不需要坐下,你只要站在旁边、告诉别人这个位置是有人要坐的就好……乙骨同学,你会帮这个忙的吧?”
乙骨忧太:“我、……”
见他犹豫不决,珠绪奈接着说:“乙骨同学,你应该也不希望和纱跟比她大20岁的老头订婚吧?你会帮忙的,对不对?”
“我、”乙骨最终被说动了,他艰难地点头:“我知道了……”
“哎呀,真好!”珠绪奈笑逐颜开,她立刻取出两份随身携带的文件递给乙骨,“这个人可能会是你的主要竞争对手,你先看看他的资料。至于怎么跟和纱拉近距离、赢得她的好感,我之后教你。”
乙骨忧太不知所措地拿着那两份资料,觉得跟之前说的好像不一样。
他小声说:“为什么还要需要赢得栖川同学的好感?”
珠绪奈示意他看资料,指着上面贴的两张照片问:“你觉得这个人怎么样?我是说外貌上。”
乙骨仔细端详两份资料上的照片,发现两张照片好像是同一个人,都是黑发的男性,眉眼狭长。
第一张像学生证件照,照片上能看到绀色学兰的领子,规规矩矩扣到最顶端,扎丸子头的少年对镜头露出微笑,神色温柔。
相比之下,第二张照片要成熟不少。
照片里的人看起来已经是青年,黑发留长半披半扎,穿着一身袈裟站在某个古色古香的房间里。
这次不再是正面镜头,更像偷拍。从斜下方的角度摄像,光线晦暗,只看见青年半张侧脸。他拢着袈裟袖子,脸上仍然带着柔和的笑意,但不知是不是像素模糊,这张照片的氛围很诡谲,乙骨感觉到了一种若有似无的危险。
单就外貌而言,这个名叫夏油杰的人确实是个美青年。
乙骨忧太这么如实回答,珠绪奈点点头,又问:“那么,如果他来诱惑和纱,你有信心赢过他吗?”
“……诱、诱惑?”
乙骨忧太顿时手忙脚乱,不知想到什么,脸都红透了。
他刚接触正常人的世界没多久,目前还在轻度社交里打转,忽然间直面等级如此之高的男女情感问题,像原始人踏入科学研究院,头上都快冒出白色蒸汽了。
珠绪奈拧紧了眉,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对啊,这家伙帅得歪门邪道,还不怎么摆架子。和纱、和纱连有恋爱情节的广告都没看过,要是被骗了可怎么办啊……”
……广告?
不等乙骨忧太思考话里的内容,珠绪奈已经振作起来,郑重道:
“总之,这件事就交给你了。你一定要把和纱守住啊,我也会不遗余力帮助你的!”
“好、!”
那是完全不容反驳的气势,乙骨忧太下意识就点头答应了。
珠绪奈之后又交代了不少细节、定好第二天可能会带着理方一起过来,然后留下一堆资料离开了。
在她走后,乙骨忧太还有很长一段时间没反应过来。
他不喜欢孤独,渴望与人建立连接。
明明早上还在想返校后如何与同学打招呼、毕业前能交到一两个普通朋友就很满足了。
然而转眼间,他人生中的婚姻大事连同职业规划都有了着落,这让他有种做梦般的不真实感。
他真的能帮上栖川同学吗?
真的能……和那样完美的栖川同学拉近距离吗?
……
那份关于夏油杰的资料,栖川和纱也收到了,不过要比乙骨忧太晚几天。
珠绪奈回东京时她不在,是回了京都本家准备盂兰盆节。
节日结束后又进行扫尾工作,等有机会拿出资料来看时,珠绪奈她们都要参加八月最后一次吹奏部选拔赛了。
这次赢了就能打进全国大赛,对仓促决定参赛的金樱真是奇迹般的好成绩了。
和纱赶在比赛前一天启程,想回去看吹奏部比赛。
没想到还没出京都,司机连人带车开进了魔女结界里。虽然最后有惊无险,但车出了故障,司机受惊吓后也无法继续开车。
拖车公司拖走了车,急救车又把司机接走了。剩和纱一个人,决定自己坐电车回东京。
她在站点等公交车时,拿出资料来看,越看越觉得奇怪,实在忍不住给珠绪奈打了电话,问为什么写得模糊不清。
“「数年前从某所宗教学校肄业」,具体时间不清楚就算了,连哪所高中都没查到吗?”
“没有哦,”珠绪奈说,“我也觉得奇怪,明明初中还能查到很多记录,到了高中连校名都查不到了。”
和纱皱着眉翻了翻手里的文件:“……他的父母也是在他上高中期间去世的,你觉得会不会有关系?”
夏油杰的人生经历未免太吊诡了。
高中以前还是个中规中矩的优等生,结果上了宗教学校不说,途中还肄业去做了邪教教祖。当时他大概就十七八岁,虽说这也算专业对口吧,但怎么看怎么奇怪。
和纱的目光在两张照片间游移,最终落在学生时代的夏油杰身上:“……确定两张照片都是他吗?该不会弄错了,其实是两个人吧?”
她实在想不出来、笑容那么温暖干净的人要怎样才会变成一个疯狂敛财的邪教头子。中间被外星人抓走了吗?
“真的都是他,”珠绪奈说,“我也反复确认过了,真难以置信,简直跟下海了一样,完全两模两样。”
和纱没听懂:“什么意思?”
珠绪奈意识到失言:“没什么意思啊。”
“我是说下海什么意思。”
“……下海经商的意思,”珠绪奈说,生怕她继续问,赶快转移话题,“对了,你明天什么时候回来?我也邀请了乙骨同学来看比赛,你们一起入场吧?”
和纱不想说她自己回去的事,也心虚,于是一口答应下来,两人心不在焉聊了几句就挂了。
两小时后,栖川和纱后悔了。
她在迷宫一样的京都站好不容易找到售票机,结果因为操作电子产品不熟练,不知道什么地方搞错了,吐出来的找零全是硬币。
大概她放入的纸钞面额也太大,硬币有一大堆,哗啦啦倾泻而出、到处乱滚。
和纱后面已经有人在排队,这时候,她过于灵敏的听力准确捕捉到了一些咂舌和叹气的声音。
尴尬,就是非常尴尬。
和纱忍着窘迫要去捡硬币,又被排在她后面的大叔叫住,对方好心提醒她说:“小姐,你的车票还没拿。”
“……谢谢,抱歉。”
和纱于是又回头去取车票。
由于精神过度紧张,她花了一会儿分辨出票口是哪一个,也就没留意到身后不同寻常的躁动。
她取了车票,深吸口气,转头打算面对惨淡的现实,结果在看清身后的景象时,这口气彻底哽在了喉咙里,不上不下。
穿着袈裟的夏油杰正在她身侧,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
“来。”
几小时前在照片上见过的那张脸对她露出一个微笑,示意和纱伸出手。而在对方宽大的掌心里,正躺着数枚硬币。